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藥房中,男人穿着裏衣坐在裏面,衣裳不整,頭發淩亂,眼睛發紅,眉眼間帶着深深的疲憊。諸葛泷已經幾天幾夜沒有睡了。這位軍師、管家,同時通醫理的男人,看着譚雲三州陷入瘟疫中,根本不會坐視不理。瘟疫,簡而言之,便是可以一種可以迅速人傳人的疾病,可是天因,也可人為。天因的藥則好找一些,翻翻醫書或許便找到類似的了,若是人為,那麽找到治愈的藥的難度則會加倍。

幾日下來,諸葛泷也只找到一個稍微緩解的藥方,只可減輕病症,對于治療根本于事無補。他幾乎可以确定,這場瘟疫是人為的。

他的身後坐着兩個人,無欲和趙睿坐在那裏,兩個人的眼眶都是紅的。為了趙睿和無欲的安全,諸葛泷将這藥房完全隔絕出來,每日與外界聯系,都是通過一名青衣騎。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因為幾日沒有見到趙闖,無欲終于爆發,開始大哭了一場。本來正在安慰他的趙睿,看着他越哭越厲害,于是嘴巴一扁,也哭了起來。于是這藥房中便傳出了此起彼伏的哭聲。諸葛泷并沒有理會他們,而是等他們哭夠了,便将一些藥材放在他們面前,讓他們分辨。

趙睿紅着眼睛看了諸葛泷一會,便認真地聞了起來,一邊還翻翻古典。無欲也學着趙睿的模樣。

“丹參……蒼術……”無欲一邊聞着一邊還說出那些藥材的名字。

趙睿忍不住轉頭看他,也不甘示弱地辨認了起來。

諸葛泷剛剛看完一本古籍,他的臉色先是麻木,然後突然亮了!那上面所說的病症與這次瘟疫有八分類似!他按照上面的藥方迅速配出了藥,然後讓人熬了藥,去給患病的人喝。

這等待的過程格外漫長,諸葛泷心煩意亂,在房間中四處亂走着。

一個時辰後,青衣騎來報,病人并無好轉。

諸葛泷本來蒼白的臉更加蒼白了,他坐回了桌子前,臉上疲态盡現。趙睿将擺在他面前的藥方拿了過去,小聲地念了出來。

“黃岑一錢,麻黃兩錢,葛根半錢……柴胡兩錢,石膏一錢。”

無欲認真地聽完,然後道:“将石膏換成半夏,半夏五錢,無需炮制。”

半夏有毒,炮制可減輕毒性,而不經任何處理直接入藥的話,五錢下去,簡直就是病人的奪命符。無欲的話,就像一個瘋子的瘋人瘋語。

諸葛泷突然睜開眼睛,看了無欲一眼。這瘟疫與古籍中記載的差得便是眼眶發紅與身上紅點的症狀。這瘟疫似乎還帶着毒……

諸葛泷将藥方從趙睿手中拿了過來,又看了幾遍,最後翻了幾遍古籍,終于按照無欲說的,将藥方改了。

Advertisement

“這藥熬好後給重症的病人喝。”諸葛泷道。重症者,也活不過兩個時辰了,這便是賭命之舉。

疫站的草棚下,一個形容消瘦的男人躺在那裏,他的神智已經完全模糊,手腳完全抽搐着。這是疫症最後發作的情形,不過半個時辰,他便會死去。其他人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情形,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只有一個小男孩跪在男人的面前,小男孩也瘦弱的厲害,兩只眼睛凸了出來。

“爹爹,爹爹,你醒醒!”小男孩漆黑的臉上滿是驚恐。

一個全身包裹着白衣的人走到了男人的面前,他手中端着一碗藥,靜靜地看了一會,便将那藥灌進了男人的嘴裏。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白衣人:“爹爹喝了這藥,會好嗎?”

白衣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看着男人劇烈地抽搐着,看着在地上打着滾,然後突然安靜了下來,整個人蜷曲着,一動不動。等了大約一刻鐘,白衣人便将碗扔在地上,轉身想要離去。

“爹爹!”

白衣人回頭,便看到那個男人動了動。

“爹爹醒了!”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那黯淡無光的臉上漸漸露出了希望的神色。

找到治療瘟疫的藥了!

這個消息很快在譚雲三州傳開,那籠罩在頭頂的死亡陰影瞬間消散了。很快的,便有藥送到了病人手中。

諸葛泷端着藥,穿過長長的回廊,終于走到趙闖的門外,他連忙推開門,就看到床上緊緊相擁的兩個人。

趙闖正處于極寒的狀态,全身都打着抖,李辭則閉着雙眼,緊緊地抱着他。為了讓他更好的取暖,李辭并沒有穿衣服,露出健壯的上半身。他的臉色有些白。聽到聲音的那一剎那,李辭迅速睜開眼,然後目光便落在諸葛泷的手中的碗上。

“這一次又是什麽藥?”李辭問道。

“解藥。”諸葛泷道。

李辭的眼睛突然亮了,帶着難以抑制的喜悅。他幾乎顫抖着接過諸葛泷手裏的碗,小心翼翼地喂着趙闖喝了下去。喝完之後,他用手帕擦了擦的嘴角,唇便貼了上去,一點一點地親吻着他的嘴唇,帶着一種失而複得的欣喜。

諸葛泷忍不住輕咳了兩聲,證明自己的存在。

李辭擡頭看他:“為什麽你還在這裏?”

“我在等闖王醒來。”諸葛泷道。

李辭将懷中的人放了下來,讓他躺在床上,手卻一直流連在他的臉上,不舍得離去。他清晰地感覺到趙闖身上的冷氣漸漸散去,那種冰寒消失,他的指間有了溫暖。那一刻,李辭突然有種流淚的沖動。

又等了大約一刻鐘,趙闖身上的冷氣徹底散去,也沒有繼續發熱。他的手指動了動,眼睛緩緩地睜開,看着李辭,看了好久,腦袋緩慢地轉着。

他想,他還是跟這個人死在一塊了嗎?還真是陰魂不散!趙闖想伸手将他揮開,誰知,下一刻,那人便撲了上來,吻落在了他的眼睛上,很快便将口水塗了他一臉,塗完之後,又緊緊地抱着他,片刻都不曾放開。

趙闖僵硬地轉着腦袋,便看到不遠處站着的諸葛泷,突然有些丢臉,但還是張嘴道:“先……先生,你也死了?”

諸葛泷的目光緊緊地盯着他,看得李辭開始瞪他的時候,才笑着道:“你便這般詛咒我?已經找到治療瘟疫的藥了。如今,藥正在分派下去,瘟疫很快就會消失了。”

趙闖看着諸葛泷,臉上露出孩子氣的笑,他很開心,很想跳下床去,可惜他全身無力,只能看着諸葛泷道:“諸葛泷,你過來給我親一下!”

李辭殺人的目光很快地飄了過來,諸葛泷卻似無所覺,他真的往前走了兩步。趙闖已經嘟起嘴了。諸葛泷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而是看了看他身上的紅點。那些紅點并沒有立即消失。

“闖王的病症比較嚴重,需要在床上休養一段日子才會徹底好起來。”諸葛泷道。

“老子好想出去跑兩圈。”趙闖洩了口氣,道。

諸葛泷無奈地聳了聳肩,在轉身離去的時候,突然道:“這藥方的最後一味藥材,是無欲大師找出來的,若非他,恐怕你真的死了。”

諸葛泷看到趙闖臉上露出驚詫的表情,而李辭則垂下了眸,若有所思。

“王爺這幾日在闖王身邊,做‘侍女’倒是做得十分稱職。”這是諸葛泷離去後的最後一句話。

這話說的不好聽,但是裏面的內容李辭倒是喜歡。

諸葛泷離去後,李辭以為得了和趙闖獨處的機會,剛将他散落的頭發撥到了腦後,那門便突然被推開了。

一大一小沖了進來,很快将李辭擠下了床。

李辭很想将他們扔出去,但是看着趙睿揚起小臉,瞪着他的時候,李辭便消了氣勢,摸了摸他的腦袋道:“你爹爹剛剛醒來,莫要鬧着他了。我去洗浴。”

李辭向來愛好幹淨,在京都的時候,則是藥材泡浴,到了外面,也免不了每日一洗。這幾日照顧着趙闖,根本沒有離開半步,也将那洗浴的事忘在了腦後。

李辭離開後,趙睿一頭便栽進了趙闖的懷裏,不過一會兒,趙睿便又把腦袋縮了回來,大方地把這個機會讓給了無欲。無欲鑽了一會兒,也收了回來,然後皺着眉道:“臭。”

“嫌老子臭?”趙闖板着臉問道。

無欲絞着手,可憐兮兮地看着他。

趙睿趁機讨好的拉住了趙闖的手,鼓着小臉道:“爹爹一點也不臭,但是,爹爹,你老是吓我。”

趙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老子犯了太歲,最近總是這麽倒黴。”

趙睿朝着趙闖的臉吹了一口氣,吹了他老子一臉的口水。

趙闖:“娃兒,你在替你老子洗臉呢?”

趙睿小臉一紅,連忙擦去了他臉上的口水,道:“替爹爹吹去黴運。”

趙闖心中一暖,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腦袋。無欲也将腦袋湊了過來,趙闖伸手摸了摸他的,他才心滿意足地縮在了一邊。

李辭回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一身幹淨的長袍,又恢複了往日儒雅的模樣。那一大一小和趙闖也膩歪夠了,便被李辭扔了出去。

趙闖看着李辭人模狗樣的模樣,于是道:“我也要洗澡。”

“你身上的紅點尚未完全褪去,不可洗浴,不如我打點水,替你擦擦身?”李辭皺着眉道。

……李辭這副下人模樣是怎麽回事?!

“……那還是算了。”趙闖四腳朝天,躺回了床上。

李辭在他身邊坐下,他的身上散發出好聞的香氣。趙闖深吸了一口氣,看着頭頂的床帳,不自在道:“你還真不怕死啊。”

李辭低低地笑了兩聲:“沒有人不怕死。”

“那老子叫你滾出去,你還不滾出去。”趙闖餘光偷瞄他。

“我更怕你死。”李辭認真道。

“……”趙闖轉了一個身,用屁股對着他。這樣的情景似曾相似,很多年前,李辭便是用這些甜言蜜語騙了他,如今他長了一輪,才不會聽這人渣的騙。

“這幾日的恩情,老子會記在心裏的。下次你得了瘟疫,老子也不會抛下你的。”趙闖道。

李辭的臉有些暗淡,他知道,他傷他太深,他們之間的隔閡之深,不是幾日便可以消失了。他壓抑住心中的陰郁,笑着道:“你便這般喜歡咒我嗎?”

“我是在謝你!”趙闖又轉了過來,信誓旦旦道。

李辭笑了,眼中盛滿笑意,與他往日裏那種未達眼底的笑并不一樣,他的笑幾乎晃花了趙闖的眼。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着趙闖的頭發:“清離……”

“幹嘛?”趙闖忽略心中那股奇異的感受,粗聲粗氣道。

李辭只是盯着他看着,沒有再說話。就在趙闖被他看得頭皮發毛,想要将他趕出去的時候,李辭突然開口。

李辭道:“這瘟疫可能和北蠻有關,這一次,他們計謀失算,不知道後面會做什麽。”

趙闖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瘟疫……人命在他們眼中,便這般低賤嗎?竟然用這樣的手段!”

李辭的眼神也冷了下來,他冷笑着道:“南齊的人命,在北蠻人眼中,并非人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