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個答案太過震撼, 初蘿有點不知所措。
好半天,始終保持着愕然的神色,與徐醫生四目相對。
她人本就又白又瘦, 臉也就巴掌大,下巴還是尖尖的,看起來非常羸弱。再搭配上一雙秋水盈盈的大眼睛, 顯得可憐兮兮。
徐醫生同她熟悉,免不了被她看得軟了心腸。
“蘿蘿啊……”
下一秒, 初蘿便出聲截斷他:“徐醫生, 我知道。沒關系的。那我現在醒了, 能出院了嗎?我得回去上課呀。”
“……”
聞言, 徐醫生欲言又止, 好半天才答道:“明天還要做個檢查, 沒問題的話就可以回去上學了。”
初蘿點點頭, “好呀,謝謝醫生。對了, 我可以玩手機嗎?”
“可以的。手機在旁邊的抽屜裏。你爸爸給你帶來了。”
頓了頓,徐醫生又悉心關照了幾句,大多是些細枝末節,無關病情。
順便,還問了她想吃點什麽,得到“麻辣燙”的回答之後, 笑着颔首,“等會兒我讓護士小姐姐給你送過來。”
等徐醫生走後, 初蘿探身, 去旁邊找到了自己的手機。
手機幾個月沒用,早就已經沒電關機。
幸好, 初柘沒忘記把充電器也一起帶過來,就放在手機旁邊。
床邊沒有插座,初蘿必須得去病房配的衛生間裏充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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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跳下床,踩着地毯,走進衛生間。
再熟門熟路地找到隐蔽在角落的插座。
幾分鐘,手機就已經可以開機。
剛連上網,“唰唰唰”地一下子跳出來許多消息。
先是來自安妮的。
她發了很多條。
【蘿蘿,旅行怎麽樣了呀?最近幾天怎麽沒有消息了?你見到江熾了嗎?我看網上說,他又拿了金牌。你們現在在一起嗎?】
【你是手機丢了嗎?】
【蘿蘿,你看到消息記得聯系我哈!】
【……】
【我聽老師說了,蘿蘿。】
【你會沒事的。】
在所有關心初蘿的人中,只有安妮是沒有渠道接到消息的。
別人——比如江熾一家,初柘有聯系方式,應該會告訴他們情況。
更何況,當時,江熾就在她旁邊,壓根不需要轉述。
……或許,本來也沒幾個人關心她。
安妮是她唯二的朋友。
初蘿垂下眸,扯了扯嘴角,苦笑一聲。
但她心裏有點過意不去,沒顧上悲天憫人,立馬開始打字回複:【安安!我已經醒啦!別擔心!我沒事啦!估計下周就會回來上學的~】
發送成功。
初蘿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複。
想到安妮這個時間應該還在上課,便切出頁面,再去看其他消息。
剩下就都是些廣告短信和推送。
她光腳站在病房衛生間的瓷磚地面上,抿着唇,一條一條把那些未讀的小紅點點掉。
然後,撥通了另一個好友的電話。
這次,對方接得很快。
“阿熾——”
初蘿輕輕喊了一聲。
江熾的聲音溫和,像是某種樂器,戛玉敲冰似的好聽。哪怕分別數月,依舊沒有陌生感。
“蘿蘿,我在。”
因為對初蘿來說,昨天才聽過。
時間,于她而言,只是一場夢而已,并不會落下什麽痕跡。
她臉上不自覺噙了笑意,語氣有點撒嬌,“阿熾,我能出院了,你會來接我嗎?”
……
入夜。
窗外冬意凜然,北風嘯嘯。
病房裏還是溫暖如春。
甚至,因為初蘿的強烈要求,還在暖氣中加開了熱空調,熱得像是在蒸桑拿。
到這個點,安妮總算結束晚自習,回了電話。
病房裏沒電視,初蘿無所事事,正一邊吃剛剛剩下的麻辣燙,一邊刷手機。
所以,當屏幕上跳出來電顯示,她能立馬接起來,一秒都沒有遲疑。
“安安?”
安妮難得語速那麽快,疊聲開口:“蘿蘿你終于醒了!太好了!”
聞言,初蘿爽朗地笑一聲,丢了勺子,抽過枕頭抱在懷裏,下巴抵住,握着手機,做好促膝長談的準備。
“安安,不好意思呀,一直沒回你消息。”……讓你擔心了。
最後那句話她沒好意思說出口。
只能在心裏補上。
安妮:“沒事沒事,你沒事就好啦。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呢。”
她語速慢下來之後,還是顯出了溫軟親和的調子。
那種奇怪感覺再次出現。
此刻,病房裏沒有拉遮光簾。只有一層薄紗簾,虛虛地掩着夜色,但還能若隐若現地看到明亮月光。
初蘿望着窗外,意外發現,這個窗外竟然也有雲杉樹的影子。
枝幹沉默挺拔,和月亮遙遙相對。
她沉默數秒,倏地,出聲問道:“安安,你知道我得了什麽病嗎?”
一般人,昏睡好幾個月不醒,這會是常見的事情嗎?
為什麽安妮并不好奇呢?
聽她這麽反問,安妮明顯愣了一下,遲疑:“難道不是睡美人綜合征嗎?”
初蘿瞪大眼睛,“……什麽是睡美人綜合征?”
說着,她已經把手機拿到面前,打開揚聲器,再切出網頁界面,開始搜索。
百度百科飛快跳出解釋:【克萊恩?萊文綜合症,又稱睡美人症候群,是一種會反覆出現過度的睡眠及行為改變的疾病……】
電話那端,安妮已經在反問:“難道不是嗎?”
初蘿笑起來,搖頭,慢聲作答:“不是。不過那也不是很重要。”
原來是安妮太聰明、太過博學多才,先自己給自己解答了所有疑惑。
原來如此。
初蘿也說不清自己在腦補些什麽,只是兀自松了口氣。
沒有糾纏這個話題,兩人興致勃勃地聊了些學校裏的事情,還有最近發生的一些趣聞,這才戀戀不舍地挂了電話。
“安安,下周見。”
“嗯,下周見。”
……
次日。
北岱市氣溫已經進入零下。
陽光再好,也只是徒勞。
中午之前,徐醫生給初蘿簽了出院許可,讓初柘能把她領回家去。
初柘是開車來的,但醫院沒有地下停車庫,只能停在馬路斜對面的露天停車場裏。
從醫院大門走,還要五分鐘左右,才能抵達停車位。
甫一踏出去,初蘿被初冬寒氣凍得一個哆嗦,條件反射地退回了門內。
初柘停下腳步,回頭看她,“蘿蘿?還是很冷嗎?”
初蘿從盛夏睡到初冬,身上只有當時那身夏裝。
經張阿姨提醒,初柘來時,還沒忘記給她帶了一身厚外套。
但看起來好像并不夠用來抵禦寒冷。
初蘿本就皮膚白,被風一吹,這會兒,整張臉像紙一樣雪白雪白,一點血色都沒有。
初柘立馬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到她身上。
“車上還有圍巾和手套,蘿蘿你等等,爸爸去給你拿來。”
初蘿下巴埋在寬大男式衣領裏,趕緊阻止他,“沒事的,我們一起跑過去好了,不要折騰啦……其實,也沒有那麽冷。”
說着,她将手穿進袖子裏,做了個深呼吸。
再擡頭看向初柘,示意他在前面帶路。
下一秒,父女倆齊齊邁步跑起來,一同闖入冰天雪地的寒風中。
等跑到車上,暖氣打開,初蘿才終于勉強活過來。
她顫抖着脫了初柘的外套,整個人都快要貼到空調出風口上。
見狀,初柘笑了笑,又有點心疼,摸摸她的頭發,忍不住感慨道:“小時候沒見你這麽怕冷。摔在冰面上,都能就地坐下休息呢。”
初蘿嘟嘟嘴,“這兩年好像特別冷,以前沒有這麽冷呀。而且,運動的時候本來就會熱嘛。”
初柘連連點頭,百依百順,“對對對,蘿蘿說得都對。是怪氣候不好。”
頓了頓,他想到什麽事,又解開安全帶,側過身,伸手去後座翻找起來,“圍巾戴着吧,一直放在車上,現在應該還是溫的……”
不多時,初柘從後座的某個紙袋裏翻出圍巾和手套,整個兒拎給初蘿。
“這是你張阿姨準備的,她現在應該已經做好午飯,在等我們了。我們蘿蘿去新家的第一頓,做的都是你愛吃的菜。”
聞言,初蘿笑意淡了一點,乖乖點頭,“……到時候我會謝謝張阿姨的。”
她沒再講話,将袋子裏的圍巾摸出來。
圍巾是羊絨材質,入手綿軟舒适,也确實還帶着一點點若有似無的溫熱感,并不冰涼。
光線從車窗外四面八方地投射進來,使得這條圍巾的紅色映出融融暖意。
初蘿愣了一下,低聲讷讷,“這個圍巾……”
初柘已經發動了轎車,正打算将車從車位裏開出去。聽到她自言自語,斜掃了一眼,有些莫名,問她:“圍巾怎麽啦?這是你的呀。我從你的箱子裏拿的。……蘿蘿你放心,你的東西我們什麽都沒動,就今天才拆了一個箱子,拿了你的衣服什麽的。”
他喋喋不休,像是在解釋,也像是随口閑聊。
初蘿卻什麽都沒有聽進去。
她怔怔地看着這條紅色圍巾,腦海裏閃過許多模糊不清的畫面,一幀一幀,像是卡帶的黑白老舊影片。
最後,畫面定格在安妮的臉上。
去年冬天,兩人一起去滑冰,安妮就戴了這樣一條紅色圍巾。
和這條完全一模一樣。
“……總之,你會喜歡我們的新家的。”
初柘總結陳詞。
但并沒有得到回應。
他一邊打方向盤,一邊扭過頭。
霎時間,轎車一個急剎。
“蘿蘿!?蘿蘿!蘿蘿你怎麽了?!……”
無人回答。
初蘿捏着手中這條紅色圍巾,倚靠在副駕椅背上,阖着眼,再次陷入無盡沉睡之中。
初蘿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盯着天花板,發現自己再次回到了那間病房。
她吓了一跳。
人條件反射般“噌”一下彈了起來。
下一秒,旁邊傳來江熾溫和聲音,帶了一點點親昵的揶揄,“……是我們的睡美人蘿蘿醒了。”
“……”
初蘿倏地看過去。
此刻,江熾正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旁邊坐了徐醫生,另一邊則是擱着他的雪板。
兩人剛剛明顯是在說話。
似乎也猜到了初蘿即将醒來。
初蘿看着江熾的臉,以為自己在做夢,表情還有點呆呆的,磕磕絆絆地問道:“現在是……什麽時間啊?”
江熾怎麽會在這裏呢?
他的冬奧會選拔結束了嗎?
結果怎麽樣呢?
看他的表情,似乎還挺輕松,是通過了嗎?
初蘿靜靜端詳着他。
江熾與她四目相對,并不轉開視線,只是溫和地笑了一聲,“現在是十二月。”
“啊……”
這次,昏睡時間倒是不長。
江熾:“我聽徐醫生說,你可能快要醒了,所以過來看看你。”
聞言,初蘿點點頭。
有點不好意思,輕咳一聲,率先挪開目光,
“那你的選拔……”
江熾答:“還沒有開始。晚上的航班過去。”
初蘿瞪大了眼睛,“今天晚上?”
“嗯。”
“那你是不是馬上要走了?”
寥寥幾句話功夫,徐醫生已經悄然離開病房,将空間全數留給少年和少女,讓他們能多聊一會兒。
江熾仍舊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不急不緩地說:“還能陪蘿蘿吃個飯。想吃什麽?”
“……”
這回,又是醒來、起床、吃飯。
宛如場景再現。
但心情卻大不相同。
初蘿揚起大大的笑臉,飛快地說:“麻辣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