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祖師爺 電閃雷鳴夜

破廟巷其實不止是條巷子,而是薊平老城區東南角上一片待拆的老街區,這片為薊平日新月異的城市發展建設不遺餘力添堵加難,以一己之力拖了整個薊平文明城市創建工作後腿的老街區,大概最初只是一條巷子,之所以叫破廟巷,是因為巷子深處有座破廟,抑或是座破道觀,反正裏面供奉的大神沒人識得,因為沒人識得,故而香火寥落,約等于零。

南玉孤身一人住在這處老街區悠久破落文明的發源地,時間一久,街坊四鄰都把她當成了破廟的主人,有心思缜密熱愛思考的小朋友跑來問她為什麽這裏不是一座尼姑庵,那時南玉正在給院子正中一棵參天老槐樹刷白,她把刷子遞給戴眼鏡兒的小胖墩,笑得一臉人畜無害,“刷完這棵樹,姐姐就告訴你。”

小胖墩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刷完下半截,踩着小板凳吭哧吭哧刷完上半截,扔了刷子跑去找南玉領答案。

南玉笑眯眯地說:“因為姐姐還要找對象啊。”

小胖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推了推眼鏡,一本正經地問:“姐姐瞧着我行嗎?”

南玉把小胖子從頭到腳認真看了一遍,點頭說:“給你排上隊,按高考分數擇優錄取吧。”

小胖顫着三層肚皮絕塵而去,回家背九九乘法表去了。

其實這破廟叫破道觀更合适些,因為寒碜促狹的正殿裏供奉的祖師爺名叫鐘靈焰。

南玉剛住進來那會兒,本着一顆旺盛的好奇心查遍了能找到的宗教類譜系,壓根找不到有關鐘靈焰這路大仙兒的只言片語。

光從名字和殿上祖師爺長發飄飄風騷無兩的造型上看,跟清湯寡水的和尚半點邊兒都沾不上,無奈幾代街坊鄰居都管這裏叫破廟,叫着叫着就根深蒂固了,南玉懶得糾正,也糾正不過來。

破廟看上去已經很有些年頭了,究竟源自何朝何代,經歷過幾次損毀幾次修繕也無從考究,南玉只知道這廟是外婆留給媽媽的祖産,媽媽去世後又留了她,而她們娘倆誰都沒有能力把祖師爺的香火發揚光大,只能把破廟當作栖身之所,勉強混口飯吃。

破廟擠在一堆灰頭土臉的老舊民房和搖搖欲墜的違章建築中間,在清晨豆漿油條煎餅果子和晚上燒烤麻辣燙以及小飯館袅袅油煙的熏陶下別具一番鬧中取不了靜的煙火氣。

南玉的媽媽在世時,在破廟門口擴建了一小間違章建築當小賣部,同樣是灰頭土臉的磚瓦結構,看不出有什麽違和感。

起初小賣部裏賣些油鹽醬醋針頭線腦的生活用品,後來賣一種南玉媽媽家祖傳秘方的起酥點心,名字簡單好聽,叫花糕,很得街坊四鄰的鐘愛。

花糕比油鹽醬醋賣得好,小賣部後來就只賣花糕了,再後來也賣奶油蛋糕,各種西點,還做生日蛋糕。

南玉媽媽靠這間小蛋糕店将女兒養到十六歲,在南玉讀高一那年突發腦溢血死了,南玉成了孤兒,溫飽一夕成了問題,好在她學了媽媽的手藝,蛋糕店繼續開張,花糕繼續售賣,街坊四鄰憐恤她年紀小小就當頂門立戶,經常光顧蛋糕店的生意,勉勉強強也把自己養活到了現在。

南玉大學在本市半工半讀了個法學專業,畢業後也在幾家公司上過班,可她是個破屋漏風的財命,在哪家公司幹上不到半年,那公司必然就要倒閉,連着禍害了好幾家,南玉終于放棄當個城市小白領的癡心妄想,回到破廟安安生生看起大門來,兼做些花糕西點賣,除了窮,倒也沒什麽其他不好的。

這天傍晚天黑得比平日裏早些,大片黑雲打西北角的天空漫了上來,不一會兒掉下稀稀疏疏豆大的雨點,砸在飛檐破瓦上,噼噼啪啪響得熱鬧。

南玉正在院子東廂旁廚房餐廳兩用的一間小耳房裏給自己做晚飯,燃氣竈上炖着口小砂鍋,魚頭豆腐奶白的湯汁正翻滾沸騰。

一旁的陳舊的流理臺和水槽擦得锃亮,臺上小電飯煲冒着熱氣,魚米的香味已經四溢,從敞開的破窗扇飄向外面潮濕的空氣裏,引來廊檐下的黑貓輕盈敏捷的蹿上窗臺,蹲在窗邊那張紅漆剝落的舊方桌上,和玻璃瓶裏一枝清晨掐下來的洋槐花并肩一站,朝南玉谄媚的喵嗚一聲。

南玉朝黑貓笑得眯起眼睛,“今晚魚頭只有一只,我吃肉來我喝湯。”

黑貓:“嗷嗚……”

院子裏突然響起一串噠噠噠的腳步聲,直奔廚房這邊沖了來,南玉聽腳步聲就知道來的人是破廟巷派出所的一位小片兒警,也是她從小學到高中的同班同學施甜甜。

小施同學一進門就嗷嗷嚷餓,可惜魚湯還要再炖會兒,南玉從冰箱拿出今天賣剩下的一盒雪媚娘遞給她。

施甜甜便一屁股坐在餐桌旁邊狼吞虎咽邊飛快地問:“廟裏還有護身符嗎?再給我來一打。”

南玉在施甜甜對面坐下,順手給她倒了杯涼白開,“我做的護身符能不能驅邪你心裏沒點數嗎?”

施甜甜一口咬下半個雪媚娘,老神在在地說:“你不知道,最近我總覺得空氣裏有種鬼氣森森的味道,晚上加完班都不敢一個人回家,太白天一個人在房間裏也覺得瘆得慌,一打護身符戴在身上不能給我安全感,還得再來一打。”

施甜甜從小到大都神神叨叨的,南玉已經見怪不怪了,簡直懶得理她,從菜筐裏挑了顆小蔥洗淨切碎。

施甜甜吃着雪媚娘,随口問道:“話說你們家祖師爺到底什麽來頭啊,佛道兩家怎麽都沒有他老人家的大名啊?不然你杜撰個什麽民間故事給宣揚宣言,瞧瞧你們廟裏這香火,還沒我一年開不了幾次火的廚房旺,你這麽消極怠工,對得起你家祖師爺嗎?”

南玉拿了把勺子撇出魚湯裏的沫子,不以為然地說:“萬一我們家祖師爺喜歡清靜呢,萬一他是個耿直的眼裏容不得沙子的正人君子呢,我給他騙來香火沒準還會惹他生氣,還不如順其自然。”

施甜甜撇了撇嘴:“拉倒吧你,懶就懶,還找這麽冠冕堂皇的借口。”

南玉:“你少挑撥我們家祖師爺和我的感情。”

施甜甜:“對了,上回給你介紹那人,你怎麽沒去見面啊?”

南玉搪塞一句,“看照片了,沒眼緣。”

施甜甜氣不打一處來,“眼緣頂個屁用,你丫窮得都快去化緣了,我給你介紹的那個在投行上班,不出兩年保準升級改造成個人肉印鈔機,你倆郎財女貌的,多般配。”

南玉心裏呵呵,人肉印鈔機誰不喜歡,可自己這詭谲的命格怕是能把人肉印鈔機裏刷刷飛出的人民幣改造成冥鈔吧……

她笑嘻嘻的不說話,施甜甜便恨鐵不成鋼的瞪她,瞪半天見她預發笑得油鹽不進,施甜甜只好嘆口氣,心累地問:“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

南玉想了想,由衷地說:“帥的……最好是個弟弟。”

圖不了財,至少圖個色。

少年人陽氣旺,或許能驅一驅她身上的晦氣,至少……不至于被她克死。

施甜甜翻個白眼,“奔三十的人了,理想能不能靠譜點?”

南玉:“我覺得挺靠譜的,十歲喜歡帥哥哥,二十歲喜歡帥校草,三十歲喜歡帥弟弟,三十年如一日鐘愛同一款,不忘初心嘛。”

施甜甜真想把最後一口雪媚娘淬地上,可惜舍不得,只好滿嘴奶油含含糊糊的罵她,“要點臉吧你。”

吃完雪媚娘,施甜甜打着奶油味的飽嗝,大爺似的晃出門,撐起擱在廊下的雨傘走進夜色裏,繼續加班加點去了。

南玉拿個原木小托盤,端着晚飯回了卧室,今天是周五,八點鐘有她正在追的中國好嗓門,她照例要一邊享受晚飯一邊看電視。

卧室是院子西側一間廂房,黑燈瞎火的,南玉拿胳膊肘掀開門簾,又擡腳輕輕踢開房門,随手把托盤擱在門口小鞋櫃上,摸黑換了拖鞋。

身後雨聲陡然大了,漆黑的夜空劃過一道明亮的閃電,照得屋裏一瞬間亮如白晝。

南玉在電閃雷鳴裏恍然看到沙發上一個修長的背影,一頭瀑布般傾瀉而下的長發。

驚悚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不能承受也邁不動腿逃,南玉本能的尖叫了一嗓子,又是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沙發上的人影倏地消失不見了。

南玉手腳發軟,在門口踮着腳伸長胳膊戰戰兢兢打開房裏的大燈,驚惶萬狀的看着空空如也的沙發,剛才那幕太真切了,不像是看花眼了。

她抓起靠在鞋櫃上的一把傘,拿在手裏壯膽,一步步小心走進房間裏,背貼着牆,仔仔細細把空間本就不大的屋子掃視了一遍,然後神經病似的掀開床單看了眼床下,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開立櫃的兩扇木門。

檢查一遍之後,确定房間裏沒有第二個人,南玉才稍稍松了口氣,猜想自己剛才大概是看花眼了。

她鎖上門窗,又把書桌和床頭兩盞臺燈都打開了壯膽,這才把砂鍋和米飯端到茶幾上,扔個蒲團盤腿兒坐下來,打開電視開始周五的例行享受。

魚湯炖得清淡入味,喝幾口整個人便暖和起來,心也漸漸不慌了,南玉看着電視裏新晉國民小奶狗宋書遙和今晚的助陣嘉賓合唱着一曲老歌,壓根沒察覺到脖子後面一陣小風幽幽蕩過,還有不經意掃過肩頭的一縷發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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