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這世上,只要你吃世間飯,飲世間水,那你就是個人,而是人都會有私心。
這種私心因為不足為外人道,總是會被深深隐藏在心中,或許連自己都不能理解和接受這種“卑劣”的念頭,一遍遍的重複不在乎,到最後似乎自己都信了這種用來騙人的鬼話。
但是當皇帝将自己隐藏的、不足為外人道的那點小心思坦白的向這個年輕的少女傾訴時,才發覺這本來那麽難以啓齒的事情說出了口,竟然也顯得平淡無奇了。
年少時心心念念難以釋懷的事情,似乎……也沒有像他想象的那般重要了,至少,沒有眼前的女孩子重要。
他見邵循眼神中似乎是有些擔心,便安慰道:“這都是些陳年舊事,要是不提朕一早就忘了,如今說出來不過搏你一笑罷了,有什麽可擔心的?”
邵循垂下眼睛:“聽了您這些事,我還怎麽能笑得出來。”
她替皇帝難過,自然笑不出來,但是皇帝能看出她對自己的心疼,反倒是開心了。
他拍了拍女孩子的肩膀:“你哥哥要上來了,要不要回去?”
邵循方才生怕被人看見,急着要走,現在心裏竟然也沒有那樣害怕了。
不過她還是點點頭道:“回吧。”
皇帝果然對光明山的地形十分熟悉,帶着邵循不過走了三兩步就找到了一條鮮有人知的小徑,用以保證絕不會和熟人碰上。
這路上既然不怎麽有人走,自然比較窄小坎坷不平,下山時還顯得有些陡,皇帝雖然不怕這些,走再陡峭的山路都能如履平地,但是他顧及邵循不習慣,便将腳步放的極緩,扶着她的手一步步的往山下走,比邵循自己還要顯得小心翼翼。
這路陡是陡,卻也真是一條近路,兩人雖然放慢了步子,但是仍比上山時快了不少。
遠遠的看見金光寺後院的木門,邵循收回手,回身來看皇帝。
皇帝靜默了一瞬:“……朕送你進去再走吧。”
邵循默默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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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給邵循帶路的僧人守在門口,見到兩人回來便雙手合十,行了個禮:“兩位施主,是要去後殿聽經還是留在此處歇息?”
皇帝看着邵循道:“累了麽?”
“累倒是還好。”邵循搖頭道:“只是經文深奧晦澀,我聽了總是不解其意。”
她之前聽過不少次,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從心底裏不算很信這個的緣故,聽着十分費力,留在殿中不過是因為其他同輩都躲了出去,她要留下來侍奉長輩罷了。
皇帝輕笑道:“你還年輕,要是真的對這些感興趣,朕才要犯愁呢……将來自然會懂的,小小年紀經書經文讀多了容易移情易性,不如順其自然。”
他對那僧人道:“給小姐準備客房,讓她先休息吧。”
那僧人應了,當即帶着兩人來到一間上房中:“一切器具都是新換的,請小姐放心。”
皇帝點了點頭,讓他先離開,又跟邵循道:“你去吧,朕算是浮生偷得半日閑,這就該回去了。”
邵循看了看後殿的方向:“慧源大師那邊還沒回來吧。”
“自會有人送他進宮的。”
……這就是你所謂的“為太後親自請大師入宮”麽?
邵循的眉頭不自覺的跳了跳,皇帝反倒十分淡然,很有幾分理直氣壯的味道:“朕是來看你的。”
他已經發現了,兩個人相處,一個人臉皮厚些,另一個人反倒會氣弱,明明占理都像是理虧。
這就是傳說中夫妻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麽?
皇帝心裏頗覺有意思。
邵循果然感覺自己臉上有些發熱,她擔心被皇帝看出她要臉紅,便趕緊将他推出去:“好了,陛下,您日理萬機,快些回宮去吧。”
皇帝并不掙紮,他站在門在,低聲叮囑道:“朕在你身邊留了人,你放心休息。”
邵循原本有些羞惱的心驟然平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抑制的不舍,雖然及其細微,卻分外不容忽視。”
她抿了抿唇,輕聲道:“您……也一路小心……”
她垂下潋滟的眼眸,像是兩把鴉羽扇一般纖長濃密的睫毛黑沉沉的壓下來,擋住了其中的神光。
皇帝看的心中一動,忍不住傾身上前,捧住女孩兒的後腦,在她薄薄的眼皮上印下了一個輕吻。
可能是他們之前比這親密的事情已經做過了,邵循沒有表現的太過激烈,她的睫毛忽閃了幾下,擡起眼睑看着他,像是責怪又像是縱容。
她沒怎麽樣,做了壞事的皇帝本人卻感覺自己心跳的格外激烈。
他在心中苦笑,覺得自己像是沒見過女人的毛頭小子一樣輕浮,容易激動。
皇帝隔着門檻輕輕撫了撫邵循的臉頰,最後道了別:“朕走了。”
邵循點了點頭。
皇帝到底是個成年……咳、中年男人了,他能克制住自己的想法,走的時候非常幹脆,并沒有一步三回頭。
邵循回到房間之後,終于卸下了那股鎮靜平淡的表情,呆呆的在床邊坐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她一個激靈,熱氣從腳冒到頭頂,一下子趴在床上将臉埋在被褥中。
她……她剛才究竟做了什麽呀!!
不知道是不是爬山爬累了,邵循在床上靠了一會兒,明明滿腔的心事,竟然沒過多久就睡着了,等再睜開眼的時候,竟然已經個把時辰過去了。
估摸着前面也講的差不多了,她将頭發衣飾整理好,出門直接去了金光寺後殿,在路上碰到了也要去後殿的鄭雲靈和鄭雲靜。
鄭雲靈看見邵循,眼睛就是一亮,顧不得鄭雲靜,飛快的跑到邵循身邊:“表姐,你到哪兒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邵循心裏不管如何心虛,面上從來都是鎮靜的,她微微一笑:“找了一間客房歇息了片刻,我可比不得你,也不知道哪裏來的精力。”
鄭雲靈也下意識的想笑,但想到了什麽,那剛剛浮現出的笑容馬上僵住,她看了看鄭雲靜,央求道:“雲靜,你先過去吧,我有事要跟表姐說。”
鄭雲靜比雲靈還小些,是鄭家二房庶出的孩子,雖然年紀小,但頗有些內秀,她看看堂姐又看看表姐,沒說什麽就點頭走了。
鄭雲靈将邵循拉到一邊,焦急道:“表姐,你知不知道……”
“表哥和阿瓊的事?”
鄭雲靈的嘴微張:“……你知道了……呸、不是,不管我哥的事,是姑母和我娘……”
邵循用手掩住她的嘴:“不必說了,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還……”
鄭雲靈什麽都不知道,她自始至終被蒙在鼓裏,這冷不丁聽說她最讨厭的邵瓊很有可能就要當她嫂子了,肯定十二萬分的不能接受,邵循不想傷了她,斟酌了一下,輕聲道:“雲靈,你先別激動,就算……我仍是你的姐姐。”
鄭雲靈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表姐,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就這麽把我哥讓給邵瓊了?!”
“不是讓……”邵循忍不住閉了閉眼,“他本來就不是我的,要娶誰是他自己的事。”
“他喜歡你啊,怎麽會不想娶你?”鄭雲靈太小了,即使公孫氏已經開始給她談婚論嫁,但是她還是小到沒有辦法理解這其中的複雜:“是不是邵瓊又做了什麽?哭着求你把哥哥讓給她?還是求姑母?”
邵循無奈的搖了搖頭:“雲靈,你将來會明白的。”
鄭雲靈一口氣卸了下來:“怎麽會這樣,前一陣子不是還好好的……”
說到這裏,她突然擡起頭,有些不安道:“表姐,是不是因為你要做皇子妃了,所以才沒辦法嫁給我哥哥?”
邵循聽到這句話,忍不住高高挑起了眉毛:“你說什麽?”
她的表情其實控制的還算溫和,但是鄭雲靈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我聽我娘跟祖母說……你想要嫁給三殿下……所以、所以才……”
邵循冷靜到近乎冷淡:“她是在說夢話呢,讓我要是嫁給三皇子……除非我死。”
她在鄭雲靈面前從來都是一個溫柔可親的好姐姐,言語得體,舉止有度,面對再無禮再跋扈的人,即使在背後也不肯說對方一句壞話,這樣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這樣尖刻極端的話真是破天荒地頭一次,當即吓得鄭雲靈噤了聲,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邵循深吸了一口氣,不想讓自己對淑妃和公孫氏的不滿延續到這個小表妹身上,她和緩下表情,道:“雲靈,不管怎麽樣咱們都是姐妹,不一定非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這只是我和你哥哥沒有做夫妻的緣分罷了,談不上誰對誰錯。”
鄭雲靈被邵循剛剛的發作震住了,現在說話還有些嗫嚅:“可、可是,哥哥他喜歡你啊。”
邵循微笑:“表妹,你又怎麽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歡邵瓊呢?”
鄭雲靈愣在當場。
好半天她才緩過勁兒來,忙不疊道:“不可能!他怎麽會喜歡……”
邵循擡手制止了她的話,溫聲道:“這也沒有什麽,喜歡誰是他的自由……也是我的自由。”
她說的太隐晦了,雲靈一臉迷茫道:“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我對他也只有兄妹之情,并無男女之愛。”
這句再直白不過的話鄭雲靈終于聽懂了,她着急地想說什麽,卻突然頓住了,睜大眼睛看向邵循身後。
邵循沒有驚訝也沒必要慌張,她轉過頭去,果然見鄭雲喬和邵揆兩個站在不遠處。
鄭雲喬怔怔的看着邵循,像是丢了魂兒似的,而邵揆臉色難看,斥道:“阿循,你說的什麽話,還不向雲喬道歉,他剛剛一直惦記你,想來找……”
“大哥,表哥,”邵循打斷了他的話:“頂峰的風景好不好看?怎麽不見阿瓊?”
就像邵循跟鄭雲靈說的那樣,鄭雲喬喜歡誰跟誰在一起是他的自由,畢竟邵循自認在這事上跟他半斤八兩,也不是有了這八字還沒一撇的婚約就将一顆心貼在他身上的。
可是,要是另有所愛,就索性丢開手大家幹淨不好麽?
或者既然搖擺不定,又為什麽做出一副情深似海、深受情傷的樣子出來,把她們姐妹當成什麽了,這是想膈應誰?
兩個男人被問到這話都有些猝不及防,邵揆皺眉道:“你是聽誰說……算了,也無所謂,若你介意阿瓊,我跟他們一起去的,全程都在,你總能放心了吧,說什麽氣話。”
“哦,是麽,”邵循語氣裏沒有譏諷也沒有憤怒,像是聊家常一樣,平淡道:“不如你問一下表哥,看是不是這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