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師徒之情

宮殿大門緊閉着,裏面靜悄悄的,安寧香的香氣彌漫在每一個角落。小皇帝頭戴冕冠,身穿龍袍,正襟危坐。禦座很寬,小皇帝小小的身影如同陷入了座位裏。他瘦弱的身軀微微顫抖着,一雙眼睛時不時地去看下首坐着的人,眼中帶着驚惶。

他下首坐着的正是南齊攝政王李辭。李辭穿着紫色蟒袍,頭戴白色玉冠,俊容如刀削,眉眼淩厲,儒雅之中帶着一種難言的狠厲。小皇帝對于端王的感覺是極其複雜的,六年前,端王待他,便如同尋常人家叔父待侄子一般,有疼愛。而小皇帝也一直懷着尊崇之心,端王于他,便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讓他想要親近。只是後來,當他登上皇位的時候,他的叔父待他便疏遠了。依舊帶着儒雅的氣質,卻如同一只蟄伏的猛獸,渾身帶着一種冰冷與兇狠,仿佛無人能接近。到了現在,他對他,也只剩下恐懼了。

端王渾身都散發着一股冷氣,這股冷氣讓小皇帝顫抖地越來越厲害。他知道他剛剛說錯話了。他剛剛鼓起勇氣說了一句話,他說:“叔父,母後知錯了,整日呆在鸾鳳宮,悶在其中,怕悶出病來。叔父,您看……”

然後端王便坐在那裏,仿若一座雕像,不再言語。

那一直閉着眼睛的端王突然睜開眼睛,問了一句:“現在什麽時辰了?”

小皇帝連忙四處轉頭去尋刻漏。卻有人道:“王爺,已經午時了。”小皇帝才回神,原來不是問他。小皇帝看了虛空一眼,他知道那裏有人守着,不止那裏,許多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都有端王的人。這皇宮中,幾乎像半個端王府了。

端王突然站起身,轉身便往外走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轉頭看了小皇帝一眼,開口道:“檀儀,每個人都要為他所犯的錯負責,王太後殺本王的時候,便該要想到今日。檀儀,你是皇兄的嫡長子,只要你不做荒唐的事,本王都會護着你的。”

端王說完便轉身離去,沒有看身後一直點頭如搗蒜的小皇帝。

端王離開了皇宮,便直接去了京都北城門。端王是騎馬去的,那馬名‘烏雲’,通體黑毛,奔跑如風,端王騎在烏雲上,卻仍然覺得有些慢了,他甩着手中的馬鞭,烏雲低吼一聲,如同箭一般蹿了出去。到了城門下,端王直接輕功離了馬,落在城門的階梯上。他的腳步很快,臉上表情急切。到了城門上,城外五裏的景象盡收眼底。

順着譚雲三州的方向,端王的目光由遠到近,又由近到遠,那一條路上一直是空空蕩蕩的。端王的眼中漸漸帶上了失望,他落在城牆上的雙手慢慢收緊,抓碎了一片紅磚,磚屑散落一地,那陽光下的側臉也顯得有些可怖了。

突然,城門腳下出現了一輛馬車。風吹起車簾,端王一眼便看到裏面坐着的人。黑發如墨,眉目清俊,也只有驚鴻一瞥。端王瞪大了眼睛,看着馬車駛過長長的官道,遠走越遠,最後化作一個小點,漸漸模糊。

“王爺,是否要追?”侍從問道。

端王似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道:“不必了。”

從正午到晚上,端王一直站在那裏,目光緊緊盯着遠方,竟是一刻未動。

小六子站在五步之外,看着端王,那高大的背影,在這一刻竟然顯得有些孤寂。

“本王這一生,要的東西,都要不擇手段達到。這一次,本王第一次逼自己放下一樣東西。本王想了那麽久,也只說服了自己一件事。只是清離,你別再回來了,若是有一日,本王再見你,便再也不能放手。不擇手段……”端王的聲音很低,仿佛随時可能飄散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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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無欲僧人,是一個随性的人。在天下人眼中,他早已背棄了佛祖,成為了俗世中人,但是在他心中,放眼天下,或許找不出比他更懂佛祖的人。

趙闖跟了無欲僧人數年,也只看明白了這一點,看出他的随性,至于他師父究竟是怎樣的人,他也看不透。若說愚蠢,他師父又仿佛看透一切,若是看透一切,又怎會任由釋玉所為?他那雙眼睛,如古井無波,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正如現在,無欲僧人站在那處,一動不動,如同一根柱子,只有雙眼泛着黑光。兩人便這般對視良久,趙闖喚出了師父,無欲僧人也未應。最終,那黑色的身影突然從窗戶躍了出去。從頭到尾,無欲僧人都沒有說話,之于趙闖,仿佛一場夢境。窩在懷裏的趙睿突然轉了一個身,短小的四肢都纏在了趙闖身上,趙闖沒有動,而是摟着懷裏的小東西,繼續睡了起來。

只是困意一直不曾來,直到天亮。趙闖看到了桌上放着的一封信,那封信,昨天并沒有,所以是昨晚,無欲僧人留下的。

趙睿睡得正香,小家夥嘴巴微微張着,發出低聲的呼嚕聲。趙闖将纏在身上的手腳放了下去,小家夥的臉便皺了起來,不過眼睛卻沒有睜開。趙闖松了一口氣,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到那有些簡陋的木桌前,拿起了那封信。

趙闖将信拆了開來,上面都是娟秀小字,看起來很漂亮,他并不識字,但是看得出,這是釋玉的字。趙闖去找了諸葛泷。

諸葛泷将信看了一遍,臉色突然變得怪異起來,他看了趙闖一眼,問道:“确定要讀?”

趙闖點頭:“讀吧。”

諸葛泷念了起來:“師父親啓……徒兒于京都遇師兄,竟知師兄并未離世,六年前之事,乃是一場誤會。見師兄安然,徒兒甚是欣喜,本欲與師兄敘舊一番。豈知六年未見,師兄竟性情大變,渾身惡氣,對我也絲毫無同門之誼,竟以惡相待,使我囚禁于天牢,日日折磨。如今命在旦夕,唯望師父出手相救。請師父勸慰師兄,讓他早日歸正途。師兄這般心性,徒兒甚是擔憂,如今于天牢之中,想起師兄之事,也常日夜不安。若得師兄回歸正途,徒兒縱然死亦不足惜……”

諸葛泷念完,趙闖的臉色突然變了,他冷笑一聲:“這小子倒是會颠倒黑白!”

趙闖說完,便從諸葛泷手中搶過了信,從窗戶跳了出去。這家客棧後面是一片竹林,空氣中似乎彌漫着竹子的香氣,但是趙闖沒有心情欣賞這些。他快步走進了竹林,在竹林深處,便看到了一個身影。

無欲僧人正盤腿坐在竹林下,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胡渣星星點點,看起來十分邋遢。趙闖知道無欲僧人所為何事,所以很憤怒,他想将那封信扔到無欲僧人臉上。但是此時,看着他的模樣,趙闖心中首先是心酸。這是他的師父,也是當年待他唯一好的人。

無欲僧人緩緩睜開眼睛,他的眼睛并不大,但是眼中透出的心緒,卻那般深沉,無人能看透。

“清離,你還活着,甚好。”無欲僧人道。他的聲音很低,如同念着梵語一般。他說話都是帶着佛音的,這樣的人,怎會心中無佛?

“師父。”趙闖叫了一聲。

“你的內力全散了,本門的武功不能再學了。但是天下武學,千奇百怪,并非每一門武學都需筋脈完整。為師昨晚便發現了,想了一夜,林家的譜血劍法,呃羅門的無上心法,這兩個是最适合你的。”無欲僧人的目光落在了趙闖的背上的大刀中,“你既然喜歡刀,便修習無上心法吧。”

趙闖低垂着腦袋,身上的那股惡氣突然散了,聽完無欲僧人的話,趙闖便點了點頭:“多謝師父教誨。”

無欲僧人嘴角勾了起來,似乎是一抹笑:“清離,你生來便适合習武。如今這般樣子,實在有些可惜了。不過你根骨尚在,只要勤加修煉,定可以恢複往日修為。”

“徒兒明白。”

“無上心法也可平息靜氣,你如今身上的惡氣,确實有些重了。”無欲僧人沉吟道。

無欲僧人這一句話卻讓趙闖從天上落到地上,摔得十分重,剛剛的欣喜與感動消失的無影無蹤,如今腦海中回蕩的便只有那麽兩句話。他的臉色突然變了,瞪着無欲僧人,憋着氣的趙闖突然炸了。

“師父,你真信了釋玉的話?這麽多年了,你難道不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嗎?他說的話能信嗎?”以前的趙清離,念着無欲僧人的恩情,又因釋玉是他師父的恩人之子,所以許多話都是憋在心裏,受了委屈,也從來不言。此時的趙闖已經管不了那麽多,滔滔不絕地将釋玉在京都的惡行都說了一遍,說完了尚且覺得不解氣,然後添了一句話,“老子當時便恨不得砍了他!”

趙闖說完,無欲僧人并沒有立即說話。他的目光直直盯着趙闖,似乎看透了他的那層僞裝,看進了內心深處。

“清離,我并非聽信釋玉的一人之言。昨晚到現在,為師一直在看,一直在聽,一直在感受。清離,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變化,這般模樣,那內力散了也并非壞事。至于釋玉……他的性子……”無欲僧人嘆了一口氣,“清離,他畢竟是你的師弟。”

趙闖頓時瞪圓了眼睛,胸中的怒氣都燒到了臉上:“那要如何,難道要老子回京都去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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