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最後邵循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出的正殿。

雖然她知道早晚都有這麽一出,心裏也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是當真經歷了之後,還是覺得難以直視。

要是她真的一無所知,是被太後硬配給皇帝的也就罷了,可是她一見皇帝太後的舉動就知道這也是一出雙簧,真的是尴尬極了。

還有當時宮妃們的反應,那種像是錐子一樣的目光盯在邵循身上,偏偏每個人臉上都帶着僵硬的笑意,如同劣質的笑臉面具一樣扣在臉上,嘴上說着太後眼光好之類的奉承,但是邵循知道如果目光能化成實質,她早就被戳的千瘡百孔了。

但是這裏面的人中,她唯一直面而不覺得尴尬的反倒是有血緣關系的淑妃。

她能從淑妃幾乎維持不住平靜表情的臉上窺知她內心要翻湧上頭的憤怒和難堪,看着這個名義上的堂姑如此難受,她心裏說不上十分高興吧,但是起碼的解氣還是有的。

當初那件足以毀掉邵循一聲的陰謀雖然已經被掩蓋的沒有一絲痕跡,如果不是那個夢,除了淑妃自己和她的心腹,怕是再也沒人知道這個溫柔和藹的堂姑曾經計劃着做了什麽。

邵循雖然因為各種原因,最終決定不再報複,她心裏不可能沒有怨恨,但是那之後發生了太多事,皇帝已經幾乎将她的心神全部占據,每每當面見到淑妃,她才能想起來原來她在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仇人。

這有點奇妙,如果淑妃沒有害她,是真心實意的對她好,那邵循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皇帝。但話又說回來,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邵循也沒有為了自救而跟皇帝産生交集,那他們還會相愛麽?

邵循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什麽,但是她想,就算兩人的人生沒有交集,她和皇帝還只是普通君上和臣女的關系,那麽或許會有遺憾,但是邵循仍然希望在沒有自己的世界裏,他也能過的舒心愉快。

邵循當時在衆人面前幾乎要擡不起頭來,太後見到目的已經達成,也就不在為難邵循讓她留在這裏被人觀察打量,找了個理由讓她回去休息,算是替她解了圍。

而邵循回到後殿,第一件事情就是開始收拾衣物,原因倒是很簡單——太後病愈,該說的也都說出去了,是時候回家了。

果然,等太後結束了這一早晨的請安,邵循主動提出告辭時,太後心中有點不舍,但還是應允了:“是時候該回去準備準備了。”

邵循鄭重的行叩首禮向太後告別,同時帶着道謝的意味。

太後嘆道:“起來吧,不必多禮了,以後咱們娘兒倆相處的時間還長着呢,你只要照顧好陛下,也就不辜負我這番心意了。”

她這話是真心的,所以邵循答應的也格外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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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客不煩二主,太後還是派了尤祥送邵循回了英國公府。

尤祥這次沒有進門,只是在門口停下,最後壓低了聲音在邵循耳邊囑托道:“大姑娘,位份的事奴婢聽到了一點風聲,絕對不會低了,請您稍安勿躁,在府裏安心等着就是,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他這是在向邵循賣好兒,雖然邵循并不太需要,倒底也領了這份情,她點頭道:“多謝內官提點。”

尤祥的眼睛不由得笑成了一條縫,他一個宮裏正經五品的首領太監恭恭敬敬的向邵循拱手行禮,這才帶着人回去了。

邵循進了府,本想先換件衣服,再去向鄭氏請安,不成想還沒等進院子,就被叫到了正院。

鄭氏和兩個孩子都在東次間裏坐着,邵循一進屋,連安都沒有來得及請就被拉了過去:“阿循,你知不知道宮裏出了什麽事?”

邵循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家裏的消息這樣靈通,不過幾個時辰的功夫,竟然就得到消息了嗎?

鄭氏繼續道:“你父親和大哥被召進宮去了,傳旨的人也沒說是為了什麽,真叫人心焦啊。”

邵循明白過來,又問道:“是同時召了兩個人?”

“不是,一開始單召了你父親,後來正趕上你大哥也在都督府衙門裏辦差,索性一起帶進去了,只來得及跟家裏送了個信。”

鄭氏憂心忡忡,邵循卻很淡定:“母親莫要擔心,父親被召進宮奏對政事再平常不過。”

邵震虞身為英國公,同時也是節制中軍的長官,隔三差五就要面聖奏報,應該是極平常的事了。

鄭氏急道:“這不一樣,以往不過是個小太監來傳個信兒而已,這次可是何晉榮奉了聖旨傳的陛下谕令,何況還将你哥哥一起帶進去,這可不尋常啊。”

邵循沒有說話,一旁的小弟邵纓道:“大姐姐,你在宮裏可聽到了什麽風聲?”

邵循看了他一眼,随即輕聲說:“是福是禍,等父親回來便知道了。”

邵瓊有一搭沒一搭的喝着水,打了個呵欠:“爹爹又沒犯什麽錯,怕什麽。”

她提起精神問:“姐姐,你在宮裏可發生了什麽趣事,太後娘娘好不好相處?”

“沒什麽特別的,娘娘也很和藹,”邵循道:“不過她還提到過你呢。”

邵瓊眼睛一亮:“提我什麽了。”

邵循勾起唇角,微笑道:“問你是不是定給了鄭家啊。”

邵瓊一愣,臉上的笑意僵住,磕絆道:“是、是麽……”

鄭氏原本就心情不好,結果除了兒子還上點心,兩個女兒都像個沒事人一樣,她難免煩躁,又不好斥責繼女,只能呵斥邵瓊道:“好了,這些事什麽時候說不好,現在是聊天的時候嗎?!”

邵瓊的眼眶一下子紅了,但是察覺到母親是真的生氣了,她不敢頂嘴,只能咬着唇到一邊生悶氣去了。

此時被帶到兩儀殿的邵震虞可沒工夫想他的寶貝女兒是不是受了委屈。

他和邵揆在耳房等了沒有多久就被叫進了暖閣內,這時邵震虞便有了預感,今天的事可能不同尋常。

因為兩儀殿是寧熙帝日常處理政務所在,不遠處就是內閣,軍政兩處大臣來往,但是往往觐見也不一定馬上見到聖顏,因為前面排了不止一個人。

這次不過剛到就被召見……

邵震虞收拾好了情緒,表情肅穆的帶着兒子一起叩首行禮:“臣叩見吾皇,願陛下萬安。”

皇帝帶着笑意的聲音響起:“兩位愛卿平身吧。”

邵震虞和邵揆的心同時放了放——這語氣,至少不是什麽壞事。

皇帝坐在禦案後,先是讓邵震虞把都督府近來的軍事禀報了一遍,中軍諸事邵震虞大致都清楚,因此奏對時不算慌張,君臣兩個商議了一刻鐘的功夫,就把公事說完了。

接着皇帝也沒忘了邵揆,就着他現在帶着的差事略問了幾句,這才停下來。

接着殿內就陷入了沉默,直到邵震虞的心重新提起來,皇帝才緩緩道:“邵卿,你與朕相識也有二十來年了吧。”

邵震虞的喉結動了動,他咽了咽口水:“陛下說得不錯,臣有幸與陛下相識,距今已整整二十五年。”

皇帝點了點頭,“這些年來老英國公與先帝攜手打下了大周的江山,與其君臣相和,而你,則是朕的肱骨之臣;朕也相信你的兒孫将來必定也會是大周的中流砥柱,邵氏滿門忠良,居功甚偉……”

到了這裏邵震虞聽不下去,也不敢聽下去了,他帶着邵揆一起雙膝跪地,叩首行了大禮道:“臣惶恐。”

眼見着邵震虞的額角冒出了冷汗,皇帝起身,從禦座上下來,繞過案桌走到兩人身前,親自将邵震虞扶起:“邵卿不必多禮。”

邵震虞被他一番話吓得不敢起來,想要重新跪下,卻被皇帝如同鐵鉗一般有力的手臂牢牢攙住,跪也不下去:“陛下……”

皇帝溫和一笑,“小邵卿也請起吧,動不動就跪,可不合咱們兩家的情誼了。”

邵揆比他父親還要害怕,他沒有經驗,城府也不夠深,尚不能明白為何皇帝态度這樣溫和,言語這樣客氣,反而給人這樣大的壓迫感,讓人兩股戰戰,不能自持。

正滿腦子裏胡思亂想,邵揆起身的同時不經意間擡了一下頭——也沒有敢擡的太高,視線正好觸及了皇帝腰間的位置。

但是就是這一眼,讓他目光驟然凝住,一雙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某處,再也沒有移開。

邵揆在這邊從不可置信到驚駭交加,眼珠子幾乎沒給瞪出來,那頭皇帝卻沉默了下來,似乎在斟酌語言。

這弄得邵震虞心下更是緊張,因為越是久居朝堂,越是能深刻悟出一個道理,那就是當上位者對你越是客氣越是親密就越該警惕,因為那代表他有所求,而能讓天子放下身段折節相求之事,也必定非同凡俗。

至少邵震虞已經在想自己家裏有什麽東西,或者他可以為皇帝做什麽,能夠值得九五至尊言語謙遜到如此地步,而自己——究竟給不給得起。

這時皇帝終于開口道:“這次是皇太後召見愛卿。”

他停頓了一下,接着說:“她老人家和陳王妃在寧壽宮等你。”

邵震虞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放下了一半。

既然是太後召見,那必定事不關朝堂,那無論如何不會到傾家滅族的地步。

也不怪邵震虞身為超品國公竟然如此怯懦,随時擔心家族覆滅,而是你在朝堂之上,見多了今日高樓起宴,明日枷鎖加身的慘劇,自然是時時警醒,事事謹慎。

只是……陳王妃?

陳王是先帝的堂兄,趙氏目前年紀最大的長輩,陳王妃是他的原配妻室,夫妻兩個如今年紀大了,已不怎麽出門交際了,現在皇帝特地提及她,看來是必有緣故的。

這樣只有象征意義的長輩……邵震虞能想到的只有涉及兒女婚事,才有可能要這位王妃出面了。

他想到這裏有點慌——他還沒有想明白三皇子值不值得他支持,要是真把女兒嫁過去,又想像之前一般不出功出力,那不說長女的婚事結的一點價值都沒有,單論情分上講,這個女兒在丈夫、淑妃之間的日子也絕不好過,說嚴重一點,她這輩子可能都過得不會舒心。

邵震虞知道,自己是絕不可能因為女兒在別人手裏就會投鼠忌器,壓上家族的人,無論哪個女兒都不可能。

理智上他絕對做得出來為了避嫌跟女兒分道揚镳,甚至疏遠不再往來的事,但是,養了十幾年的女兒這樣說放棄就放棄,他在情感上也不是那麽容易接受的。

邵震虞的腦子裏瘋狂轉動,想的都是若陳王妃真是為三皇子保媒,那自己有沒有可能回絕,用什麽理由回絕,如果木已成舟,那三皇子又是否有能成長到值得自己支持的資質。

他原本以為邵循的婚事還不怎麽急,因此這些事從前只是在腦子裏一過,都沒有深思熟慮,想着再抻一抻,以後有的是時間細想,但是沒想到事情這麽快就臨頭,讓他完全沒有時間仔細斟酌。

他先入為主,所思所慮都是在三皇子身上,居然也沒想到,如果真是為三皇子求娶其女為妃,那皇帝作為長輩,自己就可以跟邵震虞提起,完全用不着隔輩的太後和陳王妃再插手。

邵震虞這邊腦袋瘋狂轉的幾乎要冒煙,面上還要維持波瀾不驚、略帶惶恐的标準表情,又要不出差錯的向皇帝行禮告退,實在是為難極了。

結果他後退的時候竟然撞上了正在發呆的兒子。

這是面聖時絕對不能有的失誤!

他現在的情緒本就處于一個辄待發作的臨界點,此時更是怒火上頭,當着皇帝的面才強壓着沒有發作,只是低聲訓斥道:“阿揆,聖駕面前,你在做什麽?!”

邵揆的目光仍然直勾勾的盯着皇帝腰間,被罵了一句才勉強回神,腦子裏仍充斥着各種匪夷所思的猜想,以至于都分不出神來害怕,只是略顯呆滞的行禮:“陛、陛下恕罪……”

皇帝視線微凝,接着和緩道:“不必多禮,朕叫人連你一同召進宮來,也是想再仔細看看……邵卿的長子,你父親去寧壽宮面見太後,你就暫且留在朕這裏陪侍吧。”

邵震虞無法,只得應了,臨走之前用力看了一眼邵揆,示意他一定謹慎,不要出差錯。

可惜邵揆現在腦子比他還亂,根本沒那個餘力接收父親眼睛裏的警告。

等邵震虞一走,皇帝便對邵揆溫言問道:“朕觀愛卿神情凝重,似有心事?”

邵揆猛的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搖頭否認:“臣面聖惶恐至極,不敢多思多慮。”

皇帝輕輕笑了:“是麽……”

說着他轉頭就要往禦案方向走去,邵揆目光閃爍,心裏劇烈掙紮了一瞬,終于還是忍不住在皇帝落座之前顫聲道:“臣……臣見陛下腰間配飾甚是精致……”

“卿說得可是這個?”皇帝微微挑眉,手指撫過錦帶上挂着的絡子,順着将那枚無瑕的白玉挑起,放在手中摩挲。

邵揆的身子下意識前傾,目光一直随着玉佩移動,這東西但凡不是在皇帝手中,就是在火爐裏他也會伸手去撈來看一看的。

似乎是察覺到了邵揆想要細看的渴望,皇帝搖了搖頭。

“這是旁人所贈,要是別的,朕便是賜予你也無妨,”皇帝的聲音緩慢,讓人聽得極清楚:“只是此物為朕所鐘愛,珍視異常,怕是不方便借愛卿一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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