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悔

【十一】

“奧斯瓦爾德,在遇見你之前,我本來是準備當個隐士的。”

就職典禮前,玉去後臺看他。

“什麽?”

他突然明白過來。

“你說了中文。”

“啊……”玉也意識到了。

“隐士啊……就是……不想出門,自閉了?”

“你自閉了?”奧斯瓦爾德愣了一下。

“啊……我也說不明白。反正就是因為看誰都煩所以就去一個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閉門不出與世隔絕……我是不是又說中文了?”

“玉,也許你試着把語氣改的不那麽平直,這樣就不會意識不到自己突然說了中文——”

“可我有口音很正常啊。算了這個不重要,可能我講課太多有的詞學生聽得懂我就意識不到自己說什麽了。”

玉擺擺手,扯起另一個話題。

“之前你跟我說你成了哥譚的英雄這事很好笑,其實我也覺得好笑。”

“……是麽。”他的表情怪怪的。

“是啊。”玉點點頭。“這世界本來就是黑的,到哪都一樣。可有些人就是喜歡自欺欺人把壞的說成好的,就好像自己依舊生活在一個很好的正義世界,這多可笑啊。”

“……壞的?”奧斯瓦爾德看着她。

“玉,你覺得我——”

“我看過太多種人了。”

她打斷他的話。

“我們都知道這世界的運轉規則,可總有人要套上個華麗的僞飾……奧斯瓦爾德,我們都知道這世界是黑的,而我只是不屑于虛僞說辭而已。至于你,還算不上虛僞。”

“哈。”

他幹巴巴的笑了一聲。

“算不上虛僞麽?人性和欲望也就是那些東西了,而我不過是個正經罪犯而已。”

“正經罪犯也比衣冠禽獸好。真小人和僞君子,我還是更喜歡前者。”

“玉……”

“好了我知道自己說中文了。”她站起身來。

“所以總之……是你把我拉回這個煩人的世界的,先生。你得負責。”

“……我會的。”

就職演講不大順利。紅頭罩幫亂搶掃射,徹底攪亂了局面。

臺下的玉和臺上的奧斯瓦爾德匆匆之中對視一眼,然後再沒聯系。

一個月,兩個月。

奧斯瓦爾德在電視節目上說了胡話,形象算是徹底崩壞。

所以,支持率一路下跌。

其實他們支持的也不是他。

玉想。

他們支持的不過是一個幻想出來的救世主,他們自己不敢當,卻又誤打誤撞的掉在了奧斯瓦爾德身上。

他之所以從神壇上摔落,也不過是因為他本就不屬于那樣“光正偉”的位置。

奧斯瓦爾德·科波派是不屑于掩飾野心和邪惡的真小人,才不是惺惺作态的僞君子。

可是真小人和僞君子,玉還是更喜歡前者。

【十二】

奧斯瓦爾德又不是市長了。

犯罪執照這種東西又被搞出來了。

當他在長桌對面侃侃而談自己的想法多麽多麽完美優秀的時候,玉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

奧斯瓦爾德一瞬間的尴尬。

“太無聊了麽?”

“是吧。”玉一手拖着下巴。

“你的想法的确很有意思,可我真的不感興趣。”

“那——”他莫名緊張兮兮的笑了笑。“——你最近有什麽有趣的事情嗎?”

“我呀?”她想了一會。

“對了,下周三是我升教授的第一節課……如果你有空,我在階梯教室最後一排幫你占個座啊?”

“上……課?”他愣了一下。

“其實還有很多人會來看的,不會有人知道你是誰,又或者是不是為了我講的漢朝巫蠱之禍。”

“巫蠱?”

“就是紮個小人咒你早死……我備課的時候差點笑死,可是看到最後我又差點哭出來。成大事者感情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漢武帝劉徹曾經也是那麽喜歡衛皇後,到最後卻還是把她逼死了……”

玉突然停了一下,她講這些東西的時候思維很活躍,語速也總是很快。可奧斯瓦爾德那麽認真的看着她,那麽認真的把每一句都記在心裏。

那雙藍眼睛看的她心慌。

“反正……就是個皇權至上的故事。”

她補了一句。

“玉,我會去的。”

可話說出口,奧斯瓦爾德卻突然很可怕。

我們在乎的東西使我們擁有了弱點。

這話在他很久以前捅死一個小障礙時說過。

那麽現在呢?

他,又在乎着什麽呢。

誘餌一直就在面前,那個雜糅的矛盾,一身冷清的、煙火氣。

可心甘情願陷進去的,卻是自己。

他緊抿着唇,握着黑傘的手在顫抖。

【十三】

上課之前,教室裏就已經差不多坐滿了人。

除了最後一排靠近後門角落的位置,一直空空如也。

就在玉以為奧斯瓦爾德是有事來不了的時候,他出現了。

彼此對視一眼,一切仍在繼續。

而她講課的速度一頓,再轉身板書時,嘴角卻帶了幾絲笑意。

奧斯瓦爾德看着講臺上的女人,腰肢纖細,五官柔和。

她還是那口平直的英語,不是沒有起伏,卻讓人很難聽出她的情緒。

他打開手機,狙擊手說已經就位。

他握着傘的手抖的厲害。

一直到下課,學生湧出教室,而剩下幾個和玉還在探讨問題。

她終于抽出身來找他,卻看見他一臉奇怪的神情。

“怎麽了?”她的手背貼了下他的額頭。

“沒發燒啊。最近太冷了,我煮熱湯面你吃不吃?”

他突然就後悔了。

“沒,沒怎麽。”他擺擺手,和她一前一後出了教室。

經過走廊轉角的時候,奧斯瓦爾德下意識瞥了下狙擊手的位置。而玉也注意到了。

“那有什麽——”

“不,沒什麽。”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讓她不得不轉回頭來。

力氣大的她皺了下眉。

“奧斯瓦爾德?”

“我……”

手機響了一聲。

他收回手用力摁下按鍵,氣息不穩,抖的厲害。

他後悔了。

是的,後悔了。

奧斯瓦爾德撤銷了指令,終于長出一口氣。

而玉瞥了眼他剛剛看過的地方。

狙擊手起身,瞄準鏡在反光。

笑容忽然凝滞了。

“奧斯瓦爾德。”她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發生了什麽嗎?”

“什麽?”他慌亂的擡起頭,把手機塞回口袋裏。

“不,不,沒什麽。你今天……很好。”

“哦……這樣啊。”

玉笑了一聲,嘴角揚起,眼神未變。

“你也是。”

然後轉身離去。

沒有質問,沒有再見,沒有多說一句話。

殷瑢玉知道這世界的運轉方式,知道無論哪裏都是黑的,知道世界上只有兩種人,知道情感終究大不過權力。

可她還是失望了。

也許我該做個消極的真隐士的。

玉揉了揉眼睛。

不找事不惹事。

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可她當初居然以為真的會有人不同。

也許我錯了。

她想。

“殷小姐,我們老板邀請您——”

“滾。”

回到家開門。

有不想見的人。

于是玉摔門離開。

她躲了他半年,他找了她半年。

其實她也沒藏,可她拒絕的态度的确太堅決了。

後來不知道誰就又放棄了。

聽說他殺了法爾科內閣下,聽說他又進了阿卡姆,聽說他衆叛親離,聽說他東山再起。

“殷小姐,我們老板邀請您——”

“……滾。”

她頭也不擡,只有筆尖在紙上沙沙的響聲。

于是維克多關上門離開。

寫字的聲音突然停止了。

然後是抽了抽鼻子的聲音。

寫字聲又響起——被電話鈴聲打斷。

“瑢玉。”

“……怎麽。”

“最近生意不太好做。”

“……他和你對着幹麽。”她突然意識到些什麽。

“他是在用生意倒着逼迫我——”

“他堅持不了太久,給個臺階誰都好下。”

聲音陡然尖利。

“可他之前想殺了我!”

“可是你還活着。”

對面沉默了一會。

“而且他後來也後悔了。”

“你是在為自己說話吧,殷先生?”她冷笑一聲。

“沒錯,你們是真的後悔了。可你們都曾想殺了我也是真的。奧斯瓦爾德做過什麽他自己清楚的很,你應該也沒老到記不住吧?劉徹願意為了絕對權力逼死妻兒,我倒是覺得你們可以做的更好——”

“——那你難道要我眼睜睜看着你哥哥死嗎——”

“——那你就親手捅我一刀嗎!”

沉默。

于是她就在彼此的沉默中挂斷了電話。

晚上的時候,玉主動找了奧斯瓦爾德。

一見面,他激動的站起來走向她。

“玉,我為我之前的行為抱歉——”

一個響亮的耳光。

奧斯瓦爾德震驚的看着她。而她只是把一把上了膛的槍強行塞進他手裏。

“如果你想殺了我,那為什麽不自己動手呢。”

她淡淡的看着他。

“奧斯瓦爾德,你才不是真小人。說你是僞君子,都是侮辱了虛僞這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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