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今非昔比

趙清離回來了。

當端王妃聽到的時候,覺得這是何其荒唐,這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事。大火燃燒着那個院子,燒了半夜,方才滅了。那處院子化為一座灰燼。他們從那堆灰燼中找到了趙清離的屍首,那個與他争搶丈夫的人燒的容顏難辨。

多麽好的結局。

如今有人告訴她,趙清離回來了?莫非趙清離真的成了鬼,回來索命?王氏有些神經質地看了陳頁一眼。

“王妃,那趙闖的身份也不用查了,他就是趙清離。”陳頁道。

王氏莫名地看了陳頁一眼,似乎他說的是什麽天荒夜談一般。王氏覺得,若非她瘋了,便是陳頁瘋了。說到趙闖,王氏腦海中回想起來的首先是個醉醺醺的粗魯男人,盡管每次趙闖的話都讓他寝食難安,但是她只以為趙闖和趙清離有關,卻從來沒想過趙闖就是趙清離。趙清離已經死了。

陳頁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繼續道:“剛剛在書房前,王爺剛剛承認了趙闖便是趙清離。”

聽到這句,王氏才終于慌了。王氏兩姐妹,一個為先皇皇後,如今的皇太後,另一個則為端王妃。她的姐姐選擇了權勢,而王氏則選擇了愛情。她費盡心機,處心積慮,想的便是要得到那個男人的愛,為了那愛,她願意嫁給心有所屬的男人,她願意雙手沾滿鮮血,甚至出賣自己的同胞姐姐。

今日,她被端王解了禁,滿懷希望地等着端王過來與他用膳。但是趙清離回來了,她唯一的希望都會徹底毀滅。在那一刻,王氏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趙清離必須死。

王氏突然站起身,對着門外道:“懷辛,随我進宮。”

正午時分,一輛馬車從東門駛進了這森嚴的宮殿。自從王太後的事情之後,整個皇宮都籠罩在沉沉陰氣中,落葉都似有聲。宮人戰戰兢兢,人人自危,熟悉之人見了面,也不敢多言。

整個皇宮,最尊貴的不是那皇帝所居的禧龍宮,而是太皇太後的錦繡宮。錦繡連城,如今整個後宮,都由太皇太後石氏掌管。

石氏剛準備午睡,便有人禀報端王妃觐見。石氏對王氏還是頗為喜愛的,別的不論,就論當年這女子是她親自從文武百官家的适齡女子中挑出來,給端王作王妃的。王氏端莊守禮,明辨是非,而且她姓王。她的大兒子當了皇帝,她的小兒子又豈能受了委屈?

只是她沒有想到後來會變成那樣,他不喜她,竟如同仇人一般。這是石氏與端王唯一的分歧點。石氏一直很喜歡這個兒媳婦。

當聽到宮人的禀報,石氏便坐起身,伸開雙手,立即有人替她披上華貴的外袍。石氏揉了揉自己的眼眸,然後道:“讓憐兒進來吧。”

王氏垂眸走了進來,然後跪了下去,行了一個極其恭敬地跪拜禮。石氏便愛她這些,遵守禮儀,不驕不躁。只是今日的王氏似乎有些不一樣。她只穿着粉色羅群,頭上戴着玉飾,裝扮過于素了。王氏擡起頭,太皇太後便看到她發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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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兒,快起來,出了什麽事嗎?”石氏擔憂地問道。

王氏并不起,而是直直地跪在那裏,眼淚從眼眶滑落下去,一字一句道:“王氏王憐,景義十年嫁入端王府,如今已是六年有餘。王憐不孝,這六年來,王府後院都未曾替端王誕下一子半女,致端王府至今無後。這幾日,妾身閉門一直在想這件事,羞愧難當。而今日,昔日趙清離又回王府,王爺一直對他用情至深,妾身惶恐,這後院之事,恐難掌控。今日來,便是來向太皇太後您請罪的。妾身沒有做好這端王妃。”

石氏聽了王氏的話,心中一驚:“他不是死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妾身不知其中緣由,但是王爺已經認了他的身份。”王氏道。

石氏用右手撐着腦袋,眼睛微微閉起,雍容的臉上帶着一些煩悶,過了片刻,才睜開眼道:“憐兒,這與你無關,怪只怪那人太厲害。辭兒的性子……”石氏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他自有分寸,便随他去吧……”

王氏低垂的眼中閃過一抹不甘,她的手悄悄地握緊了,擡起頭,面容堅毅道:“母後,憐兒自知自己的責任,若是憐兒做了什麽事,也是為了端王府好。母後,請您記住憐兒今日的話。”

王氏說完便告辭離去。太皇太後坐在坐塌上,突然覺得頭有些發疼。她雖然沒有想過要對他做什麽,王氏的話仿佛一粒種子,種在了太皇太後的心中,漸漸生根發芽。

石氏并沒有見過趙清離,只見過他的畫像,在她的印象中,那便是個狐媚子,而且還是個男狐貍,別無所長,裝柔扮弱,整日只知哭哭啼啼博取憐愛,憑着一張臉,迷惑了她的兒子。當年太皇帝身邊也有幾個狐媚子,石氏對這種人簡直深惡痛絕。只是趙清離這只男狐貍,似乎比太皇帝身邊那幾只更厲害。

王氏回了端王府,便将自己關進了院子裏,與她一起在裏面的,還有陳頁。王氏拉開了床頭的抽屜,找到一個裝滿胭脂的瓶子,她拿了出來,看了許久。這裏面裝得并非胭脂,而是一種毒藥。王氏看了片刻,突然癡癡地笑出聲,似瘋癫,似入魔。片刻後,王氏才将那瓶子遞給陳頁。她趴在他耳邊輕輕道:“我不想要他活。”

陳頁看了她一眼,他知她心意已決,再勸無用,便沒有說話,轉身離去。

王氏坐在床邊,紅唇如焰,手裏拿着紅色的綢布。她尤記得,新婚之夜,他将她頭上的蓋頭掀去。她擡頭,便看到那張俊美無雙的臉,她的臉不由得紅了。

——

趙闖在房間裏轉了一圈,便給自己收拾出一個小包裹。趙闖想了半日,終于想出了解決的辦法。他的計劃如此:先偷偷跑出端王府,然後在京都之中隐藏一段日子,趁機救出老二,最後和老二一起逃出京都,回到譚雲三州,繼續做他的土皇帝。

計劃十分美好,可惜趙闖沒有足夠的運氣。當他推開窗戶,想要跳出去的時候,就看到窗口處站了一個人。赤青依舊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但是趙闖見識過他的厲害,知道這人狠起來絲毫不讓。趙闖這人,從來都是恩怨分明,別人對他好,他便對別人好。赤青一直看不起他,所以那一路上,他才處處為難赤青。

赤青從窗戶跳了進來,然後打開正門,赤玉走了進來。赤青板着臉還算鎮靜,赤玉則十分不自在。這位性急的姑娘還沒從那野蠻惡心的土匪突然變成主子深愛的人的驚變中反應過來,一副驚疑不定的樣子,眼光卻不斷地朝趙闖身上瞄。赤青和赤玉是從小跟在端王身邊的,但是趙清離在端王身邊的那兩年,這兩人并不在端王身邊,趙清離的名字,也隐隐聽聞。只知他是端王摯愛,其餘卻不甚清楚了。小姑娘身上的趾高氣揚消失了,好奇,忍不住想要探知。

這兩兄妹眼中的鄙夷消失,反而帶上一種惶惑。因為端王下了命令,任何人都不可對趙闖不敬。趙闖,俨然從一個階下囚變成了半個王府主人。

趙闖看着赤青,突然覺得十分有趣。赤青身上其實是帶着傲氣的,對着自己厭惡的人,還要做出這樣的恭敬地模樣。趙闖越想越開心。

趙闖眼珠轉了轉,似笑非笑道:“喲,這……這不是那廢了老子筋脈的那人麽?”

赤青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跪了下去,腰背依舊挺直:“屬下名赤青,趙公子可直呼我名字。今日屬下是來賠罪的,那日是屬下的錯,屬下願受趙公子責罰。”

“老子可不敢,萬一你記着仇下次再廢了老子另一只手怎麽辦?”趙闖道。

赤青勉強露出一個笑:“屬下不敢!請趙公子責罰。”

趙闖道:“老子正缺一匹馬。”

赤青道:“趙公子喜歡什麽樣的馬?屬下馬上去馬場找。”

趙闖掃了赤青一眼:“老子瞧你正好,這腿腳也十分利索。”

赤青的臉色已經鐵青,赤玉已經忍不住,沖了出來,大聲道:“你怎麽能這麽對我哥?”她杏眸圓睜,瞪着趙闖。

趙闖換上了一副色眯眯的樣子:“這馬也不急,老子剛剛想起,老子正缺一個媳婦。”說完便朝着赤玉的胸上掃了兩眼。他如今這副容貌,做着這動作,俨然又變成了那無恥的土匪。

赤玉漲紅了臉,瞪着趙闖,似乎有些難以置信,指着他道:“你……你是王爺的……你怎麽能……我,怎麽還能要媳婦?”赤玉話語斷斷續續,半天都沒有說完一句話。

“老子怎麽你了?老子又沒親你!”趙闖道,然後突然伸出手,在赤玉的胸上摸了一把,動作之快,快到赤玉來不及躲避。

端王走到門口的時候,剛剛看到趙闖把手放在赤玉胸口的那一幕。他的臉色頓時變了,陰戾的目光掃得赤玉有些背後發寒。端王頓了一下,便走了進來,對着那二人道:“你們退下吧。”聲音中帶着冷意。

房中彌漫着一陣冷意,那種冷意讓赤青和赤玉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哥哥,我們之前那樣,王爺會不會……”赤玉有些不安道。

“既已所為,只能聽天由命。”赤青滿面憂思道,“以後離趙公子遠一點。”

赤玉臉上的漲紅還沒有褪去:“他……他侮辱我!”

“我看到剛剛王爺的手指放在了戒指上。”赤青淡淡道,卻讓赤玉臉上露出驚恐的神情。只因那戒指中藏着暗器,說明剛剛那一瞬間端王起了殺心,她的生死只在那一剎那!赤玉此時才覺後怕,連忙跟着赤青離去。

端王将門關好,然後走到了趙闖的身邊,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中年男人,男人提着藥箱,像個大夫。

趙闖正坐在一邊,如同一只暴躁的小老虎,瞪着端王,似乎只要他靠近,就會上去咬他一口。

端王走了第一步,趙闖開始拔刀,走第二步,刀已經出鞘,走第三步,趙闖朝着那鋒利的刀刃吹了一口氣。

端王沒有往前走,而是放柔了聲音道:“清離,讓大夫看看你的……手吧。”

端王語氣之溫柔,動作之小心翼翼,讓那在王府做了幾年的活計的大夫忍不住暗暗稱奇。

趙闖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老子說了,老子不叫那個名字。你這是愧疚了嗎?愧疚了當初幹啥砍老子的手?”

端王心中猛地抽了一下,臉上有些陰翳。他對着那大夫道:“你先下去吧。”

大夫拿着藥箱離開,房中便只剩下兩個人。趙闖坐着,端王站着,不過四五步的距離,就像隔着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端王突然有些絕望。不過絕望只是一瞬間,端王很快恢複了柔和的表情。他在身邊的椅子上坐下,眼睛卻死死盯着趙闖,仿佛怎麽也看不夠一樣。

端王問:“清離,這麽些年你去了哪裏?”

“與你何幹?”趙闖冷哼道。

“這幾年,為何不來找我?”端王問道。

趙闖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老子為何要來找你?再被你燒死一次嗎?”

端王看着趙闖的眼睛,他的五官更加深刻了,那雙眼睛也有些變化,似乎更大了,但是若是仔細看,還是看得出來相似點的。同樣一雙眼睛,六年前,看着他那般深情,充滿依賴,而現在,卻如同看着一個陌生人。

端王坐在那裏,依舊是往日的儒雅模樣,英俊的臉上帶着掩飾的慌亂。他急需結束這個問題,他害怕他再說出什麽話來。

于是,他道:“清離,自你走後,我也想了許多。經常夜裏不得眠,想那些往事。是我對不起你,當年既然做不到,便不該給你承諾。說來也可笑,生在皇宮,戎馬戰場,我從來沒有害怕過什麽,信守承諾,言出必行。但是在你面前,我害怕你會離開,竟是許下那些虛假的諾言。”說到後面,端王有些自嘲。

他看向趙闖,柔聲道:“舊日之錯,便引以為戒,日後必然不會再犯。那些芥蒂,也不能一日盡除。不求不計前嫌,只求你能給我機會彌補。”

趙闖終于轉頭看向他,端王的心中閃過一抹欣喜,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帶着一絲渴求。

“清離,你所受之苦,辱你欺你者,我都會一點一點讨回來。來日,我定當護着你,不讓你受任何苦難。”端王承諾道。如掌中寶,如心頭血,他不會再讓人傷他分毫。

趙闖終于開口:“那你可知我最大的仇人是誰?李辭,老子怕多看你一眼會忍不住砍了你。我不想死,所以你快點滾。”

端王笑了,他便知道。他最恨的人便是他,欺他辱他最厲害的人也是他。只是這一刻,端王反倒有種輕松地感覺。他恨他,便會在意他。端王取出劍,扔給了趙闖,然後走了過去,讓劍刃直直地對着自己的胸口。

端王說:“以我之血,換你的恨。清離,我的命便在你手中。”

趙闖瞪圓了眼睛:“李辭,你真以為老子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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