第20章 人為刀俎

然而他縱使明白這些也無用,此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端王勢強,若是他們不肯,看端王的架勢,是想直接将趙闖搶過去。

諸葛泷轉頭看去,趙闖正氣呼呼地喘着粗氣,手中的大刀震顫了起來,一只圓目正狠狠瞪着端王,仿佛一只惡虎,随時可能撲上去将端王撕咬一頓。端王的笑刺激了趙闖,趙闖的怒氣越來越盛。

諸葛泷一眼掃了過去,一個淡然如斯,一個憤怒難當,這般明顯的對比。

勝負已分。

諸葛泷看了趙闖一眼,然後走到他的面前,擋住了他們之間的目光。

“王爺,事出突然,請容闖王準備片刻。”諸葛泷道。

端王擡頭看了看:“白日裏日頭大,晚上上路正好。一個時辰後,馬車會在闖王府門口候着。”

端王說完,便拂袖而去,腳步沉穩,勝券在握。

端王離去後,趙闖将手中的刀扔在了地上,猶如一只困獸在屋子裏轉來轉去走了半晌,面色難看,憋了半天也只說出了一句話。

“王八蛋!”

他們其實有三個選擇。

一個是與端王拼個魚死網破,只是最後肯定是傷亡慘重,這群土匪,到了最後也不知道剩下幾個。

一個是趙闖随端王走,保了這譚雲三州暫時的安寧。只是今日端王受辱,以他睚眦必報的性格,趙闖豈有好日子過?

最後一個便在于趙闖的身世,若是端王知道了,那麽這一切或許便有了轉機……

趙闖坐在紅木椅上,聽着諸葛泷一一說着選擇,臉色也越來越黑。他的臉本來就猙獰,此時看起來更恐怖了幾分。

諸葛泷說完,趙闖猛地用力,那椅子便缺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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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已經死了。”

趙闖只說了這一句,諸葛泷已經知曉,他不會選擇第一個,無論怎麽變,有些本質永遠不會變,這人始終是重情重義的。但是這第二個和第三個,對于趙闖來說,就像活生生揭開那結痂的傷疤,鮮血橫流,那般殘忍。

“清離……”

趙闖猛地跳了起來,狠狠地瞪了諸葛泷一眼:“諸葛泷,不要跟老子提這個名字!趙清離已經死了!”

諸葛泷嘆了一口氣,便閉上了嘴。

端王說,清離已經死了。趙闖也說,趙清離已經死了。諸葛泷想,清離确實死了,鳳凰涅槃,卻也不是原身了,或許只有他,還執着在其中。

趙闖用力地喘了兩口粗氣,然後道:“我要見睿寶。”

這父子倆仿佛心有靈犀一般,趙闖的話音剛落,院子裏便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太陽已經落山了,空氣中彌漫着冷氣。趙睿光着腦袋,穿着白色的小襖,遠遠看着,就像一個小白團子。小娃娃邁着小短腿緩緩走來,走得近了,就看見那張鮮嫩的小臉,細細的眉,大大的眼,鼻子小巧而挺立,小嘴是鮮豔的紅。唇紅齒白,可愛至極。

趙闖三步作兩步走了過去,便将小娃娃給提了起來,然後抱到了懷裏。這一大一小便這麽對視着,懷裏的小娃娃波瀾不驚。

“爹爹。”小娃娃叫了一聲,然後伸出手摸了摸趙闖的臉,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瘦了。”

趙闖也伸出手捏了捏小娃娃的臉,一捏便是一團軟軟的肉:“睿寶兒又胖了。”

“爹爹,外面那些人是做什麽的?”趙睿扭着小身子,似乎有些不安。

趙闖坐直了身體,中氣十足道:“那端王看你老子厲害,想請我去京都走走,順便指點一下他如何治軍守城。”

趙睿狐疑地看着他。

趙闖的目光掃過諸葛泷,諸葛泷連忙道:“小殿下,的确如此,端王被闖王的英明神武所折服,所以想請主上幫忙。”

“那爹爹答應了嗎?”趙睿繼續問道。

趙闖臉上僵了一下,然後掩飾性的哼了兩聲:“那端王求得緊,爹爹倒是想不答應!”邊說邊摸着趙睿的光溜溜的腦袋,“我去了又怕,睿寶兒想爹爹了,晚上躲在被子裏哭,白天哭鬧着不吃飯,把這漂亮的大眼睛哭成魚泡眼。”

趙睿嫌棄地看了趙闖一眼:“爹爹,我記得,上一次我随二叔去麒麟山,是誰躲在被窩裏哭的?”

“誰告訴你的?”趙闖突然頓住,連忙改口道,“胡說!睿寶兒千萬不要聽別人胡說八道!”

趙睿扭過了小腦袋:“爹爹真的要去京都嗎?去多久?何時回來?”

趙闖一臉無奈:“沒辦法呀,爹再不去,那端王都要哭着求我了。人家好歹也是王爺,這點面子總要給的嘛。至于去多久,那就看老子的心情了。睿寶兒要乖啊。”

這土匪何曾給過人面子?

只是此時,誰都沒有心情去拆穿他的話。諸葛泷坐在一邊,清俊的臉上帶着一絲郁郁。小娃娃則坐在趙闖的懷裏,把玩着他的手指。趙闖的手很粗,上面布滿了硬硬的繭,但是其實他的指骨很細。這土匪虎背熊腰,身上的骨骼都很大,唯有這雙手,有些差別。

諸葛泷看着小娃娃那樣子,心中更是堵了一口氣。

“主上,您到了京都,定當萬事小心,這譚雲三州的事,您都不用擔心。”諸葛泷道。

趙闖哼了一聲,還是從懷裏摸出一把匕首,扔給了諸葛泷。當年清風寨上,他與其餘八人結為兄弟,每個人手中都有信物。他的是匕首。那些粗魯的土匪哪裏看得上諸葛泷這樣的文弱書生,只是有了這匕首,便不一樣了。土匪就是以暴制暴,只臣服于強者。趙闖很厲害,這匕首便代表着趙闖,諸葛泷拿着這匕首,那些土匪就該聽他的。

拿着那匕首,諸葛泷突然覺得有千斤重。書生先是錯愕,然後是一股暖意。他跟在他身邊六年了,看着他的蛻變,一直不曾想要離開。他心思跳脫,沒心沒肺,諸葛泷此時才知道,他其實是念着他的。

諸葛泷緊緊盯着那匕首,然後道:“他日闖王回歸之日,譚雲三州定當鳴鞭相迎。”

“嘿嘿,記得鋪上紅綢,讓老子好好威風一把。”趙闖笑着道。

“再敲鑼鼓如何?”趙睿問道。

趙闖用力地揉了揉小娃娃的腦袋:“還是兒子疼老子!”

諸葛泷沒有接話,而是問道:“主上,我想提醒您一件事。您要記得常修內力,不可荒廢,也要謹防別人偷襲,若是內力沒了,您……”

趙闖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老子知道了,老子會天天練功的,諸葛泷你不要跟個老媽子一樣。”

諸葛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話。

趙闖舉着兒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然後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腦袋:“睿寶兒的腦袋都要凍成糖葫蘆的,老子去找一頂帽子來。”

趙睿進了隔間,出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個帽子,圓頂帽子,上面還連着兩個毛球。趙闖将帽子戴上,然後圍好圍巾,小家夥徹底被裹成了一個嫩白的小團子,只露出一張紅撲撲的小臉。

天色有些暗了,大門也在這時被推了開來。壯漢帶着幾個士兵從外面走了進來,走到了趙闖的面前,沉聲問道:“闖王,我們該出發了。”

趙闖這才将團子從身上戀戀不舍地抱了下去。

“諸葛泷,帶睿寶兒回院子吧。”趙闖道。

諸葛泷點頭,站起身,牽起了趙睿的小手,朝外走去,跨過了門檻,走下了臺階,穿過了走廊,完全消失在趙闖的視野中。

暮色四合,那一大一小的身影,籠罩在黃昏的光芒中,有種寂寥與陰郁。

趙睿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腦袋,看了一眼。趙睿伸出小手,摸了摸自己腦袋上的帽子。

“爹爹真笨。”小娃娃低聲道。

“你爹爹其實一點也不傻。”諸葛泷道。

“……嗯。”小娃娃的聲音有些悶,“爹爹什麽時候會回來?我想跟着爹爹去,但是我知道他不想讓我去。但是等得久了,我怕我會忍不住。我會想爹爹……”

趙睿的話一直很少,小小的娃娃,性格便有些陰沉。諸葛泷很少聽他說這麽多話。

“他很快會回來的。”諸葛泷道。

‘很快’是個十分模糊的概念,一日是很快,兩日是很快,而之于一輩子而言,一年兩年,甚至八年十年,都算很快。

小娃娃的腦袋再聰明,也想不出這個詞暗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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