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填土
顏娧掘了三個多月的甬道,裴諺只花了五夜就完成填塞,外加把後院給整了個遍。
白日裏清明谷雨清理後院的土堆,按顏娧建議修葺成一區區高矮皆有的景觀院子,塞不回去的奇石造了個廊景,花卉造景什麽都有了,直接把原本三進的院子提升好些檔次。
原本主仆三人才覺得,一個六歲娃娃造出來能夠好到哪去,一大早竄上佛堂頂鳥瞰才發現,這娃是受了那些園藝熏陶?擺個六色月季花都能利用高低層次展現它的風姿。
當他們目光收起垂涎,顏娧高傲的擡着颔鄙視他們說。“姐兒可不是玩沙的。”
外加高傲的長哼聲一路走遠。
這可是他們這輩子最大的恥辱了!
所幸有了她的作品,清明谷雨仿效得有模有樣,整理滿山片土的後院,速度自然快上許多。
今晚是最後一夜了,從三進院到佛堂的路都掩實了,等莺兒伺候她入睡,就能開始填平床底。
阮嬷嬷稍早送來了月例,她原封不動地交還,攤上她這樣的主子能不反水已是祖上燒高香了。
這些天也想過就把阮嬷嬷與莺兒帶走,如裴諺所言,她的确需要人照顧,知根底的人終究難尋,可賣身契終究是大問題,出了這門也很快會被押回伯府。
只能舍下這兩個照顧她的人了,未免被扣上失責的大帽子,還得想法子不致命地傷她們倆。
這深宅大院規矩多如牛毛,要是主子不給請郎中,也不能讓她們有個萬一。
“真的什麽都不帶走?”裴諺從房梁上不着痕跡地下來。
這些天佛堂的大梁都被他們清理幹淨了。
“不了,留來留去留成仇,還不如讓她們在熟悉的地方,有緣終歸還能見面。”
三個月過去了,敬安伯的生活一如既往地平靜,六歲後,她的生活變得更加平淡乏味。
重來一回的她知道,母親多年不孕,很快将迎來嫡長子,自此再也見不到自己的母親了。
在親情與家族榮光的抉擇下,母親終究選擇了家族榮光,她怨不得……
她本就是多呼吸了幾年的佛堂白煙,因此日後顏娧乖離脫序也怨不得人,沒有父母陪着成長的孩子,能不長歪?
“娧丫頭,妳才幾歲老說這些老成的話,不曉得的還以為妳承受過多大的苦難。”裴諺長指輕戳了她的小腦殼。
顏娧閃開了他的手。“我能不成熟嗎?你見過哪個官家姑娘這樣自小被關在佛堂裏?爹爹公務繁忙見不着也罷,連母親……”
這一半的話語咬在心裏,才是撓人心疼,顏娧擡眼就是含淚的水眸回望,讓裴諺又哽在心頭,什麽話都吞回去了。
“這幾日的确都沒有見到敬安伯夫人……”梁上悠悠地傳來清明扼腕的回應。
裴諺回望房梁冷厲怒視。“乖乖待着,廢話少點!”
“……”
“最近八個月都不會來了...”她本來想說永遠不會來了,終究為伯府留了臉面。
“恭喜!”裴諺立馬意會,這是家裏要添丁口了。
顏娧沒理會,拿起褙子披上剛剛花了好些功夫穿上的淺綠對襟半臂儒裙,稍顯長的裙襬沒礙着她爬上黃梨雕花镂空木椅,那青澀甚為可人,明擺着就是小丫頭,眉色話語中的老成只叫人心疼。
“諺哥哥準備好怎麽安頓阮嬷嬷和莺兒了?”顏娧故作輕松晃着小腳丫,交握的雙手還是扭得小手發紫。
“我讓谷雨把劍給磨鈍,即使真砍也是皮肉傷居多,只是這一刀下去可就沒得回頭了,真的想好了?”終歸還是個小娃娃,真能放下心不疼?
“諺哥哥,我沒得想了!也無路可退,如果你也不能幫我,只能花些時間再挖一次了,這土石松動過,我挖第二次應該能快些。”
“.....”他怎麽感覺到被威脅的味道?
這話聽得怪啊!怎麽覺着小丫頭打算從他賃的那院子逃出去似的……
還沒來得及消化威脅,就聽她稚嫩軟語喃喃地念着。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亦既見止,亦既觏止,我心則夷。”
“……”
帶不帶這麽埋汰?六歲能誦讀詩經,他十二歲還正在跷家呢!
卻也明白地說明了她的想法,這是與敬安伯府見與不見都喜悲參半的無奈??
“不難過!以後哥哥照應妳!”裴諺再正經地拍胸脯保證。
顏娧漾出了甜美的笑,回答得幹脆、潇灑。“行!”
“……”裴諺呆愣得阖不上嘴,這根本是翻臉比翻書快的絕佳代言人。
還沒來得及消化她的哀戚呢!馬上被帶歪了情緒……
遠方傳來敲梆打更聲,顏娧回望了梁上的倆人。“可以準備出發了,迷煙別吹反了啊!”
這是不是一百種埋汰人的方式?侮辱專業啊??
清明谷雨一臉受傷的看着主子,裴諺只是脫了外衣,開始拆卸手上、肩上、腰上、腿上的玄鐵,不敢造次的一一收好并叮囑倆人。
“等會記得帶走。”
這寄樂山從不要求他功夫過人,只要求他輕功頂尖,跑得比別人快。
這些玄鐵重環是老門主特地請人在關外重金打造送回來的,弄丢哪個部分,回家他都不好交代。
顏娧看着比她還沉的重裝備,忍不住掩嘴失笑。“難怪你一點都不懷疑我要訓練,這過得比我還奴呢!”
“一言難盡的家訓啊!”
“不難,就一個字。”顏娧收回還在贊嘆的眼,對上他恭候賜教的眼色,利落的跳下椅子,沒什麽大不了的說。
“不就是“逃”?”
這個精辟!
“妳行!夠簡潔!”裴諺對她豎起拇指後,對她展開雙臂邀請。“來吧!到諺哥哥懷裏。”
“……”
這諺哥哥怎麽聽怎麽耳朵發疼,能不能給她條活路?
六歲娃娃載承了三十歲的靈魂,她一口一個發澀,裴諺一口一個發酸啊??
“适應、适應、再适應”顏娧默念着朝着他去。
這一靠近,裴諺立刻單手攔腰帶她上房梁,左手迅速碎了房頂瓦片,還記得以外衣幫她遮掩免得傷了臉。
這暖男舉動啊!
裴諺帶着她躲在屋頂的背光處,正好看見清明谷雨倆人從阮嬷嬷與莺兒房裏出來。
疾步走回佛堂,背上裴諺交代的東西,接着也竄上房梁,再把屋頂破了更大。
為了阮嬷嬷和莺兒,她只能弄成盜賊入侵,她被劫走的樣子。
她篤定敬安伯府不敢聲張丢了女兒,而依照母親那聖母的慈悲,必定也為了人前人後的名聲,不敢任意發落下人。
尤其阮嬷嬷又是她的陪嫁,莺兒更是陪嫁嬷嬷的家生子,想必敬安伯府夫人不會随意拿名聲開玩笑。
“我們城門一開就得離開京城,這一走不會再回來了,妳可考慮好了?”裴諺慎重的看着懷裏的小娃。
得在明早大皇子所遣的太醫來請脈前離開京城才行,他們得趁時間差有多遠跑多遠。
顏娧又漾起那抹無所謂的笑。“知道嗎?我現在才知道伯府那麽大。”
遠眺伯府才知道生活的佛堂有多渺小與可悲。
她是被豢養的籠中雀!
“……”
裴諺一行人又被噎得發慌,好不容易找回舌頭,連忙解釋。“我是讓妳道別。”
顏娧慢慢的伏下身子,對着伯府行三跪九叩大禮。
“拜別父母恩,從此相忘,不複再見。”
裴諺重新提起小娃兒,以腰帶牢牢綁緊。
“出發。”
然後一行人悄無聲息地穿過了一棟棟房屋,朝着城門沖了過去。
到城門前,裴諺更換了衣物,再三核實彼此的身份,才敢上前讓官兵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