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文字獄(三)

馬車在街道上行的四平八穩, 周正駕着馬車,還能分心注意馬車裏的動靜。

溫蹊身上落着從窗外投進的一點光,随着簾子的晃動忽閃忽閃。

紀北臨仔細地盯着溫蹊的側臉, 他記得上一世莫約也是這個年紀, 溫蹊漸漸長開, 模樣濃豔明麗,一身紅衣踏過鎬京城, 漫城風雪都能開出花來。

他不打算問溫蹊發生了什麽, 溫蹊一副閉口不談的樣子, 想也不會說。

溫蹊自皇宮出來, 想必是在皇宮裏發生了什麽, 她一個得寵的縣主,宮人自然不敢得罪, 宮裏的主子,太後皇後真心疼她,那就只有後妃。

馬車停了下來,周正道:“大人, 縣主,到了。”

溫蹊下了馬車,紀北臨跟在她身後喚住她。

“大人有事?”溫蹊情緒仍是不高。

“天大的委屈,”紀北臨頓了頓, “也還有我。”

沒得到想象中的感動或是錯愕,溫蹊擰着眉,良久才不确定道:“紀大人, 您是不是喜歡我?”

收馬凳的周正手一顫,馬凳從手上滑落,“咣”的砸在了腳上。周正順勢抱着馬車的橫木,強忍着不敢喊出聲打擾了兩位主子的對話。

一記直球反倒打了紀北臨一個措手不及,溫蹊眼見紀北臨從脖子一路紅到了耳尖,抿着唇就是不說話。

兩輩子才見到了這麽一次奇景,溫蹊還以為紀北臨就是一個冰雕呢。

“我,我說的是胡話,紀大人權當沒聽過,趕緊忘了吧。”溫蹊後知後覺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對着紀北臨擺了擺手,“我先進去了,多謝紀大人送我一程。”

溫蹊小跑進溫府,邁過門檻時險些摔了一跤。

周正眼見自家大人鎮定自若地打算上馬車,暗暗佩服大人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對于永安縣主的問題依舊面不改色,一時竟忘了将馬凳擺好,下一秒就見他家大人擡起腿,踩在空氣上,然後一腳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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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周正急忙将馬凳移過去。

紀北臨拂了拂袖子,裝作無事發生,上了馬車。

馬車上落下一塊點心。紀北臨的馬車上并未備過點心,應該是溫蹊無意落下的,可溫蹊身上偶爾帶些糖,從來沒帶過面粉做的點心。

紀北臨問周正要了帕子,将點心收好交給他,“去查查這是哪家的點心。”

***

明珠院牆上的爬山虎瘋長,碧綠的葉子一直從牆頂蜿蜒到地上,遠遠看去,不見青灰色的牆壁,只見一道綠屏。

縣主從回來之後便一直心不在焉,秋霞替她打着扇子,忍不住問:“縣主可是有什麽心事?”

“秋霞我問你,”溫蹊一臉困惑,“若是有個男子,一直對你百般冷待,突然有一天轉了性子,說他喜歡你,你說這是為什麽?”

“奴婢不知。”秋霞搖頭,這個問題超綱了。

“春雨呢?”溫蹊轉過身問春雨。

“秋霞姐姐都不知道,奴婢就更加不知道了。”

溫蹊擺了擺手,上輩子到她死這兩個丫頭都還沒找到人家,她就不該問她們。

“我二哥呢?回來了嗎?”溫蹊問,今日紀北臨同楚季去東宮了,溫喬不必跟着紀北臨,按理來說也該回來了。

“二少爺還未回來。”

晚間也不見溫喬,吃飯時才知道溫儒也未回來,連長公主也說身體不适,并未用晚飯。

溫蹊念着長公主的身體,特意去看望,卻被嬷嬷攔在了門外,“縣主,長公主已經睡下了。”

“娘親身子可還好?有請太醫來看過嗎?”溫蹊問。

“縣主放心,已經請過了,太醫說長公主是近日憂思過重,才致身體虛弱,休息幾日便好。”嬷嬷道。

到了要睡覺,溫蹊還念着長公主的身體,上一世長公主病逝已經是她的一個心結,讓她不得不擔心。

“秋霞,娘是不是為了我的親事才如此擔憂的?”

“縣主不要多想,長公主身子一直很好,怎會為此累倒。”秋霞勸慰她。

溫蹊憂心忡忡地睡下,總覺得心口慌得緊。

秋霞将燈熄了,輕手輕腳地退出去。

一個晚上溫蹊睡得都不大安穩,第二日少見的雞叫一聲便醒了,坐起時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喚秋霞拿水進來。

秋霞早在外間候着,聽到溫蹊的聲音便沖了進來,“縣主,驸馬與二少爺被打入大牢了!”

“什麽?”溫蹊從床上站起,起得太猛,兩眼一黑,重重朝地上栽過去。

秋霞驚呼一聲,忙來扶人。

溫蹊等眼前清明,也顧不上手上那點擦傷,緊緊抓着秋霞的袖子,“怎麽回事?怎麽會進了大牢?”

文字獄鬧得人心惶惶,朝中上下人人自危,皇上手段狠辣,凡有嫌疑者,寧可錯殺也絕不放過。朝堂之上日日陰翳,烏煙瘴氣,溫儒不忍見忠臣被戕害,便上書請皇上莫要大興文字獄,穩定朝局。皇上大怒,當即将折子甩在溫儒臉上,道溫儒也是包藏禍心,下旨将溫儒關進大牢,溫喬與太子前去求情,結果溫喬也被關進大牢,楚季禁足東宮。

長公主聽到消息,一早就進了宮。

溫喬坐在前廳,命管家每過一刻鐘就來傳一次消息。

一直到晌午,宮中仍未有好消息傳來,秋霞在一旁細聲勸道:“縣主,您自起來後就沒吃過東西,還是吃點東西吧,奴婢命人去準備午飯。”

溫蹊擺了擺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秋霞,備馬車,我要出門。”

紀北臨從朝中下來便一直緊着眉,皇上也不知是有意無意,将溫儒的案子交給他來辦,紀北臨擔心皇上是在試探他是否忠誠,溫儒的其他學生求情時紀北臨并未說話。

一進府,周正告知他溫蹊在前廳等候,紀北臨面上一凜,連朝服都未來得及換下,大步往前廳走。

怕耽誤時間,溫蹊一直守在前廳的門邊,只要紀北臨出現,她就能第一時間看到他。

朝中官員大小無數,能幫得上忙的溫蹊只認識一個紀北臨,她知道紀北臨聰明,只能來尋他幫忙。

“紀大人!”大理寺的玄色官服出現,溫蹊朝紀北臨跑去,到了跟前一時剎不住腳,紀北臨伸手扶着她的肩膀。

“求大人救救我父親和二哥。”溫蹊順勢緊緊攥着紀北臨的衣袖,眼眶晶瑩,長睫輕顫,淚水便溢出眼眶。

“你不要擔心,老師與二少爺現下還很安全。”紀北臨甚少見溫蹊哭,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去哄,猶豫了一瞬,小心翼翼地擡手替她拭去眼淚,只是小姑娘的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一直擦不盡。紀北臨索性按着溫蹊将人抱進懷裏,讓她在他懷裏哭。

“沒事,我在,不會有事的。”紀北臨哄孩子一般拍着她的背。

溫蹊從他懷裏擡起頭,淚眼婆娑,“你救救我爹和二哥好不好?只要你救救他們,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我在想辦法,你乖乖的不哭了好不好?”溫蹊的淚水打濕了紀北臨的衣服,沉甸甸仿佛有千斤重,壓得他心髒扛不過來。

溫蹊抿着唇聽話不敢再哭。

“期期你聽我說,”紀北臨屈起食指将她的眼淚擦去,“老師畢竟是二品官員,朝中大半官員是他的學生,皇上若真的要罰他,也要掂量掂量輕重。昨日老師下牢不過是皇上一時怒氣,等他冷靜下來自然會找一個由頭将老師和你二哥放了。”

紀北臨耐心解釋,溫蹊漸漸冷靜下來才發覺紀北臨說的是有道理的,只是她過于擔心溫儒與溫喬的安危,自己亂了陣腳。

“不哭了?”紀北臨見溫蹊漸漸平靜下來,只是仍抽抽搭搭,這才放下心。

“紀大人,我想見我爹和二哥可以嗎?”溫蹊小心詢問,就怕紀北臨不答應。

“好。”

“現在就去可以嗎?”溫蹊試探着問。

“現在恐怕不行。”紀北臨道。

溫蹊雙眼暗了暗,卻也知道不能得寸進尺,失落地點了點頭。

紀北臨見她這般模樣,可憐卻又有些可愛。

“我換身衣服再帶你去。”紀北臨無奈道。

溫蹊聞言擡起頭,這才注意到紀北臨的朝服已經被她剛剛哭得皺巴巴的了。對上紀北臨帶着一絲笑意的眼睛,溫蹊又羞赧地低下了頭,“對不起。”

見她總算不那麽難過,紀北臨終于松了眉眼,彎下腰看着她,擡手摸了摸她的發頂,“不許再哭了,乖乖等我回來。”

溫蹊吶吶點頭。

“周正,吩咐人打盆水來讓縣主洗臉。”更衣前紀北臨還不忘吩咐周正。

紀府的馬車早已備好,紀北臨先上了馬車,轉身對溫蹊伸出手,溫蹊愣了一瞬便将手交了出去。紀北臨的手掌寬厚,溫蹊的手在他手心裏顯得格外嬌小。紀北臨收了手指,将溫蹊纖細的手腕握住,輕輕使力将溫蹊拉上去。

待進了馬車,紀北臨并未立刻讓周正駕車,溫蹊雖急,卻也不敢催。

不消一會兒,周正從簾子外送進一個食盒。

馬車裏安着一張小幾,原是紀北臨用來看書的地方,此刻卻擺着幾道菜,都是溫蹊平日裏愛吃的菜式。

溫蹊向紀北臨投去疑惑的目光。紀北臨從不在馬車裏吃東西。

“聽你身邊的婢女說你今日都不曾進食,我讓廚房做了幾道菜,你吃一點。”紀北臨道。

溫蹊的目光在桌上的菜和紀北臨的臉上來回逡巡,“可這是你放書的地方。”紀北臨有個規矩,絕不許在放書的地方吃東西。

紀北臨有些好笑,溫蹊雖一直謹慎不想将重生之事暴露出來,卻總是不經意間說出一些只有婚後才知道的紀北臨的習慣。

“無妨,”紀北臨将筷子用帕子擦拭過後放在溫蹊面前,“你一日不吃東西,臉色這樣差,老師見了也會不放心。”

溫蹊捏着筷子,幾番偷看紀北臨,确定他真的是心甘情願地願意讓她在馬車上吃東西,才敢舉筷。

作者有話要說:  溫期期悄摸看紀大人一眼:他是真的心甘情願讓我在他的馬車上吃東西的吧?

再悄摸看一眼:真的不是因為我是縣主,他迫于我的身份不得不讓步吧?

再悄摸看一眼:他會不會臉上笑嘻嘻,心裏星星星?

再悄摸看一眼:他可能回去之後就把這張小幾燒了,說不定連馬車都一起燒了。

最後再悄摸看一眼:就算是不樂意,這樣善解人意的紀北臨可太好了T_T,相比之下上一世的紀北臨簡直不是人!啊,有求于人的我是如此卑微。

紀大人: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莫名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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