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初蘿如夢初醒, 連眼淚都沒顧得上擦幹淨,立馬擡起頭,從椅子上跳下來。

“阿熾?阿熾?”

她撲到病床邊, 伸出手,想觸碰,卻又不敢碰到江熾的身體, 生怕會影響他,只好趕緊按響了呼叫鈴。

不過半分鐘。

七八個白大褂便一起沖進來。

他們團團将病床圍住。

初蘿被擠到一邊, 懵懵懂懂地看着人群中央, 聽着他們語速飛快地交談, 說一些聽不懂的詞彙。

阿熾……要死了嗎?

想到這個可能性, 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心髒位置, 用力咬住下唇, 試圖擺脫可怖的心悸感覺。

不多時, 林英和江叔叔也回到了病房。

兩人表情看起來都有點奇怪,坐立難安的, 像是被巨大的驚喜淹沒,反倒不知所措起來。

初蘿終于從魂不守舍的狀态裏,回過神來。

頓了頓,她小心翼翼地挪到林英身邊,嘴唇翕動,“林阿姨, 阿熾他怎麽了……”

聞言,林英用力摟住了她的肩膀, 聲音顫抖着說:“醫生說, 阿熾、阿熾可能要醒了。”

“……”

滿身血液仿佛重新開始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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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血管裏,發出簌簌的聲響。

胸腔也随之發出轟鳴。

初蘿一臉怔忡, 看着病床方向,說不出話來。

很快,主治醫生做出診斷:“病人已經有了基本的神經反應,只是昏睡太久,各處肌肉都有萎縮的情況,所以一時半會兒沒法控制自己睜眼,大約今晚或者明天就能清醒過來。家屬可以和他說說話,刺激一下腦神經。”

頓了頓,又補充道:“植物人醒來的情況不多,雖然算不上醫學奇跡,但也很難。恭喜你們了。”

這醫生和他們已經很熟悉,連帶着說話也随意親和。

林阿姨紅着眼睛反複道謝。

江叔叔在追問注意事項。

初蘿不知道該說什麽場面話,便偷偷回到病床邊。

停頓數秒,她輕輕勾了勾江熾的小拇指。

“阿熾阿熾,你已經能聽到我們說話了嗎?……我好想你。”

……

次日清早。

江熾幽幽轉醒。

初蘿走進病房,猝不及防,對上了一雙溫柔的桃花眼。

四目相對。

紙杯脫手,“噠”一聲,掉到地上。

眸光仿佛穿越了時間與空間的維度,從另一個時空,悄然重逢。

江熾還沒法說話,只有嘴唇動了動。

看唇形很熟悉,是“蘿蘿”兩個字。

初蘿眼角噙了淚,頓了一下,用力點頭,“……阿熾,我在。”

窗外,雪早就停了。

遠處的雲杉樹,在玻璃上投射出一片陰影,輪廓不甚清晰模樣。

春暖花開時節。

江熾奇跡般開始恢複。

他在病床上躺了太久,雖然一直有請人幫忙做全身按摩,肌肉并沒有如普通植物人那般萎縮,但到底不複從前那般,還是得每天做複健,才能逐漸開始正常生活。

不過,江熾并不想呆在醫院。

身體基本機能恢複後,林英便領着他出院回家。

複健也在家中完成。

江家條件很好,江叔叔給江熾請了專業運動複健醫師,只需要每個月定期去醫院的康複中心複診就好。

另一方面,江熾能醒來,本就算是奇跡。如果之後能重新下地走路,已經是奇跡中的奇跡。這代表,他基本已經無緣單板滑雪這項運動。

少年人不過年僅18歲,不可能頹喪度日,荒廢一生。

因而,江熾想參加今年六月的高考。

哪怕不用運動員特招,也能按照正常高中生的進度,按部就班地去上大學。

此時,距離高考只剩沒幾個月。

時間緊迫。

還得請家教到家裏來,惡補落下的教學進度。

毫無懸念,初蘿自然也跟着一起。

初蘿本就比江熾基礎差多了,再加上整個高二高三都沒有去過學校,貿貿然參加高考,估計只會慘敗。

但她已經下定決心,一定要和江熾一起畢業,一起去上大學。

所以,也争分奪秒地開始努力。

兩家住上下樓,離得近,幹脆共用家庭教師。

等老師下課之後,兩個人還能一起寫寫作業、互相幫着背單詞背課文。

悄然間,生活重新踏上正軌。

如同這個尋常的春季。

……

轉眼,時間進入六月。

高考近在眼前。

北岱是個很适合高考的地方,因為人少,算不上高考大省,分數線會比鄰省都略低一些。而且,這裏的六月不冷不熱,溫度适宜,學生不用頂着酷熱考試。

但,初蘿卻一年比一年更畏寒。

今年是到六月份,還得穿着毛衣才能出門。

身體檢查做了一大堆,徐醫生也說不出所以然,只能歸結為心理誘因。加上她馬上就要高考,也沒時間去北京協和做個專項診斷,便先擱置下來。

臨考前最後一天。

初柘領着初蘿上樓,去和江家一起吃晚飯。

說起來,勉強算是“考前動員會”。

這一兩個月裏,初柘幾乎每天都回家,但來得一直很晚,只呆在一樓,悄無聲息的,似乎生怕打擾初蘿複習。

期間,初蘿問了一次“張阿姨呢”。

在初柘不解的目光中,她啞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整個高中三年,發生了太多事。加上初蘿先昏迷、又哭鬧着要去照顧江熾,整個人一直處于渾渾噩噩狀态,記憶出現一點點混亂,很正常。

父女倆相當默契,打定決心,對過往閉口不談,只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複習和高考。

初夏,月夜清澈。

兩人沿着戶外樓梯上樓。

開門的是林英。

“蘿蘿來了啊!快進來快進來……”她一如既往地熱情,推着初蘿,讓她先去裏面書房找江熾,“你們倆先聊一會兒,晚飯馬上好。”

江熾出院後,初蘿天天都來,心裏已經不會再尴尬。

聞言,她便點點頭,熟門熟路地摸去書房。

推開門。

江熾坐在輪椅上,聽到聲響,轉過身來,看向初蘿。

他笑了笑,膚白貌美,桃花眼勾人,溫聲喊她:“蘿蘿。”

頓了一下,又順手丢了個糖給她。

初蘿翻過來看一眼,果然是那個熟悉的黑紅包裝,黑糖話梅。她将糖揣進口袋,推着江熾往外走。

經過一段時間複健,江熾已經能站起來走幾步。

只是腳踝還沒有完全愈合好,肌肉組織也要重新拉開,要完全行動如常,還需要時間。怎麽也得到高考之後,再繼續系統複健。

餐廳裏,兩個爸爸已經坐在餐桌邊,桌上擺滿了菜。

林英端着湯鍋,從廚房走出來。

“來,開飯了。”

她放下湯鍋,朝初蘿和江熾招招手。

五個人在桌邊落座。

初柘率先開口:“阿熾,蘿蘿,你倆明天要考試,今天吃得注意一點,別吃太多,也別太油膩了,到考場上拉肚子。”

初蘿沒說話。

江熾笑着應了個“好”。

初柘先客套地朝林英寒暄幾句,又表達了感謝,這才重新将話題拉回兩個孩子身上。

“……蘿蘿也別太有壓力了,考得好最好,考得不好的話,爸爸也會想辦法送你去國外的。肯定不會讓你沒學上。”

林英樂了,“哪有還沒考就先給孩子漏氣的。你這人真是。”

初柘也意識到這個話不太合時宜,有點讪讪,“我是怕蘿蘿落下了太多,匆匆忙忙的,壓力太大。哎,我對蘿蘿也沒什麽要求,健健康康就好了。”

江叔叔說:“上個月我找倆孩子的輔導老師問過,蘿蘿現在這個成績,上個本科沒什麽問題的。”

事實上,初蘿素來成績麻麻,在班上就是中游砥柱,不好不壞的。

相比之下,江熾就堪稱天之驕子、天賦過人,什麽事都能完成得很好。

哪怕在校上文化課的時間很短,也一直是班級裏數一數二的成績。

輔導老師系統講一遍,他已經能理解得七七八八,剩下就是鞏固練習。到五月份,去做高考模拟卷,已經能穩穩上到去年一本線。

平時,初蘿跟着一起補課,江熾也會幫着拎重點、講解題思路、督促她背單詞背課文之類。

初蘿一心想和江熾一起去上大學,動力滿滿,比高一在校那會兒努力許多。

自然,進步也十分顯著。

她沒問過江熾想去什麽學校,不過,多半是要去北京的。到時候,她就選一個也在北京的學校,差一點也沒關系。兩人還能在一起上學。

林英也是這個想法。

她似乎完全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只是說:“蘿蘿和阿熾填一個地方的學校吧,到時候你們倆在那邊還能互相照顧。我們也好放心一點。”

北岱是小城市,沒有什麽好大學。

兩人必然是要離開本地的。

對此,江熾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笑笑,“考完才填志願。換個話題吧,別讓蘿蘿太緊張,今晚要睡不着了。”

“對對對,說點別的吧。”

“暑假你們倆想去哪裏玩?”

“……”

餐桌上依舊熱鬧。

初蘿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悄悄用餘光打量起江熾。

少年熟悉的眉眼,已經看了十數年。

青梅竹馬四個字的含義,镌刻在血液裏,鑄成每一道缱绻弧線,纏繞着、勾連着,将所有陌生情愫沉甸甸地壓在心房底部。

初蘿打了個寒噤,不自覺縮了縮脖子。

如同心靈感應,江熾側過頭,輕輕望向她。

她忙不疊縮回視線。

不敢和他對視。

至少……至少應該是考完試,才能做些什麽。

只是,不知道江熾是怎麽想的呢。

他只是把她當成親妹妹嗎?

他只是可憐她嗎?

如果坦白,是不是連青梅竹馬的好朋友都沒得做了?

再仔細想想,江熾本來就是一個溫柔的人,似乎對誰都是這樣,脾氣好、有禮貌、也會照顧人。兩人相處時,也不見他對自己有多少特殊。

“……”

初蘿抿了抿唇,有點洩氣,也想退縮。

遲疑許久,她垂下眼,将口袋裏那枚黑糖話梅拿出來,拆開包裝,放入口中。

頃刻間,酸甜味在口腔裏彌漫開來。

或許,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就像在嚼一顆黑糖話梅。

先是甜,咬着咬着,嘴裏心裏都開始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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