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寒風中,一個冬陽暖暖的日子裏,方浩文和唐湘石結婚了,婚禮雖不簡單,卻也沒有太過招搖。

浩文的禮服是唐湘石的秘密設計,把她包裹得像條美人魚般玲珑有致,頭紗尾端和裙擺,袖口有一系列的七彩手染,使洋式禮服透露著些微中國風情。

浩文愛不釋手地撫觸著身上的嫁衣。姑且不為它的多美多好,只要一思及那人細膩的心思和徹夜趕工的辛勞,她便覺得分外甜蜜。再沒有誰的婚禮能如她的一般動人心弦了,她想。

除了新郎新娘,男女傧相也是婚禮中相當引人注目的一對。由于不時流露出對彼此的愛意,不少明眼人起哄詢問兩人的佳期,逗得高奇峰拼命傻笑,千紫則紅著臉低頭不語,浩文見狀甚覺欣慰。

阿峰真的就像她的家人,婚禮進行時瞧見他偷偷拭淚,她也幾乎忍不住要哭出來。他們對彼此的關心一直是單純的,他希望她幸福,她也慶幸他終于找到真愛。

正當她回憶著往事點點滴滴,千紫推開飯店休息室的門走進來,笑著說:

“你完蛋了,有一群人在樓下吵著要鬧洞房,我看過他們的‘節目單’,很精彩呢!你臉皮可要夠厚才行。”

浩文聽了不禁著急起來。

“都是唐湘石的朋友,我一個也不認識,真要鬧洞房的話怎麽辦?我撐不了幾個‘節目’就會羞得暈過去了。”

千紫笑著坐在她身旁。

“你老公正在樓下擋著,擋不擋得住就不知道了。我是站在你這邊啦!不過,如果情勢所逼真要鬧起來,我也樂得看好戲啊!”

“你這樣還算什麽好朋友嘛!喂!我是真的很害怕,你說說看,—般都是怎麽鬧洞房的,好讓我有個底。”

千紫蹙眉沉思,緩緩道來:

“什麽要新郎用新娘子的高跟鞋喝酒啦!丢—個硬幣到你衣服裏讓新郎找,再不然就要你們躲在被子裏把衣服脫光了扔出來……”

“哎呀!別說了,這麽惡心,不鬧得翻臉才怪。”

“是新娘子就得忍受別人怪異的幽默感。這種事聽說是冤冤相報,每個人都把自己結婚時受的氣堆在下一對新人身上,就這麽越堆越高,越堆越可怕,所以越晚結婚的人就越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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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笑成那副樣子,別忘了你和高奇峰遲早也會有新婚之夜。”

千紫的笑容僵住,臉色有點蒼白,看得浩文開始幸災樂禍,幾乎忘了她自己的“災難”卻是迫在眉睫。

就在此時,唐湘石帶著無奈的笑容走進來,浩文忙站起來問:

“你打發他們走了?”

“哪有這麽容易?”他疲憊但情緒頗佳,終于娶她過門了,再累他都笑得出來。

“你還笑?真讓他們來捉弄我們?”浩文快哭出來了。

“他們說什麽也不肯走,說什麽給我們十分鐘做準備……這……”他笑了。“也許是我以前鬧人家洞房鬧得太誇張了。”

“哎呀!怎麽辦嘛?我從沒鬧過別人洞房,今天卻要受這種罪。”她可憐萬分地看著唐湘石。“你再想想辦法吧!我真怕待會兒受不了,搞得氣氛尴尬。”

“不要太認真嘛!只是開開玩笑。”他安慰道。

千紫在一旁嘆氣。

“唐湘石!我看你還是帶著浩文快溜吧!你看她,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見浩文果然—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唐湘石著實不忍。

“怎麽了?真的這麽排斥?”他柔聲問。

“我……我和他們不熟……很害怕。”浩文吸了吸鼻子。

他嘆氣,腦袋一轉,拿起電話撥了外線,對著話筒似在與人商量什麽,最後又連聲稱謝方才收了線。

他—放下話筒便轉身拉起浩文。

“快!我找了個他們絕對想不到的地方,你先去把禮服……算了!來不及換了,就這麽走吧!先離開再說。”他拉著她往門口走。

千紫微笑著,忽然慌張喊道:

“那我怎麽辦?當女傧相居然把新娘看丢了,一定會被懷疑。我看你們先把我打昏再走吧!否則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我們舍不得打你,你就倒在那兒裝一裝吧!”唐湘石笑了,浩文緊張的神情亦稍有纡解。

看著眼前即将攜手離去的一對,千紫心裏莫名地漲滿了感動,以及其他難以描述的情緒,最後,只來得及化為一句話:

“浩文!要幸福哦!”

浩文含淚微笑,唐湘石握著她的手堅定地回答:

“她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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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山的夜景真是非常美麗,尤其是今天,看在方浩文的眼裏。

由後門偷偷離開飯店休息室,他們驅車前往陽明山。這幢不大卻很雅致的別墅是唐湘石向朋友借來的,就為了帶浩文避開那群湊熱鬧的朋友。

現在,晚上十點多了,浩文已洗過澡,換上方才經過百貨公司唐湘石去買來的睡衣。她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月色朦胧地灑在每一棵樹,每一株草上,心裏覺得分外踏實。

浴室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想著裏頭的人,她不覺又憶起今晚那一幕。老實說,千紫的話已夠令她感動的了,他堅決的承諾更令她覺得心滿意足,仿佛人生從此可以別無所求。

“她會的。”

他這麽說,極肯定,又那麽毅然,似乎保證了她的未來,也表白了他的誠心。

對幸福,浩文從小就學會不去奢求。那像是一種與她無緣的東西,總在她身旁繞卻不曾靠近她;而自父親過世,母親改嫁,她确信幸福是離她更遠了。

現在,這麽多日子以來的頭一次,浩文感覺幸福像一件羊毛衣,暖暖地貼著她;而她從未想過一個相識不久,相知不深的人可以帶給她這種感受。

她喜歡他,更也許……有些愛上他,會不會就因為如此,浩文對即将來臨的親密夜晚并無絲毫恐懼?他不會傷害她,她知道,就像她也知道那男人愛她一樣。

他是不曾說過,但她并不遲鈍。也許女人天生就懂這一套,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個吻,她們可以明白許多事,浩文也一樣,何況他不自覺中流露出的愛意其實非常明顯。

水聲停止了,唐湘石下身穿著西裝褲走出來,正用一條大毛巾擦拭著猶在滴水的頭發。

見她倚在窗邊,他笑著問:

“餓不餓?在飯店你幾乎什麽也沒吃。”

浩文忽然向他跑過去,不知怎麽地,她覺得自己好想靠近他、感覺他。

他眉頭輕蹙:

“怎麽了?”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把頭擱在他胸前,聽著他強烈的心跳,更吸入一股沐浴後的芳香。

驚訝了半響,他嘆息。

“原本我想今晚就放過你了,因為……我們沒有避孕的東西……”

她的鼻子在他胸前滑動,還大膽地伸出粉紅的舌尖拭掉—顆水珠,怎麽了?今天她這麽放蕩?

他呻吟。

“浩文!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你還有—年多才畢業,我……我不希望……天!別再這樣,你在折磨我。”

她擡起頭,雙頰嫣紅,眼波流醉。

“不會的。”

“什……什麽?”

“時間不對……我想……不會有危險。”天!她吃了催情劑嗎?否則怎麽會這麽大膽,這麽不知羞地引誘他?浩文想了想,又羞得鑽回他胸前。

唐湘石深吸了口氣,很難相信他的新娘子正在誘惑他,他那害羞可人的處女新娘啊!

“你确定嗎?浩文!我……”

她埋在他胸前的頭似乎點了點。

他扔掉手中的大毛巾,不願給她後侮的機會,一把就抱起她往房中的大床走去。

感謝阿山的別墅,他想,否則他的洞房花燭夜可能會過度熱鬧了點,而他的新娘……還會如此柔順地依偎在他身旁嗎?他可不敢确定。

山上的夜極冷,誰又在乎呢?他們自己在屋裏煽起的熱情之火看來足以溶化千年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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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叫聲四起,清脆悅耳卻擾人清夢。

浩文傭懶地睜開眼睛,發現陽光已由窗簾的縫隙溜進了屋內,在窗旁的桌椅上形成了一片斑駁。

她逸出一聲輕嘆,半坐起來伸了個懶腰,微微酸疼的肌肉和身旁依然沉睡的人喚醒了她對昨夜的記憶……

“浩文!你真美……”

“讓我吻你……別怕!張開眼睛看著我……”

“放輕松……我會盡量溫柔,我保證……”

“天!你真甜……我愛你,我好愛你……”

那些激情的低喃仿佛還在耳畔,她臉紅地想起他自始至終都極力避免傷了她……

“一大早想什麽想得這麽入神?”

浩文撫著胸口轉頭,發現枕邊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側著身微笑地盯著她看。

“沒……沒什麽。”她臉更紅,下意識地拉了拉并未滑下的棉被。

“早安!老婆。”

“啊……早安。”

“還疼不疼?”他出乎意料之外地問。

她幾乎羞愧而死,昨晚的勇氣又不知哪裏去了。

“不……不會了……拜托你別再問這種奇怪的問題好嗎?”她抱怨著。

哈!前衛女郎消失,原來的浩文又回來了。唐湘石笑著,他一點也不在意,反正兩個都是她,都是他衷心愛戀的方浩文。

真想再好好愛她一次,可是考慮過她的不适,他決心體貼地給她一些時間适應,于是說:

“要不要吃點東西?經過昨天——昨天的婚禮,你一定很餓了吧?”

經他這麽—提,浩文驚覺自己真的好餓,她點點頭。

“嗯,我真的餓了。”

“冰箱裏有昨天買來的面包和鲔魚罐頭,我去做三明治給你吃。”

“啊……還是我去吧!沒道理讓你一個大男人在廚房裏忙東忙西的。”

“不如一起去?”唐湘石提議。

“好吧!那……你先去,我……我要穿衣服。”

“還這麽害羞嗎?”他取笑著。“來!先給我—個吻,免得我随時都想朝你撲過去。”

浩文用腳輕踢了他—下。

“不正經。”

“哦?”他靠上去偷了個吻。“我以為我們昨晚那樣才叫不正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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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他們又駕車離開陽明山返回自己的家。由于浩文還得上課,兩人已說好雙方都有空閑時再補度蜜月。

一回到新居,唐湘石就接了不下十多通的責備電話,又是怒罵又是揶揄地指他不該帶著新娘子遁逃。唐湘石不斷賠罪并言明補償他們一頓大餐才解決了這個令兩人啼笑皆非的問題。

因為公公随即又将飛往香港,這回并預備帶著婆婆一塊兒去,浩文于是提議回去陪陪兩位老人家,唐湘石自是欣然同意。老人家見他們回來笑得嘴都合不攏了,一家人和樂融融地相處了兩天,公婆對這位媳婦又多了幾分疼愛,而浩文則因自己終于又有了“爸媽”而覺得分外珍惜。

次日一早,兩人送爸媽到機場,回家途中,浩文微微笑道:

“真不知道我怎麽會嫁給你。”

“怎麽?已經開始不滿了?”唐湘石亦笑。

“沒有啦!只是……你難道不曾想過自己為什麽會娶我嗎?”

“我肯定得很,有什麽好想的?”

“肯定?”

“是啊!我是因為愛你才娶你,而你是為了報複你媽才嫁給我的。”他很不是滋味地說。

哈!鬧脾氣了,真可愛。

浩文白他一眼。

“你明知道我終究不會真對我媽采取任何行動,就因為這樣,我才訝異自己怎麽會放心地嫁給一個相識不久的人。我在想……也許我們算是扯平了。”

“什麽嘛!”

“你愛我,對不對?”

“對!我每天晚上愛你時都對你說三次以上。”

她槌他,然後神秘地說:

“說不定……”

“什麽嘛!”

“說不定我也愛你,只是……只是不好意思像你那樣一個晚上說三次。”

車子滑過了對面車道又滑了回來,唐湘石看起來異常興奮。

“老婆!你那‘說不定’是什麽意思?這種事是說是,不是就不是,哪有什麽‘說不定’的?”

“‘說不定’就是尚未百分之百肯定嘛!”她故意逗他。

唐湘石忽然用力踩油門,聚精會神地注視著路況。

“哎呀!幹嘛忽然開這麽快?”浩文皺著眉抱怨。

“我愛你嘛!”

“你……這是什麽答案嘛!”她啼笑皆非。

“愛你就不希望你心裏有困惑啊!既然你對‘某件事’那麽無法确定……”他色眯眯地對她笑。“我決定趕回家以行動幫助你早日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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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文回到學校,神情多了分若有似無的妩媚。許多人,包括千紫在內,說她變美了,她微笑著接受。戀愛中的女人最美,她結了婚,而且正沉浸在戀愛中,不是嗎?

也有同學惡意地批評她,說她終于釣著了凱子,找著了長期飯票,衣食無缺不說,還富有得很,人不用說自然就漂亮了。

對這類謠言千紫極端厭惡,每回聽見了都忍不住想罵人,浩文總是制止她。她不在意,真的,以前就聽慣了別人的冷言冷語,現在聽起來感覺還是一樣。唯一讓她想不透的只有—點,那就是不管今天你走了哪—條路,人們似乎總有話說。為什麽呢?為什麽要千方百計挑出最醜惡的那一面并宣稱它是事實?

寒假來臨,接著是農歷年,浩文醉在家的感覺中久久無法忘情。

她有家了,有疼愛她的公婆,有嬌寵她的丈夫,她渴望已久的親情如今唾手可得,為何她心裏始終覺得缺少什麽?

這樣的念頭很少出現,只有在單獨一個人,或是憶及亡父的身影,那種若有所失的沮喪感覺才會侵擾她。她依然思索不出什麽,只好在那種感覺每回出現時選擇刻意忽略。

終于,她明白了,在春天三月的某一天,浩文知道了她想要什麽,她預期自己的生命将更圓滿,欣喜的淚水撲簌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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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湘石放下手中的報紙,驚愕地看著站在面前的妻子,她的表情……像不安又像非常愉悅。

“什麽?你剛才說——你懷孕了?”他小心翼翼地問。

浩文點點頭:

“雖然還沒确定,不過——我從沒晚過那麽多天,應該不會錯的。”

“可能嗎?我們不是一直都有……”

“你還說?上一次要你用——你說等不及了……”她臉紅地看向他。

唐湘石想起那一夜了,他迫切地想占有她,連取出保險套來戴上那麽點些微的時間都無法等待,只告訴自己得及時抽身,但後來……他沖上了雲端,根本不記得自己給自己的叮咛。

他苦笑。

“真對不起!親愛的,全是我的錯。”

浩文搖頭,慈愛地撫著肚子。

“我想生下來。”

“可是——你還在念書……”

“不會妨礙上課的,等要生産時已經放寒假了。”

唐湘石蹙眉。

“這樣好嗎?你會大累了,懷孕可不容易,體力精神都會變差……”

“求求你,既然有了,我—定要生下來,湘石!我真的好想要他,他是我們兩個人的孩子啊!你總不會要我去……”她憂心地問。

他嘆口氣,只覺左右為難。

浩文還年輕,大學沒畢業,讓她挺著個肚子上課叫他怎麽忍心?

不忍心又如何?誰要他不小心呢?此時若要開口讓她去堕胎,別說她會大哭,他自己也實在開不了口。

“好不好?湘石!讓他生下來。”

“我擔心你的身體……”

“不行的話就先休學,我絕不犧牲他。”她護衛般地擁著自己的腹部,那裏依然平坦,看不出有個生命正在孕育。

“浩文!……”

“拜托你,我知道你也想要他的。”

他當然想要孩子,而且他想要很多孩子,只是……他依然心疼他年輕纖弱的妻子。

然而,看見她堅決的目光,言辭中欲為人母的強烈渴求,他屈服了。

“我先讓家庭醫師過來替你檢查,也許……”他看著她的肚子。“裏頭什麽也沒有。”

浩文高興地抱住他。

“你答應了?你答應讓我生下他了,是不是?”

“給醫生檢查過才知道有沒有‘他’。”他笑著親吻她的鼻尖。

“有,我就是知道有。”

“哦?你是醫生嗎?”

“比醫生厲害多了,我是‘媽媽’。”她非常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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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文白著張臉,手搗著嘴沒說半句話便站起來沖出教室,講桌上的老師皺眉搖頭。

“是誰啊?要出去也不說一聲。”

白千紫立刻舉手。

“老師!你要原諒方浩文,她要當媽媽了,孕吐得很厲害,幾乎一有什麽味道就會讓她覺得惡心。”

換老師臉色發白。

“她——她懷孕了?我的天!她打算生下來嗎?未婚媽媽很辛苦的……”

學生哄堂大笑,有人澄清道:

“老師!浩文已經結婚了,而且她是婚後才懷孕的。”

“哦?是這樣?那可真是真得恭喜。”老師開心地笑了。“她該是你們之中第一個做媽媽的吧?你們可得多看著她,千萬別讓她搬重的東西,清潔打掃的工作也別讓她做,懷孕初期,什麽都得多加小心……”

“老師懂得還真不少啊!”有學生揶揄道。

“那當然,”老師很得意。“我怎麽說也是三個孩子的爸爸嘛!我老婆每回懷孕,大小事情我都替她打理的妥妥當當的,連衣服都不讓她洗啊!”

四周響起了懷疑的噓聲,因為老師的表情實在誇張了些。

浩文走回教室,臉色已紅潤了些,她對老師抱歉地說:

“對不起!老師!剛才我……”

“沒關系,沒關系,快點坐下吧!”老師一臉關心。“真是難為你了,這種情況還得來上課,怎麽不等畢了業再懷孩子呢?”

浩文有些不自在,別人的關心對她來說還是件不很習慣的事。

“其實……不是刻意的,但……既然有了,我們決定生下來,”她臉紅。“謝謝老師的關心,我可以應付得來。”

同學又起哄。

“老師!用不著替她操心,她老公疼她疼得跟什麽似的。”

“是啊!每天接送她上下課不說,還指派了保镖在校園裏随時照顧她。”

“保镖?”老師一臉迷惑。

千紫站起來。

“就是我啦!老師!我負責替方浩文拿書包、掃地、倒垃圾,順便警告每一個老師上課時千萬不能問浩文太難的問題,以免給她太大的壓力。老師!你也不能對浩文兇哦!她老公為了老婆不知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呢!”

全班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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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文的腹部一天天隆起,她已習慣穿著唐湘石為她選購的各式孕婦裝走在校園裏。而除了吃得多、容易疲倦、貪睡之外,她覺得自己和寶寶的健康狀态還算不錯。

不過,唐湘石只相信醫師的話,他要家庭醫師經常過來替她檢查并給她一些指示和建議。

“唐太太的身體狀況大致上來說還算正常,只是——最好還是走一趟醫院,有一些精密的檢查……”家庭醫師看著唐湘石。

唐湘石點頭表示明白,他也知道醫師這番話必定又讓浩文憂心忡仲了。

送走醫師,果然看見浩文一個人在沙發上掉眼淚,他坐在她身旁将她摟近。

“別胡思亂想了,醫師不是說了沒事嗎?”他安慰道。

“醫師也說我該上醫院做正規的産前檢查。”她啜泣:“噢!我好丢臉,湘石!連醫院都不敢去,都七個月了,不知道孩子的性別,也不知道他健不健康……”

他嘆息地親吻她的額頭,不知該如何消除她的憂慮。站在安全的立場,他當然希望陪她到醫院産檢,可是他也比誰都了解她對醫院的恐懼,畢竟那是他親眼所見而至今仍深印在腦海的鏡頭。

他把自己的矛盾說出來,并說:

“我不想逼你,你可以自己決定去不去醫院,但是我不希望你老想著這件事,那只會讓你更難受而已。”

“我——我恨自己竟然拿寶寶的健康開玩笑,但我沒辦法——一靠近醫院我就呼吸困難,我爸爸他——他殘破的模樣鮮明地壓過來,眼睛張得好大——好可怕,我覺得自己一定會瘋掉。”她淚眼看他。“我該怎麽辦?好像我始終不能做好心理準備,雖然我知道最後生産時還是得面對住院的事實……”

“乖!我們先別想這個問題了好嗎?你這樣哭對自己和孩子都不好。來!把眼淚擦幹,我帶你去吃你最喜歡的酸菜鴨。”

“湘石!我……”

“噓!不是說好別再想了嗎?”他深情款款地看著她。“浩文!對我來說,沒什麽比你的健康更重要了,如果不是你堅持,我甚至可以答應一輩子不生孩子,只為了不讓你上醫院受那種精神上的煎熬。但是,現在我們得堅強點,畢竟再過三個月,我們的孩子就要來到這個世上;你多想想這件美好的事,別再為醫師的話而左右猶豫了。你會沒事的,孩子也是,到時候你會疼得沒時間害怕,然後,我們就有一個小寶貝了,沒什麽好恐懼的。”

“我們……我和寶寶真的會沒事嗎?”她捉著他的手似在尋求保證。

“一定的,你不喝酒、不抽煙、不胡亂吃藥、聽從醫師每一個指示,老天爺一定會給我們—個健康可愛的小孩。”

她含笑倚著他。

“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麽辦?”

“別說傻話了,我不就在你身邊嗎?”他緊擁著她,不斷向天祈禱。

老天!求求您讓他們母子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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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剛過,外頭寒風四起,細雨不斷,才晚上十點不到,大街小巷已經人煙少見了。

方浩文和老公躲在棉被裏,—個看報紙,—個看著「嬰兒與母親”的雜志;只不過看報紙的是浩文,一頁頁認真翻著雜志的是唐湘石。

“媽什麽時候回來?”浩文漫不經心地問。

“下個星期吧!爸也會一起回來。放心!你生産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在的。”

“你才是該放下心的人,”浩文淺笑。“買這麽多書每天看,都快變成專家了,怎麽?想當婦産科權威啊?”

“我多做點準備可以減少你的不安嘛!”唐湘石轉頭對她愛憐地笑笑。

“我害怕的并不是生産的過程啊!”浩文說著嘆了口氣。

并非她真的不害怕生産時的疼痛,但生理的疼痛和她內心的恐懼是根本無法比較的,如果到時刻她在醫院裏渾身僵硬,冷汗直冒,嬰兒怎麽辦?一定會受影響的。

唐湘石摟住她。

“你看看你,又在煩惱了,不是答應過我不多想的嗎?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你的母愛會戰勝一切,何況,還有我在你身邊啊!”

“你?”浩文失笑,“你只能像連續劇中的丈夫一樣在産房外走來走去,搓手吸煙,等待護士來告訴你你當爸爸了。”

“現在不同了,丈夫是可以進産房的,而我早就決定要陪你直到我們的女兒或兒子生下來。”唐湘石告訴她,神情非常認真。

浩文皺眉。

“不好啦!女人生孩子,男人進去做什麽?那種場面……不好!我不要你看見。”

“聽說是隔了層簾布,什麽也看不見——明天我再詳細問問醫生。”

“還是算了吧!我自己……”

“我一定要陪你進産房。”唐湘石非常堅決地說。

浩文真不能說不感動的了。日子一天天接近,他也越來越緊張;住院用的東西早已準備好了放在床旁邊,每天都檢查車子是不是有油,有沒有哪裏出了毛病,也許預産期前一個星期,他會天天把車子發動著以防她随時要上醫院。

他這麽費心費力似乎真分擔了浩文的憂慮,她仰賴他而得到一分安全感,覺得這個人可以替她擋住所有的惡夢,但也因此她更慚愧于自己的懦弱。是她怎麽樣也想要孩子來豐富她的生命,可是一個連醫院都不敢去的母親要如何保障孩子的未來?如果湘石不在,孩子病了,或出了什麽意外,她這個母親豈不是毫無用處?

天!她真的該努力試一試,有他陪著啊!還有什麽好怕的?

“哈羅!又在想什麽?該睡了。”唐湘石輕點她的鼻子。

她回過神,笑笑。

“好!我去一下洗手間。”

移動著笨重如河馬般的身軀走下床,她擡手伸了個懶腰,正想跨步往浴室去,忽然覺得腰間一股椎心般的疼痛,痛得她半彎著腰呻吟。

唐湘石慌忙地跳下床。

“怎麽了?”

“肚子——肚子好痛。”說著又呻吟出聲。

“寶寶踢你嗎?”他急聲問。

“不是,可能——開始陣痛了。”

“這麽快嗎?還有兩個星期才是預産期啊!”

浩文痛得喘息。

“湘石!打電話——打電話叫醫生……”

“不行!我送你上醫院吧!說不定真是要生了。”

她流下眼淚,疼痛加上對醫院的恐慌讓她煩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唐湘石焦慮地抱起她。

“別害怕,親愛的!我會一直陪著你,沒什麽好怕的,想想我就在旁邊握著你的手,好嗎?”

她啜泣地點點頭,雙手緊環著他的脖子,心裏不斷地吶喊:

“寶寶!你要幫媽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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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折騰了—整個世紀,浩文生下了一個男孩,雖然因為早産的關系顯得有點瘦弱,醫生笑著保證他們的兒子非常健康。

浩文疲憊極了,看見唐湘石蒼白著臉卻覺得滿心感動。他果真一直陪著她,她可以想像每回她—尖叫他就拉扯頭發的模樣。

她笑了,提醒自己待會兒得好好地嘲笑他一番。不過,有件事她迫不及待要告訴他,她是累慘了,但說完這件事她才能安心地睡。

“湘石!我不再害怕了,是你的溫柔治愈了我。”她捉過他的手親吻。“謝謝你。”

“我很高興,親愛的。”他的笑有些僵,明顯地還無法自她生産的痛苦過程中恢複過來。

“還有爸爸。”

“爸爸?”他不解。

“是我爸爸。”她微笑道:“在我最害怕時又看見他了,是完整的他,他笑著鼓勵我,叫我別怕。”

“哦?”

“湘石!他的像貌完整了,不再支離破碎。”

“那麽你就沒理由再害怕了。”他笑著輕撫她的臉頰,“待會兒看看我們的兒子,他一定長得像我一樣帥。”

胡說!他一定長得像她。

可惜她沒有力氣争辯了,睡床柔柔軟軟的好舒服,就像他的懷抱。

浩文阖上眼,慢慢沉入睡夢中,嘴角漾著極美的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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