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下雨了!”

這聲音不知從何時發起,卻迅速傳遍了幽州城的大街小巷。下雨不足為奇,奇怪的是這下的是沙雨。雨中混雜着沙子,砸落在屋頂上,發出巨大的響聲。往遠處看去,整個幽州城都籠罩在灰蒙蒙中。那漫天的幕帳,仿佛一個囚籠,困住了譚雲三州。

沙雨乃是不祥之兆,百年前,譚雲三州下過一次,那一年,整個譚雲三州,顆粒無收,餓殍滿地,民不聊生,那般慘況記載在史書上,太凄慘了,如今翻起來看,也覺得一股膽顫。

到處都十分安靜,安靜到給人一種死氣沉沉的錯覺。

這雨一連下了數日,往日繁華的大街上徹底冷清下來,偶爾有個人影,都是來去匆匆。趙闖走在大街上,李辭站在他身邊,替他打着傘。雨越來越大,甚至連三丈之外也看不清了。

“小心!”李辭大叫一聲,伸出一只手抱着趙闖,運起輕功,片刻後便落到了屋檐底下,而他剛剛站得地方,砸下來一片瓦,落在地上,碎成了碎片。

李辭沒有立即放開他,他看着自己懷中的人,趙闖的精神有些恍惚,幾縷黑發落在臉上,臉色也有些蒼白。李辭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心疼。

“先回去吧。”李辭道,不等他回答,便拉着他回了闖王府。

自從闖王的五房小妾離去後,闖王府便冷清了許多。趙闖回了屋中,趙睿和無欲兩人正并排坐在榻上,正在玩誰也不能動的游戲。見趙闖回來,兩人都走了下去,眼巴巴地湊到了他的面前。趙闖心情不好,瞪了那兩人一眼,那一大一小又乖乖地坐了回去。

這雨下了整整四日,在第五日的時候,終于停了,天也開始放晴。幽州城仿佛從沉睡中蘇醒過來,開始變得熱鬧起來,人們欣喜地跑出家門,感受着那許久不見的陽光。

然而這熱鬧沒有持續幾日,城中卻發生了比沙雨還恐怖的事。

瘟疫。

第一人病倒的時候,并沒有人注意到。當那冷熱交替的病症,像野火一般,在整個幽州城蔓延的時候,越來越多的人倒下去,甚至有人再也沒有醒過來的時候,所有人開始驚慌起來。

大難臨頭,趙闖一反之前的消沉,變得沉穩起來。他下令鎖城,城中人不得出,外面的人也不能入。若真要說有什麽幸運的地方,便是沙雨爆發前,老二和衛鎮行帶着兩萬兵士出城演練去了。趙闖立即下令,讓那兩萬人留在城外,護住要塞。

然而沒過兩日,衆人便發現了趙闖的變化。先是趙睿,因為晚上睡覺的時候,他乖乖地躺在床上,卻被趙闖提着扔了出去,和他一起被扔出去的還有無欲。這一老一少站在門口站了許久,兩人都露出難以接受的表情。

後來,趙睿被諸葛泷領走了,無欲則被李辭領走了。那時,李辭以為他累了。他突然有些後悔,那日帶着他去了觀景樓。有些念想的産生,需要一個觸因。那日觀景樓所見,便是觸因,讓趙闖萌生了想要護住這副畫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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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闖将自己關在了房中,不吃不喝。第二日,李辭終于察覺到了怪異。他敲了敲門,裏面沒有反應,他突然有些慌了,又加重了力氣,裏面卻傳來趙闖的怒吼聲。第三次,李辭沒有敲門,而是直接踹門進去了。

他看到床上裹成一團,李辭的心突然劇烈地跳動了起來,臉色有些難看。

“滾出去!”那被窩裏傳來一聲怒吼聲。

李辭哪裏會聽他的話,走了過去,直接将被子掀開了。

趙闖縮成團躺在床上,李辭伸出手,便摸到一陣滾燙。趙闖突然伸出手,一巴掌便拍在李辭身上。李辭将他整個人都抱進了懷裏,不過兩日,他便消瘦了許多。他的臉色發紅,嘴唇幹裂,當李辭抱住他的時候,他便開始劇烈地掙紮起來。他掙紮的越厲害,李辭便抱得愈緊,兩人便這樣僵持着,最後還是趙闖沒了力氣,軟綿綿地躺在他的懷中,一雙眼睛勉強睜着,瞪着他。

他的身體突然開始發冷,熱氣散去,整個人因冷而發抖。李辭于他而言,便是一個發熱源,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靠過去,但是理智阻止了他。

“出去!”趙闖有氣無力道。

李辭的臉色已經鐵青了,他的嘴唇緊緊抿着,眼中全是煞氣。此時的趙闖神智不清,并沒有察覺到李辭的可怕。若是有第三人在場,此時早已被他吓得腿軟了。

李辭突然笑了,笑得令人毛骨悚然:“趙清離,你就這麽想死嗎?”

“我……想死與你何幹!”趙闖勉強道,他的身體縮成一團,牙齒開始打顫。

“與我何幹?”李辭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他在床邊坐下,一伸手便将那一團抱進了懷裏,“你的命便是我的命,你居然說與我何幹?”

趙闖神智已經徹底迷糊了,尋着熱源便靠了上去,緊緊地縮進了李辭的懷裏。

明知自己染了瘟疫,為了不傳染其他人,竟然将自己關在房中,然後安心等死!這便是趙闖做的事!李辭花了半刻中來平息自己的怒氣,半刻中後,他便讓諸葛泷來見他了。

李辭和諸葛泷,隔着一扇門的距離。

“你不要進來了。”李辭完全是命令的語氣,“他如今躺在床上,面色潮紅,腰側起了紅色的斑點,偶爾會說胡話。這……是什麽程度了?”

“王爺,請去看下他的眼睛,眼白是否染上了紅色?”諸葛泷遲疑了片刻,然後問道。

李辭連忙走了過去,将趙闖的兩只眼睛都翻起來看了看,然後走到門口道:“微微泛紅。”

“我正在尋找治愈這場瘟疫的藥,暫時無甚進展,闖王這樣的情況,只能多喝水。若是冷了,便點燃火爐,若是熱了,便替他擦身,如今也只有這般法子了。”諸葛泷道,“若是他挨得過去五日,便可以好了。”

“痊愈的可能性幾成?”李辭問道。

“……一成。”諸葛泷道。

李辭沒有再說話,諸葛泷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便要離去。

“諸葛泷。”李辭叫道。

“王爺有何吩咐?”

“一定要照顧好趙睿。”

“即使王爺不言,我也會盡心盡力的。”諸葛泷說完,便離去了。

李辭坐到了床邊,趙闖此時正處于發熱的狀态。李辭用打濕的毛巾,替他擦着身體。高高在上的端王何曾做過這樣的事?但是兩日下來,他已經做得很熟練了。他将趙闖的衣物散開,一點一點地擦去他身上的汗,趙闖似乎舒服了些,也不在床上動來動去,似乎陷入了深眠中。

李辭坐在床邊,緊緊盯着他看着。那一刻,所有的東西都變得模糊了,他的眼中,也只有趙闖一人。

趙闖醒來過一次,那一天的天氣似乎十分好,他看到外面的陽光。但是窗戶緊緊地閉着,一點風都吹不進來,更遑論陽光了。他轉頭,就看到李辭正坐在不遠處。他在熬藥,手中拿着一個扇子,輕輕地扇着風,這般接地氣的行為,李辭做起來,卻格外優雅。

見趙闖睜開眼,李辭先是看了一眼,便垂下了腦袋,然後如同慢動作般,李辭慢慢地擡起了頭,看着趙闖,便這樣四目相對,一切似乎都靜了下去。

“李辭,你不怕死嗎?”趙闖的聲音沙啞的厲害,口齒也并不清晰,但是李辭還是聽懂了。

李辭倒了一碗藥,端着走到了床邊道:“我有內力護體,哪那麽容易死?”

“也是,我要是死了,黃泉路上才不要你作伴呢!”趙闖嫌棄道。

李辭捧着碗的手下意識地蜷曲了一下,他笑了笑,将藥放到了趙闖面前道:“喝藥。”

趙闖皺着眉看着那冒着熱氣的藥,并不接:“這是什麽東西?李辭,你不會要害死老子吧?”

“諸葛泷幾日幾夜配出來的藥,若是你不喝,我便倒了。”李辭道。

趙闖眼中閃着光:“喝了這個便不會死了嗎?”

李辭挑着眉看着他。

趙闖從他手中接過了碗,捏着鼻子便喝了下去。

李辭摸了摸他的腦袋道:“乖。”

趙闖很想将碗朝着他扔過去,李辭眼疾手快地搶了過去,放到了桌子上。

“喝了藥,老子睡一覺便好了。李辭,你還是出去吧。”趙闖道。

李辭笑了,他本來就生的好看,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更加俊朗了。

“清離,你在擔心我?”

趙闖惱羞成怒:“我擔心你死得不夠快!”

李辭只是看着他笑。

突然,趙闖臉上的表情凝固了。他的臉色本來就白,此時更添了死灰色,格外的難看。

“李辭,那根本不是治療瘟疫的藥,對嗎?”趙闖問道。

李辭覺得喉嚨梗了什麽東西,沒有說話。

“我覺得開始發冷了。”趙闖笑得比哭還難看,這樣的變化,他每天都經歷無數次,那種感覺太熟悉了,而且,趙闖還有種預感,“我是不是快死了?剛剛是回光返照?李辭,你還是出去吧,你是我最讨厭的人,我不想死前看到的還是你。我的睿寶兒……”

趙闖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地縮進了被子裏。

李辭走了過去,将人帶着被子全部抱進了懷裏。

“趙清離,若是你敢死,我便讓整個北蠻給你陪葬。”李辭的聲音很輕,卻帶着一股濃重的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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