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鵝
【八】
“又是晚飯?”
玉看着堵在辦公室門口的禿頭,默默把鋼筆蓋好。
“他不是說自己和以前不一樣了還說什麽要遠離黑暗什麽的麽?”
維克多假笑着搖搖頭,表示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哦……那我就去吧。”
她拿起架子上的大衣,跟着維克多上了車。
地點選在哥譚市最昂貴酒店,一處安靜優雅的角落。
奧斯瓦爾德紳士的幫玉拉開了椅子,她點頭致意。
“所以……為什麽又同意了呢?”
“我不是說了嗎。”
玉帶着《秦漢魏晉史探微》起身,厚重的大部頭書籍在她懷裏沉默着,一切都是那麽的和諧。
“因為你小氣。”
話尾,她俯身靠近奧斯瓦爾德。似乎是在等待他的承認。
他慌亂的眨了眨眼睛,嘴張着,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直到他從玉那雙黑色的眼睛裏看到臉紅了的自己。
“好了不開玩笑了。”
她在奧斯瓦爾德開口承認的前一秒起身,帶着書回到座位上。
電話響起。
是他的。
“什麽?404!”奧斯瓦爾德驚訝的不得了。
“有事就先去忙吧。”
玉依舊埋頭于書本。
“那我先走了。”
“嗯。”
大門開合。
玉突然從層層疊疊的書本裏擡起頭來,頓了一會,目光又慢慢落了回去。
房間裏只剩下沙沙的寫字聲。
“我以為你會很好奇——”
“我以為你會很好奇——”
異口同聲。
“你先說。”玉看着他。
“啊,哈。”奧斯瓦爾德笑了笑,随意的擺了下手。
“我以為你會很好奇,我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麽。”
“進了阿卡姆,又出來了。不是嗎?”玉一副平靜到極點的樣子。
他頓了一下,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是的。”
“那你好奇我什麽呢。”玉擡起眼睛,滿是坦誠。
就好像她身上從沒有藏過任何一個秘密一樣。
奧斯瓦爾德看着她,嘴角揚起。
“你。”
“可我現在就在你面前啊。”
玉回答。
“奧斯瓦爾德。我,不過是哥譚大學最普通的教師而已。你所好奇的秘密,并不在于我。”
“啊……這樣啊。”
他突然發出一聲毫無意義的感嘆。然後,他似是自嘲的笑了笑。
“殷小姐,你也和其他人一樣,并不會記住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對吧?”
她愣了一下。
“我……”
然後突然一個轉折。
“不,我記得。”玉微微傾身向前。
“奧斯瓦爾德,如果你需要幫助,我在。”
似乎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但這也許是他最想聽到的。
角落裏,兩個人就這麽安靜了好一會。
還是玉先打破了僵局。
“節哀這個詞太無力了,奧斯瓦爾德。我希望我能為你做點什麽,但我不覺得該是幾句毫無意義的安慰。我有時候不太喜歡說話,因為我覺得行動的作用更大些——”
“不找事,不惹事。”
他重複着她最常說的一句話。
“還有後面那句中文……玉,是先打破原則的人,是你啊。”
“哦……”
她突然放松身體,緩緩靠在椅背上。
“可我喜歡這樣。”
現在,輪到奧斯瓦爾德沉默了。
【九】
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見到奧斯瓦爾德。
自從那次晚餐邀約之後,他們再沒有聯系過。沒有短信,沒有電話,甚至……
哦,他們本來也沒有留下過聯系方式。
可玉知道,如果奧斯瓦爾德需要她,那麽他就會來找她的。
要麽,他現在很好。要麽,他忙得很。
要麽,他已經不記得她了。
可無論是那種,玉都覺得理所當然。
但如果是第一種可能,玉覺得也挺好。
沒有聯系,就代表不被需要。沒有情感需要被傾訴,那他過得一定就是很好。
上次晚餐邀約時,他們說了太多太多的話。
從生活裏的大起大落,一直到瑣碎平淡的日常。
而那些本該激烈悲憤的情感,都在玉柔和的語氣裏沉澱為一聲悠悠的嘆息。
“奧斯瓦爾德。”
最後她說。
“如果下次還想聊天,直接到我家就好了。我還可以做點東西給你嘗一嘗。”
所以,玉今天回家的時候就在桌子上看到了一個奧斯瓦爾德。
“你想給我做什麽?”
他笑的很勉強,眼角帶着哭過後的紅。
“……你餓麽?餓就煮面,不餓就等着我做個點心。”
他聳聳肩。
“都好。看你想怎麽弄。”
然後,玉就鑽進了廚房裏。再出來時,端着一碗面和一碟松仁玉米。
“甜的。”
她放下碟子的時候只說了這一句。
生活已經太苦,所以哪怕是一點點甜,都值得人回味。
“我……又殺了一次加勒文……”
他突然說,而顫抖的手夾不起玉米粒。玉撥開他的手指,把勺子塞了進去。
“……但是菲什居然還活着,菲什·穆尼,你知道的……她居然還活着!”
“嗯。”她補了一句。“慢點吃。”
“……我出高價要買她的命……”
“嗯。”
“……我只不過是為了自己自私的目的,結果卻成了哥譚的英雄。哈,這太可笑了……”
“嗯。”
“……我想我也許換條路了,競選市長……哈,到底誰才是愚蠢的人——”
“——市長?”
玉忍不住重複了一下。
“你是說,你要競選市長?”
“怎麽?”
他戒備的蜷起身子,像是陰暗角落裏的兇狠困獸。雖然骨瘦嶙峋、傷痕累累,但狼終究是狼,狡詐狐貍的皮囊下,依舊是他生啖血肉的本性。
“沒怎麽。”玉也舀了一勺玉米粒嘗了嘗。
“如果……”她笑了一聲。“我會投你一票的。但如果你想賄賂選民,我也不會反對。”
可狐貍……本也是吃肉的啊。
所以,她第一眼看到的和她後來所知道的,實際上并沒有什麽不同。
“哈。”
他笑了一聲。
“如果你願意投我一票,我是不會少了你那份的。”
“哦,那我肯定會支持你的。”玉笑了起來。
“松仁玉米會不會太甜了?”
“我覺得正好。”
“啊……你們的口味就是喜歡甜呀。”她嘆了口氣。“之前我還擔心糖太多了呢。”
玉的眼睛不是常見的那種亞裔式,而是帶着眼皮褶皺的一雙亮晶晶。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流轉,眼尾上挑的模樣裏帶着無意的勾人。
迷人而不自知。
危險。
這是奧斯瓦爾德的第一感覺。
“那粽子、湯圓、月餅……你肯定也是喜歡甜的了?那我下次煮糖水好了。華人街有一家賣的黑涼粉還可以……”
“……好。”
可他還是陷了進去。
【十】
奧斯瓦爾德當選為哥譚市市長。
玉在報紙上看到這則消息的時候,一口茶嗆在喉嚨裏,咳嗽了半天。
風光無限的位置也總是危機重重。她有點擔心,但又覺得這擔心太多餘。
如果他不能保護好自己,那他根本就不可能走到如今的位置。
可如果……現在的問題要比之前的難的多呢?
又是一個電話。
“看來你的眼光很不錯。”
對面的聲音冷嘲熱諷。
“瑢玉,你不愧是我的女兒——”
“——我才沒有你這樣的父親!”
她突然擡高了聲音。
“殷先生,生意是你的生意,可生活是我的生活。這世界我無論到哪都一樣,這答案您滿意了麽?!”
她挂斷電話,喘息的厲害。
然後,眼淚就毫無預兆的掉了下來。
生活……是自己的生活。
她揉了揉眼睛,擦掉眼淚。
可他說的對不是嗎,事實上,自己從未離開過,生活……一直是一樣的生活。
這世上的黑暗都是一樣的黑暗,令人身心俱疲的陰謀算計,她從未遠離過。
可是……還是有一點不同的。
玉看向報紙上那個拄着黑傘的男人,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可那雙淡藍色的眼睛卻好像會發光。
還是有一點不同的,她想。
起碼現在的自己,有了心甘情願接受的黑暗,和願意去打破的原則。
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我原本是為了遠離這一切的,可我兜兜轉轉這麽久,還是回來了。
玉突然笑了起來。
奧斯瓦爾德,這世界都是一樣的,可還是有一點不同。
就是那片刻的寧靜。
“你最近總是很累啊……”
玉重複着他的話。
“你是覺得法爾科內小姐太任性了是麽?”
“洛可可這樣不是沒理由……”他皺着眉。
“可她再喝下次就該吐血了。”
“還是個孩子呀。”玉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得寬容一下,當然,你已經很寬容了。對了,她叫你什麽來着?老父親鵝是嗎?”玉突然笑了起來。
“我突然想起來那種大白鵝……打架可厲害了,我小時候被大白鵝追的滿世界跑,要不是我外祖母來救我,我就要哭死了……”
“啊哈,老父親鵝。”他翻了個白眼,捂着額頭趴在桌子上。
“洛可可……”
“你真的很像一個父親……”玉收回手,指尖掠過書頁。
“奧斯瓦爾德,你有沒有想過——”
“什麽。”
她眨眨眼。
“不,沒什麽。”
最後。
她只苦笑一聲,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