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回光返照
端王看着趙闖,一臉深情,絲絲入目。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又似乎透過男人那熟悉的眉眼,看到了多年前的少年。少年穿着青色的衫,花香盈袖,依偎在他的懷中,笑顏如花。白皙的臉,挺翹的鼻,紅豔的唇,一點一滴,都那般惹人憐愛。少年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将他拉了下來,細細地吻着他的眉,他的目,他的唇,仿若恩澤,小心翼翼。少年眼中滿懷愛意,幾乎讓端王有種錯覺,他便是少年的一切。
胸口尖銳的痛讓端王回過神來,他的臉上閃過錯愕的光。端王為人,外表儒雅,心思卻截然相反,幾近偏激。這樣的人,要麽便是天下至尊的王者,要麽便是堕為凡塵,被貶低到無可翻身才甘心。他是不甘願屈居人下。待皇權之态度如此,待感情也如此。他用自己的性命賭,賭那人藏在堅硬外殼下的一絲真心。哪怕有絲毫,那人也不會刺下那一劍。
端王幾乎斷定,清離對他是有感情的。他恨他怨他,卻不會要他的命,如同在譚雲三州的時候,他将他關在牢獄中的時候一樣。所以,當他低頭,看着那劍刺入胸膛,鮮血流出來的時候,他首先是震驚。怎麽可能?他的清離怎麽可能真的要殺了他?這如同一個天荒夜譚,但是胸口的痛是那般真實,真真切切地告訴他,這不是一場夢。
他擡頭,就看到男人站在那裏,手已經放開了劍,一雙眼睛正冷冷地看着他,那張臉也蒙上了一層寒冰。男人的眼神那般冷,仿佛無愛,只有痛恨。完全不是昔日裏的少年。
趙闖的眼神就如同一把利劍,比刺在他胸中的劍還厲害。他幾乎在用行為表明,他已經不愛他了,他恨不得殺了他。
幾乎有那麽一瞬間,端王恨不得那少年已經死了,懷着對他的愛與恨死去。而不是今日這般形同陌路。
趙清離不愛他了。這樣的事實,如同利刃,一點一點割着他的心,幾乎讓他難以呼吸。他的耳邊響起了一些聲音,清離在說話,但是他怎麽聽也聽不到,他的眼睛越來越模糊,迎接他的是徹底的黑暗。
趙闖的手上沾染着血跡。端王倒地的那一剎那,趙闖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不敢去看那人。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難以回神。下一刻,突然有人從門口沖了進來,撞破了房門。那些人将他圍在中間,刀劍落在他的脖子上,只要他稍微一動,那些刀劍便會割下他的腦袋。那些人的唇都在不停地動着。
有人說:“你為何要刺殺王爺?到底是何居心?”
有人說:“快去叫大夫!快去禀報王妃!”
趙闖僵直了身體站在那裏,記憶中,也有人将他這樣圍在中間,冠着那些莫須有的罪名。他不信他。但是這一次,沒有人冤枉他了。
端王妃匆匆而來,看了他一眼,然後冷着臉道:“将趙闖押入死牢。”
“王妃,且慢!”高壯的男人穿過人群,站到了趙闖的面前。
王氏瞪着來人,冷聲道:“衛統領,你是什麽意思!此人行刺王爺,不将他關入天牢,難道繼續留在王府中為害?”
衛鎮行沒有說話,他本來就不善言辭,此時被端王妃逼得沒有話說。他雖是青衣騎統領,但是青衣騎效忠的主子只有一個。如今端王生死未蔔,他們護主,又豈會饒了趙闖!
衛鎮行只來得及看了趙闖一眼,那一眼,仿佛穿透了六年的時光。他微微彎下腰,嘴唇微微張開,言卻無聲:“趙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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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闖看着衛鎮行,看着那張面無表情的粗犷的臉,突然笑了。那個笑不是土匪那粗魯的笑,而是恍若少年的,單純的,開心的。那個笑讓衛鎮行愣住,怔怔地看着他。
然後趙闖便被帶了下去,死牢潮濕陰冷,暗不見光,乃是關押死囚之地,除了冷氣還有一陣死氣。
不過幾日,天下便傳遍了。譚雲三州的趙闖竟然敢行刺端王,衆人嘩然。端王傷勢未明,而趙闖則羁押在天牢,等待判刑。也有許多傳言,說趙闖刺中要害,端王已經一命嗚呼。而那趙闖,這般膽大妄為,最後肯定是要受戮刑的。這個消息傳到譚雲三州的時候,那漸漸訓練有素的土匪,突然亂成了一鍋粥……
此時的趙闖正和鐵老二盤着腿面對面坐着。老二被他連坐了,從天牢押入這不見光亮的死牢,飯食也從頓頓雞腿變成了馊菜馊飯。
“大當家,你真的捅了端王?”老二皺着眉道,“這下好了,我們倆都要被斬了。”
趙闖虎着臉:“他叫老子桶,老子不捅多沒面子?!”
“大當家!我們死了就看不到睿寶了,睿寶那麽可愛的娃,被那臭書生帶壞了咋辦?”老二哭喪着臉道。
說到趙睿,趙闖頓時洩了氣,他蹲到牆角,手指胡亂地畫了起來。若是睿寶知道自己因為沖動把自己送進死牢……肯定會躲在被窩裏哭死的!想着睿寶那小臉哭得一臉淚花……趙闖的心便揪了起來。
黑暗之中,不見天日,時間仿佛也被無限延長了。這日子一日一日過去,趙闖也不知道過了幾日,直到有一日,死牢的門終于被推開了。
老二聽到了聲音,便朝着光源跑去,然後扒着鐵柱往外看去。
“美人……”老二流着口水道,下一刻他的身體便飛了過來,撞在了趙闖身邊。
趙闖轉頭,就看到了端王妃。她穿着霞衣,頭戴鳳冠,每一步,頭上的珠花都會搖一下,這空曠的死牢裏便響起一陣琳琅碰撞的聲音。端王妃穿得過于雍容,反倒像一種示威。她款款而來,手帕半掩着唇,走到了關押趙闖的牢獄前,然後看了他一眼。
趙闖看着她,兩人成一種對峙狀态。
端王妃先開口,她道:“趙公子,我們又見面了。只是沒想到,不過六年,趙公子竟然變了這麽多。”
趙闖道:“你也變了,眼角生了紋路,變得又老又醜了。”
老二也來湊熱鬧:“剛剛太黑了老子沒看到,原來真的有皺紋,虧得老子以為是個美人,居然是個老女人,哈哈哈!”
端王妃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她的手不禁握緊了,不過想到這兩人命不久矣,便微微揚了揚頭,咽下了那口氣,面容冷靜道:“只是想不到這次見面會是這樣的光景。”她沉吟着,又別有深意道,“或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見趙闖不說話,端王妃繼續道:“其實我很嫉妒你。你得到了我一直想要的東西,但是你卻不知珍惜。命運似乎每一次都站在我這一邊,在我走到末路的時候,你居然對王爺下手。趙公子,你為何這般愚蠢呢?”
王氏的心緒突然平衡了些,那一直殘存心間的陰郁之氣也稍稍弱了些:“其實你也是可憐人,你想要的也一直得不到,不是麽?”
趙闖擡頭:“得不到的便不要罷了。說起來,老子還要感謝你六年前的那把火。”
端王妃愣了一下,看着趙闖,然後吃吃地笑了起來:“趙公子,你确實變了。只是,無論你變成什麽樣,都讓我記恨。”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幽遠起來,“請趙公子一路走好。兄弟在側,黃泉路上想必也不孤寂。”
端王妃說完,便轉頭離去,以勝者之姿。
“李辭死了嗎?”趙闖突然道。
端王妃轉頭看了一眼,笑了笑,笑得別有深意:“趙公子,你仍舊在意的。”這是她的最後一句話。
“誰說的,老子只是想看看有沒有活路。”趙闖囔囔道。
端王妃離去後,老二便湊了過來,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道:“大當家,那女人的話怎麽那麽吓人?老子覺得脖子冷飕飕的!”
說着腦袋便要往趙闖懷裏湊。趙闖被他這麽一說,脖子也冷飕飕的。
端王妃離去不久,一個男人走了進來。男人手中端着酒與肉,走了進來。剛剛還在摸脖子的老二早被那香氣吸引了去,眼巴巴地盯着那人手中的東西。
男人将酒菜放在了門口,然後道:“這是午飯。”
他們在這死牢裏呆了幾日,從來沒有這麽這麽好的飯菜。而且剛剛端王妃剛走,這男人就像是跟随着端王妃而來的。轉眼間,老二就湊到了那些飯菜前,伸出一只手去抓那雞腿……
趙闖一腳便将那雞腿踹飛了。老二跳了起來,憤怒地瞪着趙闖,見趙闖臉色更加難看,整個人就洩了氣,跟到了趙闖的身後。趙闖瞪着來人,那人穿着黑衣,腰間佩劍,皺着眉看那落了一地的飯菜。
等了片刻,男人彎下腰,拿起那一壺酒,然後走進了門,又将門鎖上,端着那兩杯酒朝着他們緩緩走來……趙闖用力捏了一下老二的大腿,老二整個人便彈了出去,朝着那人襲了過去。老二赤手空拳,男人手中卻拿着劍,而且老二饑腸辘辘,不過纏了片刻,便落了下風。
“砰”地一聲,老二便撞在趙闖身邊的牆壁上,眼睛渙散,臉也白了,遲遲不能動彈。
趙闖與老二,一個功力全無,一個動彈不得,對于那人來說,就如同甕中之鼈,男人将酒壺放到了趙闖的身邊,一手挾着他的下巴,一手便要倒着往下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