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最終, 江熾還是幫初蘿洗了頭。
他明顯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動作很生疏,但足夠小心翼翼, 仿佛很怕扯到她的一頭長發。
初蘿眼睛瞪得圓圓的,死死盯着他的下巴看,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江熾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
只好出聲提醒:“閉眼。”
初蘿阖上眼, 聲音清脆,“阿熾, 下次你受傷了, 我也幫你洗。”
江熾:“……”
江熾:“能不能別咒我。”
初蘿沒忍住, 嘿嘿笑起來。
肩膀跟着在沙發扶手邊挪動了一下, 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江熾的手指穿梭游曳在她的發絲裏, 很輕柔, 也很舒服。
水溫溫的, 他的掌心也是溫溫的。
像捧着一把春日暖陽。
全程,江熾始終垂着眸, 眉毛微微攏起,一本正經,像在做什麽危險實驗一樣。
直到林英炸好肉丸子,從廚房出來。
見到倆孩子,滿臉驚詫,“阿熾, 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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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熾眼睛都沒擡一下,“幫蘿蘿洗頭啊。”
林英:“你洗頭不用換水嗎?”
初蘿的長發已經完全被綿密的白色泡沫淹沒, 整個盆裏都是泡泡, 只留出若隐若現的一抹黑。
聞言,江熾這才反應過來, “唰”地站起身。
只是忘了指間還勾着一縷頭發,跟着他的動作,猝不及防地被扯起來。
初蘿捂着腦袋尖叫了一聲:“好痛!”
“……”
江熾連忙松手,向她道了聲歉,眼神裏有半分局促、十分懊惱。
于他而言,算是相當少見的神色。
現在想來,都覺得那場面很滑稽。
……
17歲的初蘿回憶起從前,依舊是眼眸含笑,摸着下巴,再次輕聲重複:“真的很搞笑。”
江熾還是站在門邊,看着她傻乎乎地發笑。
少年眼睛裏氤氲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做表情時,嘴角也是天生向上的溫柔弧度。
他慢吞吞地開口:“好了,丢臉的事情就不要拿出來回憶了。”
初蘿嘟了嘟嘴,“沒辦法,誰讓你一直沒受過傷呢。我還沒機會踐行諾言、丢這個一樣的臉呀。”
她倒是真沒給別人洗過頭。
江熾簡直要被她氣笑,“你還覺得挺可惜的是吧。”
初蘿搖搖頭,也覺得這個玩笑對運動員來說不太吉利,便不說話了。
畢竟,到現在,兩人都不是小孩子了。
過了肆無忌憚又親密無間的童年,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各自都該明白。
氣氛似乎陡然沉寂下來。
停頓許久。
終于,還是初蘿率先打破安靜。
“你回去吧,我要睡覺了。”
江熾點頭,“好。有事給我打電話。”
初蘿把枕頭從床上撈過來,墊在下巴底下,半張臉都陷入柔軟之中。
致使她的聲音好似也變得含混模糊起來,“……阿熾,加油。”
江熾低低笑了一聲,“會的。不是說好了嗎,以後獎牌和獎金都要分你一半的。”
……
無所事事的時候,初蘿打電話,将這件事當成一則笑話,順嘴告訴了好友安妮。
“……真的,江熾這家夥,果然也不是一無是處。”
說話時,她語調柔和缱绻,手指一勾一勾地繞着發梢,仿佛滿懷少女心事。
反正隔着電話,沒有人能看見。
安妮無知無覺,只随着她一同笑,打趣似的應聲:“都過這麽久了,你居然還記得啊。”
初蘿遮遮掩掩地“啊”了一聲。
安妮:“我現在信你之前是真的讨厭他了。畢竟恨比愛長久嘛。”
放在上學期那會兒,初蘿一定會給她一個“英雄所見略同”的擊掌。
不過,時過境遷。
長大一歲之後,好像心态也随之潛移默化地發生了改變。
初蘿拆了一顆黑糖話梅,随手丢在嘴裏,眼睫微微翕動,狀似無意地說:“才不是呢。”
往事是一場潮濕的夢。
而時光就是這樣被搖落的。
于她而言,這番感悟,沒有哪一刻,比此刻,更清晰。
六月。
北岱的夏天總算姍姍來遲。
不過,這裏到底是雪鄉,地處北方邊境,不比南邊,氣溫勉勉強強蹭到20度關口,再熱也顯得清涼松快,十分舒适宜人。
期末考試之前,初蘿手臂拆了繃帶,重新恢複活蹦亂跳狀态。
這回期末考事關高二分班和文理選科,是一學年裏最重要的一次考試。
各科老師天天耳提面命,迫使學生們都緊張起來,注意力也随之高度集中。
初蘿之前手不好太勞累,課堂筆記抄得斷斷續續,很多還是靠安妮幫忙。這下,得補上前面落下的部分,每個課間都在奮筆疾書,每天忙得腳不沾地。
午飯時間,總算難得能休息。
初蘿咬着筷子,朝安妮抱怨:“怎麽辦呀安安,明年我還想和你一個班呢……”
語氣憂愁,但是嗓音軟綿綿,倒更像是撒嬌。
安妮還是高一初見時那頭中短發,初蘿靠在她肩膀,臉頰被發尾擦過,癢癢的。
她忍不住伸手,輕輕拽了一下。
安妮也不生氣,桃花眼眯成一條縫,假裝嘆氣,“還能怎麽辦,我給你補習呗。”
初蘿眼睛一亮,腦袋“唰”地擡起來,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真的啊!這麽好!”
安妮:“……哪次沒幫你。”
有安妮這個學霸幫忙,複習變得順利許多。
省去那些需要理解的步驟,初蘿直接按照要點總結來背,刷題也只刷安妮選的重點題型,保證每道題全都吃透,再把可能出現的變陣題型歸納起來,舉一反三,效率便高速提升。
只可惜,最終的排名依舊只是差強人意。
中游。
還是和前幾次一樣,不上不下,正常發揮。
雖然看起來和班級排名前幾的安妮,相差不算很大,但放到全年級一起排名,那就是被拉開了一大截,下學期就很難進入同一個班級。
“好煩啊……”
初蘿哀嚎。
她實在是不想繼續一個人上學。
有了安妮這個朋友之後,自己似乎很難回到小學初中時那樣,獨來獨往,承受着同學們異樣的眼光。
——她媽媽在浴缸裏割腕自殺了。
——好恐怖啊。
——她媽有精神病。
——啊!那不是會遺傳……
那會兒,好歹還有江熾。
有江熾陪着她。
和她坐同桌,和她一起上下學,和她一起吃飯說話。
現在,江熾一年到頭沒幾天能在學校,陌生的班級,陌生的同學,沒有朋友,豈不是要再次陷入孤寂窘境?
真可怕。
初蘿長嘆一口氣,把整張臉都埋進了考卷和暑假作業裏。
見狀,安妮想要安慰她,卻又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麽。
畢竟,考試分數是既定事實,很難再去改變。
想了想,安妮只好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蘿蘿,蘿蘿,暑假你要去做什麽?要不要一起出來寫作業?”
“……”
聞言,初蘿渾身一僵,倏地不說話了。
安妮不解,“蘿蘿?”
半晌,初蘿終于擺擺手,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不行啊,暑假要陪我爸爸去度蜜月。”
“度蜜月?”
“嗯,他再婚領證了。”
……
期末考試結束沒多久,初柘就回到家,将蜜月這件事告知初蘿。
初蘿十分詫異,“你和張阿姨去就好了呀,我一起算怎麽回事。哪有蜜月還帶孩子的呀。”
初柘似乎有點不好意思,避開女兒的視線,掩飾般輕咳一聲。
“……你張阿姨的意思是說,我們一家一起去度個假,不當蜜月,就當家庭旅行。因為你們倆也沒什麽機會好好交流,幹脆就趁着這次一起,也好增進關系。再說了,我和你張阿姨都這麽大把年紀了,還說什麽蜜月不蜜月的,怪傻的。”
初蘿有些啼笑皆非,撓了撓臉頰,讷讷,“不用這麽麻煩的啊。”
要和張阿姨結婚的是初柘。
又不是自己。
難道,她看起來就這麽像惡女兒嗎?
倏忽間,初蘿想到大年夜那天、自己偷偷任性跑走的事情。大抵也是因此,張阿姨心裏惴惴,疑心自己對她有什麽意見,才會提出這種提議吧。
初蘿不得不再次解釋:“我真的沒有不喜歡張阿姨,爸爸,你跟她說說呗,說我不想去。好尴尬啊。”
這下,初柘也開始面露尴尬。
頓了頓,才繼續說:“還有就是,我打算趁這個月把這套房子賣了。換一套獨棟別墅。這樣蘿蘿的房間能更大,還有電梯呢。”
“……啊。”
這件事,初蘿早在第一次和張阿姨見面時,就已經偷聽到了。所以也沒有顯得十分意外驚訝。
初柘:“新房子那邊還在裝修,還要散散味道,現在住不進去的。“
話音落下。
初蘿終于回過神來。
初柘兩段話連起來的意思就是,如果她不跟着一起去旅游,就沒有地方可以住。
她摳了摳手指,眼神迷茫,頗有些不知所措,“……啊,你們已經買好新房子,在裝修了嗎?”
初柘眼神裏有點愧疚,“抱歉蘿蘿,因為剛好有一套蠻不錯的,怕簽晚了就沒了。但是爸爸覺得你一定會喜歡的。三樓最大的房間留給你,旁邊的書房也給你,還有一個你一個人的衣帽間,可以放很多很多裙子……”
初蘿定定地看着他。
平心而論,她一直知道,在自己父母的婚姻生活裏,初柘應該是受委屈比較多的那個。所以她盡可能不想給爸爸添麻煩,也不想讓他痛苦,聽話又懂事。
可是,作為僅僅只是被通知的家庭成員,一瞬間,她實在有種不知道該如何自處的感覺。
父女倆都沒有再說話。
氣氛陡然墜入谷底。
良久,初蘿長長地嘆了口氣,率先打破沉寂,點點頭,“我知道啦爸爸。那就一起去吧。”
初柘也松了口氣,臉上重新爬了笑意,“你張阿姨選的那個地方,我前幾天看到新聞,說那邊在辦一個世界級的滑雪大賽,阿熾應該也會參加吧?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去看。”
“好。”
初蘿點點頭。
阿熾阿熾。
她的阿熾。
看到他.或許就不會這麽失落了。
暑假總是值得期待的,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