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他在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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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已是常态,康曦早已司空見慣。然而這次不同。黑夜和床催化着他胡思亂想,使他控制不住地将病情再次暴露,然後被千夫所指被肆意攻擊,最後社死得不得不再次退學的情景在腦海中推演了一遍——一邊恐懼得顫栗一邊又停不下來。

半是回憶半是臆想中,冷汗一陣陣地滲出,他躺在床上仿佛擱淺的魚,保持呼吸就是他勉力的掙紮。

明明已經經歷過,康曦還是慌亂——涉及生死的事情,無論面對多少次,情緒都是大同小異的,他只能做到不影響必要的生活活動。或者說經歷過,他沒有堅強,反而更害怕。

康曦深知自己是懦夫,此刻無法否認更無法忽視,他蜷縮在床上,緩緩閉上眼睛,意識一點點混沌。

淩晨五點的時候,他再度清醒過來,一動不動地繼續努力入睡,睡意将壓下思緒時股間一陣悶癢,使得他陡然清醒。

撓完像是在精神突破了臨界點一樣,無論怎麽輾轉都無法再入睡,日出将至,但康曦不緊張了。許是他的僞裝也伴随的光線明亮而重新浮現,又許是狀态萎靡的一天已經注定,他已經明白将來将遭遇的并無力改變,索性破罐子破摔。

他沒有什麽舍不得的羁絆,如果說遺憾的話,可能就是還沒走遍萬水千山還沒有獲得足夠的愛吧。可這兩點,哪怕他長命百歲也未必能完成,他可以以此為由寬慰自己。

康曦的國慶假期,就這麽從失眠不足得缺氧頭暈卻不得不強撐精神參與歷史小組的分工讨論開始的。所幸小組組長能力強,會議效率極高且進展順利,很快就将主題和分工定下,國慶假期內各自完成。

入夜,情緒反複,平靜、洶湧泛濫、再歸于平淡,進而煩躁轉愠怒,猶如一鍋正在火上燒的水,平平的水面下是不斷拔高的燥熱。剛躺下時,康曦心神空空,然而意識異常清醒,漫漫黑暗中他連睡意都沒醞釀出來,仿佛在浪費時間的錯覺讓他滋生了一絲不耐。

窗外又傳來一陣狂飙的摩托車碾壓過馬路的撕裂刺耳聲音,康熙無法再無視,由仰卧改側卧,并借這個姿勢分別用枕頭和被子将耳廓抵在鬓角處,拒絕接受外界的任何動靜,同時放飛思緒沉入自己臆想的另一個世界,雙管齊下。

正常情況,他會慢慢産生困意,并在久久後的某一個瞬間忽然入睡,可今晚他清楚感受到時間的流逝,流逝得他不敢去看具體時間。

康曦不得不再變一個法子----尋找一個睡覺姿勢,然後一動不動。這個姿勢實在難找,僵持不動後,要麽一會兒手臂泛酸,要麽沒一陣子一只腿被壓得發麻,又或者大腿內側一陣悶熱瘙癢。這些都使得他不得不改變姿勢或伸手去撓,一動就破功。

幾番反複後,康曦終于繃不住,濃烈的焦慮暴動的煩躁還有一絲悲戚。

當康曦為尿意起床,再打開燈服用褪黑素的時候,适應了黑暗的瞳孔為燈光刺激着不得不再适應,他深深地有前功盡棄淪為笑柄的感覺。

開燈之前的淡定是能找到實處的,重新熄燈躺床上後的淡定則脆得像紙一樣,被窗外傳來碾壓的摩托聲一觸即碎。康曦看着慘白的牆壁,開始慌了,慌得不敢想自己明天的模樣。他開始責備自己為什麽不再早點睡,為什麽不能固定一個姿勢一動不動,為什麽不早點吃褪黑素,為什麽買點安眠藥……又或者為什麽不能無痛地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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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歸咎自己也于事無補,又一陣撕裂的摩托聲沖擊過來,康曦開始怨怼:怨恨這個夜晚那麽長又那麽快,怨恨自己敏感的神經,怨恨深夜飙車的人。

負面情緒噬人,康曦甚至開始許願:希望深夜飙車的人雙雙相撞。

很快康曦覺得自己太惡毒,但是他又實在是恨,于是改而道:希望自己和那些飙車的人都橫死。

一通詛咒,心扉裏憋着的氣勁随之宣洩出去,明明躺在床上,康曦反而累了,由內到外滲透的累,累得他不想思考不想說話,連睜眼都不願意。

這一累,失眠,未來,生與死乃至全世界都無所謂了。

反正已經不能更糟糕了,那就這樣吧。

康曦病态地想着,或許當初他就應該跟許立軒一命換一命,那樣的話現在就沒有這麽多事情了。

黑暗中,康曦一點點地笑了:沒事,許立軒也會死,大概率死得比他早。

之後再無思緒,房間和人像是死了一樣沉寂,一直到是不知何處傳來又或者是錯覺産生的公雞打鳴聲,康曦才後知後覺地有反應。

他不僅不惱不慌,還病态地愉悅:“天要亮了。”

像是終日彷徨難以度日的死刑犯,終于得來了執行時刻,自此解脫。

天亮了,被子還是冷的。

天亮了,所有壞情緒都收一收了,還是得努力活下去。

然後記憶再次斷層,再次有意識時,天已大亮,鳥兒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吵鬧着,康曦打開手機一看,8點23分。

知道再怎麽躺着也睡不着,康曦便就這麽開始了新一天。他詫異精神還不錯——腦袋還能思考,眼睛還睜得開。雖然有點小感冒,但比起預想的狀态,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

康曦這種個子高卻削瘦的人,基本都兼有氣血不足的毛病,耐不住熬夜的。他記起尚沒染病的時候,有一次前往朋友家做客并過夜,起夜回床後朋友一只腿跨在他腰上說“來玩嗎?”。因為這個玩笑,他後半夜沒睡好,第二天眼皮睜不開且五分鐘一個哈欠。

他機械地完成日常生活中洗漱、吃早飯、打掃衛生等任務,昨天悶了一身汗故臨近中午時他又洗了個澡,難得地下午兩點才吃午餐,而且是外賣。

與歷史小組商讨作業耗盡了康曦不多的精力,渾渾噩噩地在床上躺倒了晚上,不想起床不想吃晚飯。

直到腸胃一陣蠕動抽搐後一陣刀絞般的劇痛,康曦在一身冷汗中陡然清醒,疼得蜷縮成一團。

疼痛來得快去得快,康曦剛松口氣,猛然又是一陣劇痛,他直接呻吟了出來。

急性腸胃炎嗎?

康曦在破碎的意識中猜測,腹痛感再次褪去,緊随而來的是前所唯有的惡心。

嘔——

上吐下瀉的狀态坐實了康曦的猜測。他今天吃的東西不多,很快就是單純的脫水和胃抽搐胃酸翻湧。整副身體陌生好像是他奪舍來的一樣,五髒六腑全部發生排斥反應。

煎熬已成常态,反反複複。一痛康曦神經就跟崩掉一樣,所有注意力都被卷入到腹部,像被撕裂一樣。

少數的清醒時刻裏,虛弱得似被放了過量血的康曦不免恍惚,反問自己姓甚名誰問自己在幹什麽——他逐漸喪失了身體的知覺。

時隔兩年,他再一次有了直面死亡的淋漓刻骨的真實和壓迫感。

他一半的意識想着“如果要我死,能不能換個痛快的方式”,一半的意識艱難地從褲兜裏掏出手機,光是掏出與解鎖這個動作就花了他好幾分鐘。

康曦覺得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很蠢,張着嘴唇無聲呻吟着,進的氣少出的氣多仿佛瀕死一樣,而瞳孔潰散無神,僅僅只是聚焦屏幕看清字都得好一會兒。

幸運的是,他一個人住。

不幸的是,他真的只是一個人。

長長的微信列表,近百名好友,他在這夜晚裏,找不到一個可以坦然求助的人……密密麻麻的孤獨和挫敗感瞬間包裹了他。

他是一個失敗者,這種感覺前所未有的清晰強烈。

可能又要搬家了。康曦一邊想着,一邊準備撥打120。

鬼使神差地,搓撥給了應有常。

少年的聲音悶悶的有些困倦,應是被鈴聲吵醒:“喂?學長?”

康曦聽到熟悉的聲音,意識回籠幾分,一時間卻該如何開口,內心暗諷着自己在幹什麽?自己把別人當成什麽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每次都是應有常……

“喂喂?學長?怎麽不說話?你還好嗎?”應有常的語氣多了幾分着急。

視線模糊起來,原來是眼淚不知何時盈滿了眼眶,康曦說:“我生病了……你可以……來看看我嗎?”

這是康曦能說的最直白的話了,雖然還留有一絲體面,但文字和語氣背後滿滿的都是求救。

說得磕磕絆絆,底氣不足,生怕令人尴尬為難一樣,他補充說:“不來,也……沒有關系的。”

應有常答應得堅決且幹脆,動作更是利索,跟康曦要了定位後即刻動身,

躺在床上的康曦突然有了盼頭,虛弱無力但不再悲傷彷徨,适才還度秒如年,此時此刻,每分每秒都流逝得剛剛好。

窗外,月亮一點點地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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