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在這一瞬間, 江熾的臉和初蘿之前那個醫生的臉完美重疊。
他們都對她說,不要死。
不值得。
初蘿有點想笑,果然, 身體也這麽做了。
她慢吞吞地開口道:“阿熾,你現在看起來好嚴肅,像個老頭子。”
江熾明顯怔了一下。
初蘿沒有讓他有機會繼續說教, 跟上了下一句,“……我不會的。”
“什麽不會?”
她端詳了一下自己受傷的兩條胳膊, 垂着眼, 沒有看他, “我不會為了那個女生犯險, 我不認識她。如果當時你沒有來, 我可能堅持不了很久, 就會松手了。”
這個世界對她不算太好。
她自然沒有以德報怨的想法。
江熾對這個答案十分滿意, 并不覺得她有什麽喪失人性,微微颔首, “那就好。”
話音剛落,初蘿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病房裏好像有點冷。”
她喃喃自語。
兩人距離很近,江熾聽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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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我去找護士,看看這裏能不能開熱空調。”
現在,北岱每年的供暖期早已經結束了。
……
初蘿在家躺了幾天。
只不過, 初柘已經沒辦法繼續請假,必須得回去工作。
他實在不放心初蘿一個人在家, 思來想去, 試探性地提議道:“蘿蘿,我讓張阿姨住過來照顧你幾天, 怎麽樣?”
初蘿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全神貫注的樣子,似乎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麽。
初柘便揚聲又問一遍。
這次,初蘿想裝也沒法繼續裝。
思忖數秒,她望着初柘,低聲開口:“要不然還是請個阿姨吧?幫我稍微弄下重的事情就好了。張阿姨她還沒有和爸爸登記,突然讓人家來照顧我,感覺有點奇怪。”
初柘想了想,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畢竟,張阿姨自己也有工作。
而且初蘿只是拉傷,并不是骨折,手臂不是不能動,只是不能用力,需要小心一點。最多再休息三四天,也要回學校去上學。
平白叫人來折騰一頓,是有點不好意思。
他點頭,“好,明天我請個阿姨來。蘿蘿你放心,晚上再晚,爸爸也會盡量趕回來的。”
這件事就這樣簡單敲定。
翌日。
阿姨一早就到了初蘿家,幫忙做飯、打掃房間。
這個阿姨有着北岱人的熱情,幹活手腳麻利,嘴也停不下來,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試圖和初蘿聊天話家常。
“姑娘,你上幾年級了啊?”
“手臂怎麽受傷的啊?”
“家裏平時也只有你一個人嗎?真不錯哦!”
“你成績怎麽樣啊?不過能在一中上學,已經很厲害了!”
“我家孫女就比你小幾歲,但是可沒你這麽漂亮哦!你爸爸媽媽應該很好看吧?”
“……”
初蘿應付幾句,實在難以繼續,逃命一樣地回了二樓自己房間。
只是,幾天沒去學校,沒有作業,一個人呆在房間,似乎也有些無所事事。
她随便開了一部電影。
片子是之前安妮來玩的時候想看的,名字叫《記憶碎片》。
當時,安妮就是在這部和《致命ID》裏做的選擇。
這部電影講述了一個患有短期失憶症的男主角,想要用自己的記憶碎片,來尋找殺害妻子的兇手。[來源參考百度]
房間裏開了熱空調,暖風溫和無聲地吹拂着臉頰,暖融融的。
沒多久,初蘿就開始有些犯困。
電影背景音像是催眠曲。
她悄然阖上眼。
迷迷糊糊中,她的記憶好像也出現了裂縫,一縷一縷,幼時回憶和風細雨地侵入夢中。
大約在初蘿小學五年級那會兒,她也受過一次傷。
當時,初蘿還在練花滑。
畢竟是運動項目,身上常年有點大傷小傷,算得上十分正常。
這次情況卻有點不同。
她起跳的時候沒有控制好,從半空中摔下來。但不僅僅只是摔到冰面,是好巧不巧,剛剛好絆到了自己,右腳冰刀踩到了左腳腳踝。
剎那間,整個人重量、連同刀刃,全部壓到腳踝上。
初蘿當場就被送到了醫院。
醫生診斷為踝關節韌帶部分斷裂,需要打石膏固定六周。如果恢複不好,後面很難繼續進行滑冰訓練,必須好好養才行。
沒辦法。
她只好回家養傷。
那會兒,初蘿年紀還小,還是個小學生,沒有現在這麽獨立。初柘也沒有現在這麽忙,每天下班都能回家照顧女兒。
不過初蘿畢竟是女生,初柘一個大男人,總是多有不便。
因而,林英也幫了許多忙。
在這個夢裏,其餘細節全部已然模糊,似乎不再重要。
唯有一樁小事,歷歷在目,正清晰重映着。
那天,初柘去上班,初蘿起床想喝牛奶,便拄着拐去了廚房。
一只手實在不太好操作。
吸管插進去,牛奶不小心噴了一點出來,濺到了臉上和頭發上。
“……”
初蘿抿起唇,摸了把臉,又看了看發尾,有點不知所措。
正此時,門鈴聲響起。
初蘿從廚房出去。
外面那人似乎是知道她腿腳不方便,按門鈴就是提示一下,沒等初蘿撐着拐去給他開門,自己就按密碼進來了。
“阿熾?你怎麽來了?……你回來了啊?”
江熾站在玄關,沒換鞋,只是上下打量着她。
他臉上有點倦容,聲音倒是依舊平靜,“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了。”
初蘿受傷這幾天,江熾人沒在北岱,應該是今天才休假回來。
不過,她早就打電話給江熾訴了苦,詳細描述了一下刀蹭到皮肉有多疼、血濺出來有多吓人、躺在家裏不能動有多無聊……等等。
所以,這會兒,聽他這麽說,初蘿還是委委屈屈地嘟了嘟嘴。
“我也不想的嘛!之前這個動作都沒失誤過……”
江熾輕輕嘆了口氣,“蘿蘿。”
初蘿被他打斷,條件反射地“嗯”了一聲。
下一秒,江熾朝她伸出手,溫聲開口:“來這裏。你不是嫌一個人呆在家無聊麽?我媽讓我背你上我家玩一會兒。”
那時候,初蘿還是個很容易被江熾哄好的小孩。
聞言,眼睛立馬亮起來。
笑容也跟着爬上眉梢眼角。
“好啊!啊,但是我想先洗個頭……”她想到剛剛那一吸管牛奶,又有點踟蹰。
江熾側了側臉,端詳她數秒,“你一個人怎麽洗?”
“呃……”
“上樓吧,叫我媽幫你。”
江熾人看起來清瘦,但因為常年鍛煉,完全不瘦弱。明明初蘿和他差不多高,他也能輕輕松松把小女孩背起來。
初蘿伏在他背脊上,心裏無比雀躍,像是有小鳥兒要飛出來。
“阿熾。”
“嗯。”
“阿熾。”
“怎麽了?”
“阿熾。”
“……”
“阿熾,林阿姨是不是做好吃的啦?”
“應該是吧。”
初蘿笑起來。
哪怕是在夢裏,她都清晰地記得,自己當時有多麽多麽高興。
只是因為江熾來了。
或許,和他有關的記憶,全部都很清晰,深藏在腦海深處,靜靜等待着被歲月重新翻開。
……
初蘿從睡夢中睜開眼,揉揉眼睛,恍若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錯亂感。
倏地,卧室門外傳來說話聲。
聲音很低,但就在門外,也能聽得清是一男一女在交談。
初蘿愣了愣,試探性地喊了一句:“……阿熾?”
說話聲陡然停下。
男聲應了:“嗯。”
接着,江熾又問:“方便嗎?”
初蘿坐起身,把投影關掉,“方便啊。”
他多此一舉地敲敲門,推開房門,人卻沒有進來,只是倚在門框上,自上而下地望向她。
和剛剛那個夢裏相比,江熾已經拔高了不是一點點,五官輪廓也褪去孩子稚氣,變成了眉目如畫的精致少年。但人卻還是那個人。
初蘿彎了彎眼睛,“你怎麽來啦?”
江熾:“我媽讓我過來看看,你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順便看看你恢複得怎麽樣了。”
初蘿點點頭,了然,“你要走了嗎?”
他要備戰國家隊比賽,休假肯定不會太長。
因為這個意外,已經耽擱了一陣。
江熾語氣很平和淡然:“嗯,後天一早。”
說不清為什麽,初蘿心裏有點失落。
她用力甩了甩腦袋,趕緊把這種可怕的念頭甩掉。
頓了頓,又拍拍身邊的地毯,示意他坐過來。
江熾沒動,只是駐足原地,說:“我要回去了。”
初蘿:“我剛剛做夢,夢到小學的時候,我摔傷踝關節韌帶那次,你還記得嗎?”
“……”
江熾頓了頓,似乎不理解她怎麽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那時候,你還幫我洗過頭。哈哈哈哈哈哈,現在回憶一下,還挺好笑的。”
說着,初蘿撲哧一笑,眼裏悄悄盛了春色。
兩人當了十年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知根知底,互相之間有什麽糗事都知道。一件一件,說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不過,初蘿還是能記起來,當時,林英讓江熾幫她洗一下頭時,江熾那個驚詫的眼神。
“……我怎麽幫她洗啊?我是男生!”
江熾素來性格溫和,很少用很激烈的語氣說話。這能算得上一次。
林英正在炸肉丸子,聞言,瞥了他一眼,十分不以為然,“又不是洗澡,洗個頭發而已,有什麽關系啊。蘿蘿受傷了,你總不能讓她自己站在那邊洗吧?萬一在浴室裏滑倒怎麽辦。”
江熾:“……”
林英站在廚房,繼續指揮他,“去端個盆放那兒,讓蘿蘿躺沙發上呗,像理發店那樣。我現在沒空。這麽簡單的小事,阿熾,你一定行的。”
她說得輕松。
江熾和初蘿倆孩子,卻是面面相觑,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