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晚餐時間。
火鍋店人頭攢動。
初蘿和江熾到得早, 比第一波客流更早,菜品就上得很快,一碟一碟, 林林總總,有葷有素,擺滿了整張四人桌。
沒多久, 熱氣開始蒸騰而上,鍋底也“咕嘟咕嘟”冒起泡泡。
江熾給初蘿涮了一筷子羊肉片。
“聽說這家熱氣羊肉很正宗, 蘿蘿, 你多吃點。”
他語調溫吞, 不緊不慢的。
在這種吵鬧的地方, 就很像是錯覺, 好像一不小心就會忽略過去。
但幸好, 兩人坐在最裏面的位置, 有個大柱子擋着走道,占了一大片空地, 周圍沒能放幾桌。熱鬧大多來自更遠處,互相的聲音都不會被對方錯過。
初蘿點點頭,先給安妮回了一條“我去吃飯啦”。
接着,便放下手機,拿起筷子。
面前小碗裏,此刻, 已經裝了小半碗肉。是江熾燙好夾給她的。
初蘿動作微微一頓,低聲問:“你不吃嗎?”
江熾笑, “我們今天不能在外面吃東西。你吃吧, 我剛剛已經在食堂吃過了。”
第二天就是預賽。
雖然不是重量級大賽,但也是國際賽事, 還有國家隊的領導觀賽。國內所有備賽明年冬奧的種子選手,悉數都報了名。各自的動作難度也都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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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各個教練非常重視,早就進行了各種耳提面命。
比如說,臨賽前,運動員需要絕對小心,不能吃外面的食物。不僅僅是怕興奮劑之類,也是怕吃壞了肚子,影響競技狀态。
因而,江熾只能在旁邊看着初蘿吃,幫她涮涮菜。
初蘿“啊”了一聲,這時候才反應過來。
她非常不好意思,咬了咬唇,遲疑,“……是不是很麻煩你?”
本來麽,初蘿是覺得,江熾既然都特地出來接他們了,肯定是自由活動時間。
而且剛剛在動車上,她也發消息問過江熾。
江熾主動說今天休息,可以帶他們在附近簡單逛逛。
初柘和張阿姨早已經計劃好要去現場看小品舞臺,初蘿沒什麽興趣,這幾天旅程中也覺得拘束,這才迫不及待地想和他們分開行動,和江熾一起。
哪想到,江熾并不方便。
或許,只是客套一句,唯有她這個笨蛋當了真。
沒等江熾回答,初蘿垂下眼,低聲喃喃:“你幹嘛不拒絕呀。我去酒店睡覺也行啊。……其實我們前幾天剛吃過火鍋,不一定非得今天來的。”
語氣裏頗有點嗔怪之意。
江熾被她逗笑,又給她燙了幾片菜葉,放在骨碟中,“真的沒事。只是不能吃外面的東西而已。其實,其他人也都跑出去玩了。”
初蘿:“賽前不需要保持狀态嗎?”
江熾點頭,“需要,但是精神放松會更好一點。明天只是預賽而已,技術動作的難度不高,像平時一樣正常發揮就行。”
初蘿雖然早就不能繼續花滑,但之前也曾經參加過一些比賽,還算了解。
她點點頭,故作輕松,“那你就看着我吃吧!”
“好。”
不過,被江熾的目光注視着,讓人很難保持鎮定。
初蘿吃了幾口,有點味同嚼蠟的感覺。
頻頻擡頭想去看他,回過神來,又在半途緊急剎車,拼命抑制住自己。
江熾似乎發現了端倪,主動開口,同她說話:“蘿蘿最近睡得還好嗎?”
初蘿:“還可以。”
江熾追問:“沒有失眠嗎?”
“之前一直在打包收拾,這幾天白天又在外面玩,每天都太累了,躺下就睡了,也沒有失眠。”她低聲解釋。
當然,這是謊話。
陌生的空間,陌生的床,身體再累,好像也難以入眠,全靠白天在車上睡覺。
汽車搖搖晃晃,像搖籃,是天生的安眠藥。
今天也是。
全靠在動車上睡了會兒。
要不然,初蘿應該會頂着一對黑眼圈來見江熾。
特別是她皮膚還白,黑眼圈比旁人顯得更重更顯眼。
聽她說完,江熾點頭,“那就好。等我回去,到時候再陪你去醫生那裏檢查一下,好不好?”
初蘿咬着筷尖,思索許久。
“……你什麽時候會回北岱啊?”
江熾想了想,告訴她:“12月底開始冬奧選拔,結束之後應該會有假期。”
初蘿“啊”了一聲,聲音裏掩不住失望,“要明年了啊……”
“嗯。”
随着一個單音節字被擠出來。
兩邊氣氛陡然沉寂。
火鍋還在一直煮着。蒸汽藹藹,燙得人眼眶發緊。
初蘿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攪着調料,把麻醬攪得四下紛飛,流離失所,直到沾滿碗沿。
桌對面,還是江熾率先打破沉默。
他說:“蘿蘿,聽話,就幾個月而已。你可以經常給我打電話。”
初蘿嘟了嘟嘴,哼了一聲,“那你怎麽不給我打呢!”
“我給你打的話……”
江熾滞了滞,沒把後面的話說出來,轉而岔開,“你不是交了個好朋友麽?她可以陪你。她叫什麽名字?”
初蘿果然被他帶偏,睜大眼睛,趕緊介紹起來:“安妮。她叫安妮。也是我們班的啊,你沒印象嗎?她長得很好看的!”
江熾沒說話。
眼神卻肉眼可見地黯淡下來。
眸光深處,藏了千言萬語。
這會兒,初蘿正注視着他,當然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變化。
她擰起眉,脫口而出:“我突然發現,你們長得好像……”
一樣清瘦又精致的臉頰線條,一樣迷人的桃花眼,一樣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
甚至,連講話語氣都有點像。都是溫和的調調,不急不緩,娓娓道來,讓人覺得很有安全感、很值得信任。
但畢竟,世界上好看的人都有相似之處,初蘿本來還沒這種感覺。
直到此刻。
直到江熾露出這種眼神。
一瞬間,兩人的面孔在腦海裏重疊交錯,再分開,旋轉不休。
初蘿猛地抱住了腦袋。
“蘿蘿?!蘿蘿!……”
天旋地轉間,江熾焦急的聲音像是從虛空傳來,若有似無,再聽不分明了。
好冷啊。
初蘿身體顫了顫,眼皮愈發沉重。
失去意識前,她聽到火鍋店切了背景音樂。
音響裏,輕快的女聲正在唱:“所以說永遠多長永遠短暫,永遠有遺憾……”
是之前她在班裏哼的那個調調。
當時,安妮還特地偷偷查了歌名。
這首歌叫《答案》。
……
最終,初蘿也沒能現場看一次江熾的比賽。
因為她在火鍋店暈了過去。
當即就被送往醫院。
賽前,江熾不能外宿,便在路上聯系了初柘。他等初柘和張阿姨趕到醫院,把人交給兩人之後,才在教練的奪命連環call中匆匆離開。
夜色濃稠,深不見底。
初蘿睜開眼。
時間竟然已經悄然抵達秋天。
入目處,環境很是有幾分熟悉。
應該是在醫生的病房裏。
她小時候住過好長一段時間。
這病房和普通病房不一樣,并不是一片白色、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房間。單人單間,家具不多,但病床睡着很柔軟舒服。中央空調是24小時開啓狀态,四季恒溫。
牆壁刷成了具有鎮定效果的淺藍色,地面鋪滿了柔軟的長毛地毯,房間裏還點着安神香薰。
甚至,連窗簾都有兩層。
一層遮光,一層薄紗。
打開窗,風會将窗簾吹得飄飄蕩蕩,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溫柔地撫摸着,無端顯得很有些詩情畫意。
大概因為這是醫生自己開的私立醫院,挂號價格貴,設施就弄得非常豪華,力争讓每個患者都覺得物超所值。
初蘿坐起來,揉了揉額頭。
目光四下轉了一圈,不免有些愕然。
怎麽來這裏了?
她不是在和江熾一起吃火鍋嗎?
尚未來得及多想,病房門被人推開。
熟悉的面孔走進來,朝着初蘿笑了一下,“蘿蘿,好久不見啦。”
初蘿瞪大了眼睛,讷讷,“……徐醫生。”
徐醫生笑着問:“你都好久沒有來看我了。是還在怪我沒讓你繼續滑冰嗎?”
說着,他坐到病床對面的沙發上。
明顯是不打算離開,要和她促膝長談。
初蘿半天沒說出話來。
沉默良久,才嘟囔着開口:“徐醫生,我最近身體很好。身體好看什麽病呀?……你這裏不會是快要倒閉了,才想要來賺我的錢吧?”
徐醫生鼓掌,“我們蘿蘿真是越來越會開玩笑了。”
說話間,初蘿驟然覺得有點冷飕飕的,連忙把被子蓋上,嚴嚴實實地攏住全身。
“徐醫生,房間裏沒開空調嗎?”
“開了。你覺得冷嗎?”
“有點。”
徐醫生“哦”了一聲,撥了個電話出去,讓中央控制室把暖氣打高一點。
“這幾年的冬天确實來得越來越早了。”他說。
初蘿被這句話吓了一跳,愣愣地問:“冬天?現在已經冬天了嗎?不是暑假才剛剛開始嗎?”
徐醫生:“現在是11月初。對北岱來說,應該算是冬天了吧?都開始集中供暖了。蘿蘿,你已經在這裏躺了幾個月了。”
他的聲音裏沒有憐憫。
專業到幾近冷酷。
初蘿愣神時,他還在繼續說:“蘿蘿,你真的不能再繼續睡了。要打起精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