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夏日午後, 北岱豔陽高照。

許是因為時逢暑假,學生黨都閑了下來。哪怕是工作日,電影院依舊熱鬧。

初蘿和江熾沒什麽感興趣的熱門片, 兩人商量了一下,也不想等,幹脆選了個開場時間最近的老電影, 《致命ID》。

大抵是因為老電影,這個場次人不太多, 和外面的熱鬧呈相反狀态。

提前五分鐘進場, 影院裏也不過十來個觀衆, 稀稀落落地分散在角落, 各自為政。

不過, 這并不有損初蘿的興奮之情。

她一只手被江熾牽着, 十指緊扣, 另一只手捏着電影票,看了好幾眼。

又湊過頭去, 小聲與江熾咬耳朵:“阿熾,我看過這個電影的。”

江熾“嗯”一聲,順着她的話反問:“在網上看的?”

初蘿點頭,“嗯。和安妮一起。”

“那要不要換一部?”

“不用啦,我依稀記得蠻好看的,再看一次也行。反正我都快把劇情忘得差不多了。”

“好, 聽你的。”

說話功夫,影院倏地熄了燈。

周圍悉數暗下來, 唯一光源唯有大屏幕。

如此, 愈發顯得細微動靜清晰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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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蘿似乎能聽到江熾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但又若有似無的, 比更遠處觀衆的小聲私語還微弱。這叫她有些坐立難安。

很快,電影劇情開始發展,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順利被吸走。

……

電影院裏開了空調,哪怕初蘿穿得很厚實,坐到電影後半段,依舊開始瑟瑟發抖,整個人都靠進了江熾懷中,妄圖從他身上汲取一些熱量。

走出影院。

她還是有點渾渾噩噩。

江熾總是擔憂,“蘿蘿,不舒服嗎?”

初蘿搖搖頭,人站到陽光底下,感覺重新活了過來,頭暈目眩的症狀也削減許多。

“……還好啦。沒事的。”

聞言,江熾低聲嘆口氣,安撫般摩挲了幾下她的手背,“想吃火鍋嗎?可以暖暖。”

“想!”

“那走吧。”

“……”

兩人手牽手,轉道去隔壁商場找火鍋店。

沒人聊起電影內容。

像是某種默契。

初蘿度過了18年人生裏,最快樂的一個暑假。

沒有昏睡不醒,也沒有孤獨無助。

心情就像是電視劇裏那些描述老式童年的模樣,躺在涼席上,搖着蒲扇,電視機吱吱呀呀地演奏。風從窗外吹進來,日光燈晃晃悠悠,但身邊坐着喜歡的人,就覺得平靜安詳,不顯燥熱。

這種安定,只是幻想中的場景,但畫中人的心境卻大差不差。

因而,初蘿不吝與江熾分享自己的快樂。

“所有夏天裏,我最喜歡這個夏天。”

江熾正在看足球,聞言,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蘿蘿乖。”

這是他最近的口頭禪,沒什麽特殊意思,大抵只是表達自己在聽。

初蘿不以為意,嘆了口氣,兀自繼續說:“但是馬上就要開學了。有點麻煩。”

江熾:“麻煩什麽?”

初蘿:“說不清,就是……”

她卡了下殼,抿唇。

潛意識裏,初蘿并不想打破現狀,就想這樣一直下去。好像接着往前走,前面會有什麽可怕的事情在等待似的。

思及此,她驟然縮了縮脖子,不敢繼續深思。

江熾手指下移,輕輕點了點她鼻子,“別想這麽多了。你行李收拾好了嗎?”

兩人是後天去首都的機票。

林英和江叔叔也送他們一起過去。

因為初柘有工作要忙,去不了,只能把初蘿也順便托付給他們。

畢竟要離家一學期,國慶不一定能回家,東西肯定要準備齊全,總得提前一點開始理行李,最後再查漏補缺。

初蘿嘟了嘟嘴,“箱子就用我們去日本那個,衣服之類的,我今天晚上去弄嘛。來得及。”

“要不要幫忙?”

“算了,男女有別,讓你疊我的衣服,多不好意思呀。”

聞言,江熾低低地笑了一聲,“又不是沒疊過。我還幫你洗過頭呢,你忘了嗎?”

“當然記得。”初蘿笑,“我們真是一起度過了好多時間啊。”

回憶厚重,宛如歷歷在目。

若是細細追溯起來,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江熾硬生生從她的語氣裏聽出一點可憐意味,只覺得心疼,便用力抱了抱她。

“說定了。”

“……啊?說定什麽?”

“晚上我去幫你。可以快一點收拾好。也免得你丢三落四。”

“……”

這麽說着,時間一眨眼從指縫溜走。

窗外,月上柳梢。

初蘿和江熾在江家吃過晚飯,一前一後地下樓。

初柘不在家,家裏沒人,疊拼的一二層都是黑漆漆一片。凄涼月光映到窗戶玻璃上,灰撲撲的,顯得破敗又陳舊。

初蘿拿鑰匙開門,把江熾的拖鞋找出來,放到他面前,再領着他去二樓自己的卧室。

一路走,順手把一路頂燈全數打開。

光亮驅散塵埃與黑暗。

只餘角落陰影。

行李箱就攤在卧室地上。

初蘿這個卧室,自從她長大一些之後,江熾就幾乎沒有進來過,并不熟稔。

此刻,他依然還是站在門邊,并沒有自說自話地踏入,紳士又禮貌。

初蘿拉開衣櫃,把厚外套一股腦兒抱出來,扔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然後指揮江熾:“阿熾,這些衣服幫我塞進箱子,麻煩你啦。

江熾點點頭,踩着長毛地毯,緩緩踏入房間。

他身形颀長,存在感又強。

頓時,卧室無端變得有些逼仄起來。

初蘿終于遲鈍地感受到一絲羞怯,很刻意地清清嗓子,開口:“放點歌吧,要不然好像有點無聊。”

江熾蹲在行李箱旁邊,青蔥似的長指落在她那堆厚重衣服上。

聞言,頭也沒擡,“好。”

初蘿跨過去,用電腦打開音樂播放器,開始随機播放。

下一秒,音樂從音響裏緩緩流淌開來。

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

沒再打擾江熾,自己也開始翻櫃子、整理起要帶走的行李。

恰好,相冊從最上層掉出來,“啪嗒”一聲,落到地上。

應該是上回給安妮看過之後,沒仔細收好,随便一放,就放在櫃子口了。

初蘿将相冊撿起來,靠着牆面,随手翻了兩下。

裏面依舊是一些青梅竹馬的合照,沒什麽新鮮的。

她低低笑了一聲,喊旁邊那個少年的名字:“阿熾。”

“嗯?”

“你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呀?”以前好像從來沒發現。

“……”

江熾沉默一倏,并沒有立刻回答。

但初蘿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沉默。陡然間,她的注意力被櫃子最底下那個鐵盒吸引走了。

這個盒子……

如果沒記錯的話,之前,她和安妮研究了半天,也沒能打開,只能重新放回最底層。

但這一回,初蘿彎下腰,将盒子端出來。

指腹輕輕一頂。

“噠。”

盒蓋竟然輕而易舉地被她打開了。

裏面也是一疊照片。

初蘿心髒開始胡亂狂跳起來。

如同宿命的指引,她伸手,将那疊照片拿起來。

第一張就是廢片。

整張圖灰蒙蒙的,像是鏡頭失焦,除了中心有一個白色光圈,什麽都看不清。

初蘿咬着唇,小心翼翼地翻到照片後面。

反面寫了好幾行字。

毫無疑問,是她自己的筆跡。

只是,淩亂得又有些異常。

“……等到我願意承認,我是真的很喜歡他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的喜歡,早已經過期了。”

初蘿蹙着眉,一字一頓,小聲将那幾句話讀出來。

而後,讷讷地問着:“……這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什麽時候,江熾已經把初蘿的外套全數疊好,整整齊齊放進了大號行李箱中。

他也從蹲着,變成了站在門邊。

目光一直定定地看着初蘿。

在初蘿問出這句話後,江熾的眸色變得黯淡又寂靜。

窗外,月光透過玻璃,灑在他身上,好似給他鍍上了一層悲天憫人的禪意。

“蘿蘿……”

說不上什麽原因,初蘿感覺通身發冷,整個人都冷得顫抖。

唯有眼圈發燙。

她翻開第二張照片。

【我最後一次見到他,他被裝在一個小盒子裏。

他再也不會對我笑了。

一想到這個事實,就好像太陽不再光臨我的地球,從此,銀河系重新回到天昏地暗的洪荒。】

然後是第三張。

【難過不僅僅是失去江熾的這一秒,而是自此以後沒有他的每一秒。】

初蘿不自覺喃喃:“阿熾……”

手上不停,繼續翻照片。

再往前,照片就不是失焦的廢片,而是更早期的一些童年照。畫面主角有江熾、有初蘿自己,還有一些純粹的景物和物品照。

每張照片後面全都有批注。

【今天藝術節,我們班出了話劇《綠山牆的安妮》。阿熾反串安妮,衣服好可愛。】

這是小學藝術節的照片。

但是初蘿沒能出演任何一個角色,只在臺下看着林英給小江熾拍照。

【今天生病了。阿熾說我差點從樓頂跳下去,還好他過來把我叫醒。但是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只好先去徐醫生那裏住幾天,免得大家擔心。】

這是小江熾拽着她衣服的照片,表情看着有點緊張。

……

後面還有很多張。

仿佛貫徹了初蘿18年的人生。

【和冰鞋說再見了。】

【徐醫生說家裏不能放刀具和危險物品。爸爸把所有的刀都收起來了。以後只能帶皮吃蘋果了QAQ】

【又做夢了。夢到媽媽了。】

【……】

滿室寂靜。

唯有電腦還在孜孜不倦地辛勤工作。

音響裏,男聲正在唱着舒緩的民謠小調:“……我們總這樣重複分離/卻要重新開始/相互送別對方/說着來世再見/再次失憶着相聚……”

“……不要哭我最親愛的人

我最好的玩伴

時空是個圓圈

直行或是轉彎

我們最終都會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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