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文字獄(四)

記挂着溫儒與溫喬, 溫蹊并沒有多少胃口,一碗飯吃了不到小半碗便将筷子擱下。

馬車很快到了大理寺用來關押犯人的牢房。

紀北臨接過周正遞來的黑色鬥篷,擡手抖開, 替溫蹊系上。

溫蹊疑惑地看着他。

“皇上不許人探監, 你一身紅衣, 容易引人注目。”紀北臨與她解釋,将帶子系好後又替她戴上兜帽。

“那我若是進去豈非會連累大人?我只要知道父親與二哥安全就好, 大人不必為此犯險。”溫蹊聞言想将披風解下, 紀北臨扣住她的手腕, “我已經命人打點好了, 只要低調一些, 不會連累我。”

溫蹊頗為動容,“多謝紀大人。”

“跟着我, 莫要說話。”紀北臨松了手,轉身朝大牢走去。

溫蹊望着他穿着大理寺官服的背,脊梁挺直,繃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将兜帽扯低了些, 溫蹊垂下頭快步跟上他。

紀北臨甚至不必亮出腰牌,牢門外的守衛見了他,恭敬地彎着腰,退至兩旁為他讓路。

期間紀北臨連眼都未曾擡過, 面色清冷地走了進去。

大牢昏暗。兩側的牆壁彌着濕氣,舊水積在地面的凹槽裏,照明的火光奄奄一息, 像是很快要被潮氣撲滅一般。

這樣的環境,牢裏的犯人也恹得見了人進來都懶得喊一句冤枉啊。

溫蹊的目光從一間間牢房裏掃過,卻不見溫儒與溫喬的身影。

紀北臨帶着她繞過陰暗的牢房,過了天井,來到了幹燥一些的一排牢房。

“這邊陽光充足,我将老師安排在了這邊。”紀北臨遷就着溫蹊的步子,走得并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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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蹊抓着鬥篷輕聲道了謝。

兩人在其中一間牢房前停下。

夏日蚊子多,溫儒還在睡,溫喬蹲在床邊輕手輕腳地替溫儒趕蚊子。

“二哥!”溫蹊揭了兜帽,抓着欄杆輕聲叫他。

溫喬剛拍死一只蚊子,聽到聲音轉過頭來,“期期?你怎麽來了?”

溫儒聽見溫喬的聲音也醒了,“期期?”

獄卒将鑰匙交給紀北臨便出去把風,紀北臨開了牢房的門,溫蹊立刻跑了進去。

“你怎麽來了?”溫儒起身。

溫蹊看着溫儒與溫喬,好在看起來兩人并未受苦,牢房中的床雖窄小卻也整潔,牢房也還幹淨,想來也是紀北臨特意關照過。

“女兒不放心您。”溫蹊道。

“有什麽不放心的,你看爹不是好好的?”溫儒笑道。溫喬在旁邊附和着點了點頭,“期期,你放心吧,爹好着呢,昨晚進來的時候還有空考我的功課呢。”

溫儒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沒事就好,”還能考溫喬的功課,想必溫儒心裏是不慌的,“爹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們出去的。”

“此事你不必操心,爹自然會處理,回去告訴你母親,說我一切很好,讓她也不要太挂心。”

“可是娘一早就去宮裏為您求情了。”溫蹊道。

溫儒向來和煦的眼睛愈發溫和,眼尾的皺紋壓着,“她一向自稱是楚家最冷靜的人,居然也這樣沖動。”

溫蹊與溫喬默不作聲地對視了一眼,齊齊偷笑,娘親不在這恩愛都能秀起來。

仔細問過府裏的情況後,溫儒才将紀北臨叫過去。

“老師,”紀北臨道,“皇上命學生來審理您的案子。”

溫儒重重嘆了一口氣,“為難你了。”

“老師放心,皇上一定會理解老師的良苦用心,還老師清白。”紀北臨道。

兩人不好久留,紀北臨吩咐獄卒好生照顧溫儒與溫喬後便帶着溫蹊離開。

前後不過一刻鐘,周正還駕着馬車在巷子裏等着。

“今日多謝紀大人幫忙。”溫蹊道。

“待老師無事,你再謝我也不遲。”紀北臨将溫蹊解下的鬥篷随手扔給周正,燦爛濃烈的小姑娘還是紅衣最好看。

大街上鑼鼓喧天,紀北臨與溫蹊紛紛轉過頭,一支送親的隊伍從巷口敲敲打打着過去,隔着圍觀的人群,只看見紅豔豔的轎頂與高頭大馬上意氣風發的新郎。

待那吹打聲遠去,紀北臨才道:“溫府出事,想來淑妃應該消了讓寧王娶你的心思。”

提及淑妃,溫蹊身子僵了僵,看紀北臨神色無恙,之前丢的那塊點心應該沒有被他撿到。

淑妃暫時是歇了心思,可溫府未必會倒,來日淑妃保不齊又會重提此事,即便沒有淑妃,也會有賢妃德妃。她的婚事,無非是個利益樞紐。若真就将她的婚事當做一場利益交換……

溫蹊忽然擡起頭,一臉認真地問紀北臨,“紀大人可有心上人?”

紀北臨怔了怔,搖頭。

“那,”溫蹊斟酌着如何開口,“我若想讓紀大人娶我,紀大人可願意?”

她這話實在問的突兀至極,連紀北臨都沒有料想到。

溫蹊有自己的考量,現如今她的婚事拖延的越久就越有可能變成一個交換籌碼,可要她現在找一個情投意合的男子實在不切實際。竟然是交換籌碼,讓溫蹊來選,如果嫁給紀北臨,所有的事情都能按上一世的發展一樣,溫府安然無恙,便是最好的結果。至于紀北臨再如上一世一般待她,總歸她如今也不再糾結于紀北臨的真心,反正除了感情,紀北臨也從不在其他地方虧待她。

其實即便溫蹊不說,紀北臨也早已有辦法娶了溫蹊,只是他自己施手段,好歹還能自欺欺人,道溫蹊不曾表露心跡,或許還是喜歡他的。而如今,溫蹊是明明白白地将她的婚事當做一場交易,想來若面前不是他,換做任何一個人成了未來首輔,她這交易都會往下做。

“好。”紀北臨應的有些晦澀。

但總歸,溫蹊願意嫁他。

紀北臨并不喜悅,溫蹊看着他,想來他對她也并沒有多少真心可言。溫蹊放心許多,若是紀北臨對她真有情意,她懷着對上一世的紀北臨的怨恨,倒不知該如何接受他這一世的情感了。

“成親一事,交由我來安排。”紀北臨道。

紀北臨做事自然比她穩妥,溫蹊并無異議,照聽照辦。

将溫蹊送回溫府,紀北臨盯着馬車上的小幾看了會兒,吩咐周正,“入宮。”

禦書房裏的奏折扔了滿地,太監總管洪公公彎腰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殿外大臣跪了一地,皆是為太子與溫儒求情。

皇上倚着龍椅,重重哼了一聲,“這是都來威脅朕來了,好一個民心所向,好一個人口稱贊的太子,好一個忠心耿耿的太傅!他們不是要跪嗎?那就都跪着吧!”

殿外的小太監畏畏縮縮地走進來與洪公公耳語了一番,洪公公小步行到皇上面前,伏低了身子,“皇上,紀大人求見。”

紀北臨是自己安插在溫儒身邊的探子,完全是自己人,皇上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讓他進來。”

門外紀北臨長身玉立,負手而站,有官員勸他,“紀大人,沒用的,皇上不見任何人。”

話音剛落,洪公公便走了出來,對着紀北臨一彎腰,“紀大人,皇上請您進去。”

紀北臨微微颔首,“多謝洪公公。”

見紀北臨順利進了禦書房,底下跪着的烏壓壓一片起了不小的騷動。

紀北臨目不斜視地穿過一地的奏折,單膝跪在地上,“臣紀北臨參見皇上。”

皇上依舊靠着龍椅,煩躁地摁了摁頭,“可是溫儒那邊有什麽消息?”

“溫儒自關進大牢後一直安分,臣此次來,是為永安縣主。”紀北臨道。

“期期?”皇上終于看了紀北臨一眼,抛去做給溫儒看的幾分面子,皇上對這個外甥女還是有一些喜歡的。

“臣想請皇上為臣與永安縣主賜婚。”紀北臨垂着眼,語氣波瀾不驚。

皇上坐了起來,眯着眼,“你看上了期期?”

“并非是臣看上了永安縣主,而是永安縣主心悅臣。”

“期期心悅你?”皇上眯着眼重複了一遍,笑了笑,“也是,論樣貌出身,那丫頭看上你也是人之常情。可朕為何要替你倆賜婚?”

皇上從雜亂的禦書案上端起穩妥放着的玉龍杯,“淑妃可是在求朕将期期賜給寧王。”

“若期期嫁給寧王,朕想知道溫儒究竟是幫太子還是幫女兒。”

“皇上是想讓寧王與太子相互制衡?”

見皇上眯着眼不說話,紀北臨道:“臣早前在宮中遇見永安縣主,自她袖中掉出一枚點心,臣見縣主魂不守舍,便讓人去調查了一番,這枚點心中摻了催情的藥物,而這點心,是淑妃娘娘為縣主準備的。”

“淑妃手上如何有這類禁藥?”皇上臉色漸漸發青。

“臣亦好奇,便繼續往下查,淑妃此舉與當初罪臣年雄之妹陷害王家小姐王婉兒所用方法相同。”紀北臨特意頓了頓,提及年雄,皇上果真将玉龍杯往禦書案上重重一砸,“繼續說。”

“此等藥物在宮中早就被禁,淑妃娘娘的藥物是從娘家人手中得來的,臣順勢查了查李家人,發現李家于績溪私開鐵礦,鐵礦一直由官府把管,李家許是想私販生鐵以牟利。”

私開鐵礦未必是為了錢,還有更嚴重的一種原因,皇上生性多疑,紀北臨不說出最嚴重的原因,讓皇上對李家有所猜忌。

“他們哪是想牟利?他們這是想造反!”皇上果然震怒,“利用溫儒收買人心,私造兵器,李家好大的野心!”

“皇上息怒,如今并無證據證明李家有反心。”紀北臨勸道。

“沒有證據就去查!”皇上随手将玉龍杯甩在紀北臨頭上,玉質的杯子砸在紀北臨頭上,順着眉骨流下鮮紅的血,紀北臨垂睫,任鮮血入眼也不曾動。

“是。”

皇上大怒過後疲憊了許多,擡眼看向紀北臨,好似沒見到他臉上殷紅的血跡,問:“你又為何要娶溫蹊?”

“溫儒将臣視為得意門生,何況又愛女如命,臣只要能控制永安縣主,溫儒為了女兒的将來,也不得不拉攏臣。”

皇上沉吟了一會兒,似是被紀北臨說動了,“也好,溫儒如今在朝中聲望依舊頗高,朕現在處置他恐怕會引起朝堂騷亂,改日尋個由頭在把他放了吧,現在還不是動手的時候。只是,期期當真喜歡你?”

“皇上大可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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