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邵循上午進宮,先去拜見了淑妃,到了中午才見到二公主,之後風波一場接着一場,幾乎沒什麽喘息的時間。
被帶到寧壽宮時,太陽已經漸漸西沉,接近黃昏了。
寧壽宮東鄰禦花園,西林臨太液池,北接青竹林,是宮裏難得清幽卻不算偏遠的地方,建造之初被喚作養怡宮,是先帝專門建來供自己修養之地,他駕崩後,皇太後就搬進了這亡夫舊地。
從那之後,寧熙帝就将“養怡”改作“寧壽”,作為從今往後所有太後養老含饴弄孫之所。
走到寧壽宮正殿門口,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這才邁步走了進去。
殿內不算寂靜,時不時的有說話聲傳來,夾雜着女子嬌軟的笑聲。
守門的宮人見邵循來了,忙進去禀報:
“娘娘,邵姑娘到了。”
殿內靜了一瞬,只聽到太後有些蒼老低沉的聲音緩慢道:“讓她進來吧。”
邵循進去時并沒有擡頭,只是用餘光看見皇帝并不在這裏,而恪敬公主坐在太後身邊,緊緊貼着她。
一路走至房間中央,邵循雙膝跪地,行禮道:“臣女叩見太後娘娘。”
太後快要都六十多快要七十了,眼睛已經有點花了,她眯着眼睛看不清邵循的樣子,便道:“起來吧,到哀家身邊來。”
邵循站起來,穩穩當當的走到太後面前,屈膝道:“娘娘金安。”
太後湯氏細細的打量了邵循一番,心中有些吃驚。
這孩子長得倒是越來越周正了。
頂着太後的目光,邵循也沒有顯得慌張,她天生帶了一點笑模樣,但本身卻并沒有笑,只讓人覺得看着舒服,而不顯谄媚。她垂着眼睛,但是角度問題,卻正好能讓太後看見了她淡定并沒有什麽波瀾的眼睛。
Advertisement
上了年紀的女人跟年輕時不同,只要不是嫉妒心太強的,她們會覺得長相漂亮的小姑娘或者小夥子格外招人喜歡。
而邵循,恰好就是長得漂亮的小姑娘裏最出挑的那一個。
太後本來因為恪敬公主的耳邊風而對邵循很是不滿,但是只看了她一眼,那份想要敲打的心竟不是那麽強烈了。
這位老婦人愣了一愣,接着緩緩道:“坐下罷。”
邵循畢竟從小出入宮廷,就算有日子沒見太後了,也不可能太過緊張,加上她自認為并沒有做錯什麽,就算太後護孫心切,執意要為恪敬公主出氣,也不可能太過分,到時候不論怎麽罰,她受着就是了。
因此她沒有慌張,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宮人現搬的凳子上:“謝太後娘娘賜座。”
恪敬公主拉了拉太後的袖子,太後卻沒直接說話,而是一直在觀察邵循的動作。看她不怯懦,更加不驕縱,說是中規中矩,其實更可以叫做毫無錯處,難得的是這種完美的做派不讓覺得虛僞,而是像行雲流水一般,仿佛她天生就該是毫無瑕疵的。
廳中靜了片刻,那幾個嫔妃也沒有說話,似乎是要等太後直接發難。
但是她并沒有,反倒對她們說:“你們在這裏坐了好半天了,先回自己宮裏去吧,讓這兩個小姑娘陪哀家說說話。”
來人是麗嫔和她宮裏的兩個低位宮妃,聽到這話都有些急了。
她們倒不是有這麽大的閑心非要看邵循的笑話,而是天天到寧壽宮請安,好不容易堵到了皇帝,結果只打了個照面,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這麽被打發走了麽?
幾人都很不甘心,但是看着太後,到底不敢多說什麽,只能一步三回頭的退下了。
要不怎麽說這幾個嫔妃運氣不好,前腳她們剛走,後腳皇帝就一邊拿濕帕子擦着臉一邊進了殿中。
原來他是進門被太後叫去更衣,這才去了偏殿。
太後見了皇帝,緊繃的嘴角終于露出一絲笑意來:”怎麽樣,穿的可合适?為娘的手藝還說的過去?”
皇帝果然換了一身衣服,不再是邵循中午見的那件靛藍的袍子,而是換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這顏色十分清淺,藍的素雅俊氣,即使老太後眼睛不好使,沒有繡花,綢緞上本來的紋路就正襯這顏色,皇帝穿着倒真是年輕了幾歲,若是站在三皇子身邊,保管沒人想到這是一對父子。
太後十分滿意:“我就說穿的不要那麽老氣,我的兒子年輕着呢。”說着她拉住身邊的兩個女孩子:“你們瞧皇帝是不是年輕多了。”
恪敬公主不敢開皇帝的玩笑,便回道:“全都是皇祖母的眼光高……不過您什麽時候也給孫女兒做一件,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上個月才給你做了一件,皇帝這件還在你後頭呢。”
而邵循知道皇太後并不是真的要自己回答,因此只是看了皇帝一眼,就垂下頭不言語了。
反倒是皇帝靜靜地看了她幾眼,坐到太後身邊後,似是不經意的問道:“這孩子怎麽跑到您這兒了?”
太後怔了怔,疑惑道:“皇帝認得她?”
寧熙帝閑适的将手搭在扶手上,眼睛低下來像是在看袖口:“邵家的姑娘,怎麽會不認識?”
“是麽?”太後反問了一聲,接着就想起了邵循跟恪敬公主的沖突。
可是現在她對邵循的一舉一動都頗為欣賞,又因為見到了兒子,心情非常好,開口的語氣也就不如一開始想的那樣嚴厲:
“邵丫頭,聽說你對恪敬公主有所不敬,有這麽回事麽?”
恪敬公主皺了皺眉頭——這可不是她預想中太後的反應。
邵循早有預料 ,不緩不慢的說道:“回秉娘娘,臣女萬不敢有不敬的心思,恐怕是殿下誤會了。”
“誤會?”恪敬公主怎麽會讓她這樣輕而易舉的蒙混過去:“你當面頂撞我的時候怎麽不說是誤會?”
太後沉下臉,“究竟是怎麽回事?你據實說來。”
邵循擡起眼瞧了瞧恪敬公主,“殿下今日跟二公主說了幾句話,因為二公主不善言辭,沒有及時答話,便使得殿下誤會了,臣女怕兩位公主因此有了隔閡,這才出言阻止的。”
她三言兩語說完了經過,但是個中細節一句沒說,主要是因為知道以太後對公主的寵愛,就算将她當時的惡言惡語如實相告,不說太後會不會信,就算她信了,為了保護孫女也一定會咬定是邵循撒謊,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提這一茬。
太後回頭看了恪敬一眼,見她不自在的移開視線,就知道這裏面還有其他事,不過就如邵循所想,她一點也不想知道恪敬是怎麽張揚跋扈的,只需要知道邵循并沒有主動招惹她就好了。
太後點了點頭:“以後對公主還是要更恭敬些才好,她性子直,但是心很不壞。”
邵循忍住想要抽動的嘴角,低頭應是。
恪敬公主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是這事她确實不占理,敢直接告狀也不過是因為之前太後對冒犯她的人從不會這樣和聲細雨,而是上來就厲聲問罪,下面的人要麽是吓得話都說不出來,要麽就是急于狡辯讓太後更加厭惡,到底是誰對誰錯反而從不是重點。
但是這次太後先是對邵循的惡感降低了不少,後來又碰上皇帝進來,那種怒火一熄再熄,罕見的有耐心聽起了邵循的解釋,再加上她的回答也很有技巧,這才讓太後高高擡起,輕輕放下了。
太後覺得解決了這件事,轉頭看了一眼皇帝:“你的女兒差點受了委屈,還是我這個老婆子替她做了主,你怎麽一句話不說。”
皇帝原本一言不發的聽邵循說話,聽了太後的話,略想了一想:“母後說的是朕的哪個女兒?”
太後一愣,接着有點變了臉色——這次真的受了委屈的是二公主而非恪敬公主。
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畢竟趙若桐也是她的親孫女,她自然也是心疼的,只是……
皇帝見了反倒一笑:“母後說的是,朕那邊還有幾斤上好的龍井,讓恪敬帶回去吧。”
太後神色稍霁,摸了摸恪敬公主的頭:“咱們桢兒可不缺你那點子茶葉。”
皇帝笑了笑,看上去并不在意。
邵循卻想到了方才趙若桐的評價,現在仔細一琢磨,看來還确實有點道理,只是不知道這種用賞賜表達喜愛的方法是不是他們皇室特有的風格,竟然這般……獨特。
邵循看事情有了結果,很有眼色的不打擾人家一家人團聚,主動提出了告退。
其實太後愛看漂亮又不矯情的女孩子,邵循還真的挺讨她喜歡,但現在她想跟皇帝單獨說說話,便準了邵循所請,還在她走後,找了個理由把恪敬公主也打發到偏殿中去了。
這時正殿中便只有皇帝母子二人了。
皇帝放下手中把玩着的玉佩,見此情景便笑道:“兒子這便知道母後的衣服不好拿,可是有什麽要緊事要說?”
太後見皇帝心情似是還不錯,便多少放下心來,要是他情緒不佳,她還不敢直接提起這事:
“還是恪敬的事情……”
皇帝點了點頭,示意太後繼續說下去。
“她如今已經為人妻,在外走動的比在宮裏還多,哀家沒辦法時時看顧。這女人的體面,都在娘家這裏,她身為公主,要外面的人敬她,主要……”
太後看着皇帝的臉色,底下的話就有些艱澀:“主要還是要她娘有體面才行……”
告別了寧壽宮,邵循看着已經要完全落山的太陽,想着先回公主院去,跟二公主道個別,就該出宮了。
她一路穿過禦花園中間的大道,往回走,還沒走出園子,就聽見規律的拍巴掌聲和腳步聲穿插着從身後傳來。
這是轎辇經過的聲音。
邵循下意識回頭,就看見明黃色的帝辇已經到了不遠處。
她心中有些驚呀——太後明明有話要跟皇帝說,怎麽才這麽短的時間,人就出來了。
邵循沒功夫多想,按照規矩退到一邊,跪在地上等人經過。
那轎辇被擡過了邵循身邊,還沒等她松一口氣,就突然停在了前方不過幾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