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修)海晏河清珠(四)

小二上樓送茶時那幅蘭花圖已經原封不動地挂回牆上。看見永安縣主和紀大人共坐一桌,小二仿佛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難怪縣主不用他伺候就熟門熟路地上了雅間,合着還真是早有了約,約的還是紀大人。

鎬京城裏若論嬌貴,就連宮裏的公主都不能出永安縣主其右,論清貴各家公子都不及紀大人之萬一,是以京裏百姓茶餘飯後都會扯着家常聊着誰能娶的了永安縣主,誰能嫁的成紀大人,偏偏少有人将二人拉作一對。

看到此情此景,小二如醍醐灌頂,一個是太傅的掌上明珠,一個是太傅的得意門生,這二位成一對不比其他人機會大多了!

前輩誠不欺他,跑堂小二果真是鎬京城裏消息最靈通的工作。

自覺得到了第一手新聞的小二鎮定地上了茶,将客人點的菜一一記下,彎着腰走出門,在确定門關緊後撒開腿跑下樓。

掌櫃的在櫃臺後算賬,見新來的小二将樓梯踩的噔噔作響,忍不住出聲呵斥,“幹什麽你!毛毛躁躁的!沖撞了客人我可饒不了你!”

小二縮了縮脖子,将托盤夾在胳肢窩下,神秘兮兮地扒着櫃臺,“掌櫃的,我知道了些不得了的事。”

“什麽事?”掌櫃警惕地往周邊看了一圈,走出櫃臺拉着小二去了後廚,将簾子拉實了才壓低聲音問他,“你知道什麽了?”

“我跟您說,”小二也跟着壓低聲音,一雙小眼睛透着閃亮的光,“我方才上去給紀大人送茶,你猜我瞧見了啥?”

掌櫃的皺眉,“瞧見了什麽?”

“紀大人和永安縣主坐在了一起。诶,屋裏就他們兩個,永安縣主連個婢女都沒帶,你說這鎬京城裏各個都在猜永安縣主屬意誰,沒成想她與紀大人早對上眼了。”小二看着掌櫃的逐漸震驚的表情,嘿嘿笑着,難怪那些婦人總愛到處說八卦,那種旁人不曉得就自己曉得的感覺可太美了。

“此事當真?”掌櫃的神色微凝。

“千真萬确!”小二信誓旦旦,“那屋裏四張凳子,兩人偏要挨着坐,那不是想挨着近點是什麽,總不能是另外兩張凳子髒了坐不了吧。”

掌櫃的沉吟了半晌,嚴肅地拍了拍小二的肩,“這事兒可不能往外說,若讓貴人知道你将此事洩露出去,丢了飯碗是小,你當心丢了你這條小命!”

“曉得的,曉得的,我曉得分寸。”小二緊張地搓着自己的脖子,雖是遺憾不能向別人顯擺他得來的八卦,但還是小命要緊。

“行了,出去幹活吧。”掌櫃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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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小二離開後廚,掌櫃立刻雙手合十,滿是褶皺的臉上露出一個滿足欣慰的笑,若是走近一點還能聽到他念叨:“老爺夫人在天有靈,我們少爺可終于開了竅了,紀家後繼有人了。”少爺太争氣了,一出手就是京裏最矜貴的姑娘。

***

溫蹊瞥了眼被她踩髒的兩張凳子,默默地坐的端正了一些。

紀北臨替她斟了一杯茶,聲音溫潤,“縣主現在可以說了。”

雙手握着茶杯,溫蹊偏過頭問:“紀大人可知道謝嚣與王家大小姐的事情?”

“有所耳聞,”紀北臨頓了頓,“縣主是懷疑年将軍的妹妹?”

不怪溫儒偏愛紀北臨這個學生,和他說話實在是能省不少力氣。

“如今不是懷疑,是确定。”溫蹊回想起方才偷聽到的話,秀眉微微蹙着。許是自己兩世都被保護得太好的原因,溫蹊雖也知道高門大戶裏總有些腌臜手段,可頭一次見識這樣的手段,心裏總是有些不舒服。

“所謂善惡終有報,縣主倒不必為此耿耿于懷。”紀北臨緩聲道,小姑娘單純不谙世事,那些髒污的東西都不該入她的眼,她就該天真地過一世。

溫蹊怔了怔,擡眼時睫毛輕輕顫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紀北臨,“紀大人還信善惡終有報嗎?”

紀北臨端着茶杯才堪堪碰到唇,見到小姑娘臉上明晃晃地寫着“你也太單純了吧”。似乎是他把小姑娘太想當然了。紀北臨有些無奈地放下杯子,道:“無論信與不信,将軍府大約也風光不了多久了。”

“唔?”溫蹊疑惑。

紀北臨神秘地對着她眨了眨眼,“秘密。”

溫蹊倒也沒再追問,紀北臨一向如此,很多事情都不會讓她知道,她倒也習慣了,沒再追問。

笑了笑,溫蹊托着下巴,忍不住感傷,“便是年蜜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代價,可王姑娘受過傷害卻不能當做沒有發生。”

說罷,溫蹊停了一下,止住了話題,總和一個外男聊女子之間的事情也不妥當。溫蹊将傷感的情緒撇開,坐直身子,“國宴在即,寶物如今仍沒有下落,紀大人就不急嗎?”

她從溫喬那裏聽了個大概,也知道皇上将尋回寶物之事交由紀北臨負責,可眼見日子将近,紀北臨看起來卻并不着急。

門外響起敲門聲,紀北臨道了聲進,溫蹊轉過頭,發現送菜的不是原先的小二,看打扮,應該是酒樓的掌櫃。

掌櫃對溫蹊笑得格外和善,那目光仿佛在看自家親閨女,溫蹊對長者素來尊敬,抿着唇笑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紀北臨看着二人的動作不解,直到掌櫃将菜端上桌時用贊許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紀北臨失笑,身邊的小姑娘還一無所知地笑得極甜,殊不知掌櫃已将她做自家少夫人一般看待了。

掌櫃原是紀家的管家,受過紀家的恩惠,後來紀父紀母相繼去世,紀北臨被叔父接去撫養,紀家原來的家仆也全都被遣散,掌櫃在鎬京開了個小店,紀北臨回到鎬京後偶然得知他曾是紀家的管家,索性出了錢讓他建了如今的酒樓。一來能讓掌櫃過得舒适些,二來酒樓人來人往,是個探聽消息的好地方,也好收集情報。

掌櫃至今是孤身一人,紀北臨打小性子又悶,掌櫃推己及人,就怕少爺和他一樣要打一輩子光棍,少爺這麽優秀的人怎麽可以有打光棍這樣的污點!

還好,少爺現在依舊可以做一個完美優秀的人。

掌櫃離開時眼睛已經紅了一圈,紀北臨無奈扶額,看了眼溫蹊,好在小姑娘一心撲在菜式上,并未注意到異樣。

桌上的菜大半都是溫蹊點的,紀北臨鮮少動筷,一邊喝着茶一邊留心着小姑娘愛吃的菜,默默記在心裏。有人教他,若要讨好姑娘,先要從她的喜好入手。

“對了,我聽聞皇上為了寶物失竊一事龍顏大怒,究竟是什麽寶物?”溫蹊放下筷子道,頓了頓,又補充,“若是不能說紀大人也可以不說,我也只是好奇而已,并非一定要知道。”

“也沒什麽不能說。”紀北臨淡淡道,“不過是一顆珠子罷了,因是突蕃進獻,又指名要在國宴上看到它,論它本身,倒也沒什麽稀罕。”

“珠子?”溫蹊揩嘴的手一頓,連忙放下帕子,往紀北臨那邊湊了湊,壓低聲音,“我方才聽見年蜜說起過什麽珠子,說什麽‘那珠子未必有用’,還提及術士之類的話,或許是……”

紀北臨手掌朝下壓了壓,示意她不要說話。小姑娘不解地眨着眼看他,模樣可愛的讓紀北臨心下一陣柔軟,聲音也就格外和煦,“縣主也只是聽了句模糊的話,這話同我說自然沒問題,只是不要與旁人說起。”

溫蹊的腦袋往後仰,心虛地摸了摸鼻尖,“我若說出去豈不是就讓別人知道我聽牆角的事情啦……”她說這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忽然又懷疑地看着紀北臨,“紀大人不會将我的事情說出去吧?”

紀北臨微微一哂,對着小姑娘眨了眨眼,“縣主不也知道在下的秘密了?”他指了指牆,含笑,“如今在下與縣主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縣主自可放心。”

若說重活一世最大的不同是什麽,大抵就是紀北臨的性格了,溫蹊這些日子與他的相處總覺得這一世的紀北臨不再那麽高高在上,讓她只能擡頭仰望,似乎沾了點人味兒。

這樣于溫蹊而言并無不好,紀北臨往後位極人臣,有了些人情味,溫府與他交好日後也就又有了一層保障,這樣想來,溫蹊對他的疏離倒是沒有必要了。

思及此,溫蹊對着紀北臨粲然一笑,“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紀大人可要記住這句話。”

“自然。”得了小姑娘一個笑臉,紀北臨眉眼舒展。

等用過飯,紀北臨便打算送溫蹊回去,兩人才起身,透過露臺聽得大街上一陣喧鬧。

幾匹駿馬自西街疾馳而來,馬上是幾個錦袍少年,似乎是在比誰更快,幾人在大街上毫無放慢的意思,路人紛紛避之不及,街側的籮筐都被踢翻了好幾個。

大楚律例,不得鬧市縱馬。不過這律例對公子哥們顯然毫無約束力,巡街的護衙衛自樓下而過,非但不阻攔,反而将百姓驅逐到兩邊,讓縱馬的公子哥暢通無阻。

紀北臨只手搭在露臺的欄杆上,目光自漸遠的駿馬移到對着尾塵點頭哈腰的護衙衛。

自上回差點被瘋馬踏傷,溫蹊一直對鬧市縱馬一事頗為厭惡,看清了縱馬為首之人的臉,有些不滿地嘟囔:“又是這個李捷。”紀北臨微微側眼看向她,溫蹊道:“李捷就是個纨绔,為人極其惡劣,上回二哥被爹罰抄家規就是因為與他打架。”

就是纨绔也分種類,有如溫喬謝嚣那般揮金如土游手好閑的,也有如李捷這般仗勢欺人,強搶良家還草菅人命的,奈何官家子弟面前,普通百姓的命比草都輕賤,李捷還是淑妃的親外甥,護衙衛在他面前也就是個清理街道的。

“無妨,我替二少爺報仇。”輕敲着欄杆,紀北臨噙笑道,語氣在溫蹊聽來竟是莫名的縱容。

溫蹊點頭,“嗯,二哥怎麽說也算是紀大人的學生,紀大人可千萬不要讓他被人欺負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紀大人:我是在為我的學生報仇嗎?當然不是,我是在為我二舅哥報仇

我回來啦!小天使們你們還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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