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6——2
那天,四桌人在大伯家吃團圓飯。大概是奶奶年紀大了身體不好覺得撐不了多久,反而愛熱鬧,這一年大伯就把奶奶娘家能來的親戚全部都請了來。曾鯉坐在奶奶身邊聽她唠叨,在一堆來客裏看到了于易。
她忍不住叫了他。
他走過來先和曾鯉奶奶打了招呼。
“诶,我還說曾鯉在喊誰呢,怎麽這麽沒禮貌,教你的都忘了?”奶奶略帶疼愛的責罵着孫女兒。
曾鯉尴尬地張開嘴又合上,最後又張開嘴叫了一聲:“小表叔。”
于易一邊答應着,一邊笑嘻嘻地朝她眨眼睛。
堂妹也湊了過來,她比曾鯉小不了幾個月,卻在奶奶的吩咐下大大方方地喊了一聲:“小表叔。”
可是,她卻沒曾鯉這麽好打發,伶牙俐齒地說:“小表叔!小輩給您拜年了!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于易順勢将茶幾上擺的桔子扔在堂妹懷裏,“給。”
“這是我們家的桔子,算哪門子紅包。”堂妹不依他,便撲了過去。
然後,一群半大的孩子就嬉鬧了起來。
曾鯉靜靜地在旁邊看着,不知怎麽的,有點失落,原來他不是她一個人的“小表叔”。
直到開飯,曾媽媽都還沒有出現,曾爸爸煩躁地說:“估計她有事不來了,大家吃吧,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在座的人面面相窺。
飯後,奶奶又開始拉着人話家常,一時間又說起曾鯉的學習來。
“你爸說人家于易給你補了一個暑假的課,有效果嗎?”奶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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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曾鯉答。
于易笑:“那麽,我要下月底才回學校呢,過幾天繼續上你家補習去。不過初三要考些什麽,我都忘了,回頭得看看書。”
“還不謝謝人家?”奶奶又說。
曾鯉看了于易一眼,“謝謝小表叔。”
“這孩子說話跟擠牙膏似的,教一句說一句。”奶奶嘆氣。
過了兩三天,于易又開始上門服務了。這一回他去借了好些複習題,有計劃地替曾鯉布置起任務來。
隔三岔五也會遇見曾鯉父母吵架。
于易幾乎已經習以為常,而且他腦子裏總是有那麽多無厘頭的笑話講給曾鯉聽。
父母吵架最厲害的那次,曾爸爸把所有的碗都砸了,然後兩個人留下一片狼藉,各自離開。
于易問:“你中午吃什麽?”
“冰箱裏有剩飯剩菜熱一熱就好了。”
“晚上呢?”
曾鯉想了想,“再熱一熱。”
于易嘆了口氣,替她把那些碎片收拾起來。
“別擔心。其實我媽放不下我,每次都折回來做飯給我吃的。”曾鯉說。
于易不太相信地瞅着她。
曾鯉急了,“真的,真的,真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過了會兒,他又說:“要是以後想要撒謊,你別着急也別慌,不然一下子就被識破了。你就笑嘻嘻對別人說;‘真的,比珍珠還真。’”
曾鯉愣愣地看着他。
“小魚。”于易叫她。
“嗯?”
“你要快點長大,等你長大了,離開家可以獨立了,會發現爸爸媽媽其實也挺好。”于易說。
“嗯。”曾鯉埋下頭,然後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出來。
于易急忙說:“你別哭啊,哭起來多醜,笑起來好看,說不定長大了像王祖賢呢。”
曾鯉中考的時候,順利考上了市裏的中學,比老師替她預想的縣高中高了一個檔次。而父母的婚姻卻沒有那麽順利。在吵鬧了十多年後,兩人終于不歡而散。
分家的那天,正好是曾鯉拿到高中通知書的第二天,卻是曾鯉至今一生中最難熬羞恥的日子。
在奶奶家,所有的親戚齊聚一堂,看似是在評理其實好像是在看她的父母表演。所有東西一件一件地分清楚歸誰,存折,現金,股票甚至電器、家具,其次是曾鯉,最後是房子。每每說不下去的時候,兩家人包括大伯二伯甚至奶奶也會參與其中,各說各有理。
分割到曾鯉的時候,曾媽媽一口就說:“女兒歸我。”曾爸爸這一回卻沒有說話,他很少待在家帶過孩子,對撫養女兒不太懂,于是心裏沒底。
曾奶奶是打心裏舍不得孫女,便說:“曾鯉是曾家的孩子,你以後改嫁找個給她後爸,那她怎麽辦?”
“你們養過嗎?後爸怎麽了?她親爸還不管呢!做作業管過嗎?開家長會去過一次嗎?”
“我怎麽沒管了?”曾爸爸來氣了。
于是,又開始吵了。
曾鯉站在衆人前面,有人在勸架,有人在打量她,那些眼神裏似乎都是在嘆息:這孩子真可憐。以至于,曾鯉無數個夜裏總是夢見她走在大街上或者人群裏,然後走着走着直到很多人看她,她才發現自己居然忘記穿衣服。
然後,她看到坐最外圍的于易。
她的小表叔,有着和她完全不一樣的家庭。
他是家裏最幼的兒子,最小的那個姐姐都比他大十歲,如今早就出嫁。無論他的姐姐哥哥還是表舅公夫婦,全家人所有的重心都在他一個人身上,含在嘴裏怕化,捧在手裏怕摔。而且,他也很争氣,一大家子人誰出去提到他都是一臉喜氣。
打斷她思緒的是大伯的話,大伯突然對她說:“讓曾鯉自己選,你願意跟着誰。”
曾鯉的眼淚一滾就出來了,“我……我兩個都要。”
曾媽媽一咬牙說:“不行!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最後,曾鯉是跟着媽媽的。
一來是曾媽媽執意要女兒的撫養權,甚至可以不要房子。二來,她對于易說的是真話,曾媽媽放心不下女兒,嘴上那麽說,還是會回來做飯給她吃。所以她從心底認為,也許跟着媽媽好一些吧。曾鯉到了高中之後,選擇了住校,曾媽媽也未曾反對。終于,曾鯉離開了那個四合院,離開小縣城,搬到幾十公裏外的市區的學校裏去。
曾媽媽是個很有本事的人,百貨公司倒閉後,她上夜大學了財會,後來在一個小廠裏做會計。她個子高挑皮膚又白,顯得年輕,雖然對着曾爸爸脾氣不好,但是在外面總是笑臉相迎。所以,離異後不到一年,又再婚了。對方叫鄧剛,在市區銀行裏上班,條件不知道比曾爸爸好多少倍。鄧剛是個很好的人,妻子去世了,沒有兒女,所以很疼曾鯉。可是曾鯉從心理上,沒法這麽快接受他,不太愛和他說話,一直叫他鄧叔叔。
她和媽媽之間除了生活,幾乎沒有過交流其他,學校的事情只是偶爾回家提及幾句,唯一可以說話的途徑便是學校的同學們。
而十五歲的曾鯉,整個身體都在迅速地發育着,胸脯漸漸突起,個子速度地往上串,嘴唇也變得豐潤了起來。時不時有高年級的男生來搭讪,可是她除了對同班同室的女生嘻嘻哈哈以外,在陌生人面前特別拘謹小心,反而給人一種冷淡的感覺。
每晚熄燈後的寝室,正是女孩子們談論知心話的時候。
大家的話題無非是班上誰和誰好像有一腿,誰肯定喜歡誰,又或者高三的某個男生如何如何得帥,籃球隊排球隊的那個誰又換了個女朋友。
到了放寒假,曾奶奶讓人帶信說要孫女回去住幾天。
離婚後,曾爸爸因為曾鯉在最後關鍵時刻沒有選擇他,心存芥蒂。其實是他先不要她的撫養權,最後卻反過來埋怨曾鯉不知孝道。而曾媽媽也禁止她和爸爸那邊的人來往。于是,曾鯉半年裏從未見過奶奶,在曾媽媽應允下曾鯉才得以再一次回到小縣城裏。
吃團年飯的時候,又是那些人,只是曾爸爸不怎麽搭理她,甚至沒有留座,叫她坐旁邊。奶奶身邊早就被其他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擠滿了,哪還有她的空隙。
就在她不知所措地杵着的那一刻,于易走來一只手牽着她的胳膊朝他那桌走去,另一手還拿着張塑料凳子。
他示意道:“你坐我這兒。”說完,他将手裏的那張凳子安置在旁邊桌角,自己坐了下去。
他坐的那一桌全是年紀和他差不多的男孩或者說年輕人,輩分不同,大家卻其樂融融。剛剛坐下去的時候,曾鯉還想有禮貌地一一打招呼,可是親戚實在太多,有的幾乎沒走動,她只是有印象卻叫不出來。等她好不容易想起一個,以下的人卻不依,硬要她也喊他們。
這讓曾鯉窘極了。
于易說:“小魚兒,你搭理他們做什麽。除了我,其他都是哥哥得了。再說了,人家憑什麽叫你們啊。”這後一句是于易對其他人說的,“大過年,人家能白叫啊?”
于易是個調皮且又能說善道的人,無論在哪兒都能是主角,他能一下子吸引人的目光,也能瞬時替人解圍。
旁邊的那位四表哥卻較起勁來:“喲,于易,大不了叫我一聲,我喝杯酒。”
于易說,“你倒是得了便宜又賣乖,人家費力叫你一聲,你還能讨到酒喝。”
“那你要怎麽着?”
“看着——”于易站起來,轉身笑盈盈問曾鯉:“你叫我什麽?”
曾鯉不明白他突然問這個做什麽,對面着一大桌親戚也不敢直呼其名,只好老老實實地喊了一聲:“小表叔。”
“哎!哎!哎!”于易應着,随即從兜裏摸出一個紅包來,遞給曾鯉:“喏,小表叔給你的壓歲錢。”
曾鯉接過紅包之後,其他人倏地猛然全扔了碗筷,朝于易撲了過去,小表叔三個字此起彼伏。曾鯉也被這陣仗逗笑了。
後來才知道,那紅包是于易從攢的獎學金裏抽出來的。
開學之後,曾鯉從同桌那裏看到一本雜志,上面寫着她初二暑假在《雲上的日子》裏看到的那句臺詞。
——如果我說我愛你又會怎樣?
——就像在明亮的房間點燃了燭光。
她甚至不記得那部電影究竟講了什麽樣的故事,但是眼睛卻在觸到這些文字的時候便想起了于易,想起了愛。
曾鯉覺得她的心裏有株小嫩芽破土而出了。
這種念頭一旦萌芽了之後,就開始瘋長了起來。
他比她身邊任何一個同齡的男生都要出色、沉穩,也更懂她,懂得她的害怕,她的羞恥,她的惶恐。于易就如一束明媚陽光照亮她的一切。
她暗戀着他。
她期待着每次與他的見面。織女每年可以見她的愛人一次,而她何其幸運可以一年見到他兩回。假期的時候,她會執着地去奶奶家住一些時間,于易沒有來,她就去找他。可是找到他,她卻不敢上前,只敢偷偷地遠遠地看着他,跟着他,不讓他發現。
若是于易來家裏吃飯,無論別人怎麽強調,她再也不肯稱他小表叔。
有了這個秘密之後,她覺得世界變得開闊了起來,她可以和同學交流,夜深人靜的時候也可以談論她的于易。
她還是繼續将鄧剛叫做鄧叔叔,可是已經不比以前那麽生疏。他出差會給她帶紀念品,還主動邀請她的同學到家裏來做客,他不和曾媽媽當着她的面吵架,生氣的時候也不砸碗砸東西。甚至,曾媽媽忙不過來的時候,他會主動去學校參加家長會,還會笑着對班主任說:“我閨女多虧老師照看。”
曾鯉開始覺得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心裏慢慢接受他。
整整三年,她和于易相處的日子除開補習,不超過十天。可是,每回相見、每句對白、每次笑臉,她都深深地刻在腦子裏,用剩下的半年去回味。
她何其卑微地愛慕着這個男孩,想讓自己像一粒塵埃般依附着他,又不敢露出任何端倪。她努力地想要接近他,可是太難太難了。
高三的那個寒假,父親主動來城裏找她,說是探望她,還給她買了很多東西,然後告訴她,他再婚了,新媽媽還懷了孩子。
曾媽媽知道這事後,指着曾鯉的鼻子說:“要跟你生個弟弟了,你那個爸的意思是叫你別舔着臉去破壞他們家的新生活。”于是,曾鯉再也不被同意去奶奶家。那一個春節,她沒有見到于易。後來才知道,其實于易也沒有回老家,他快畢業了正在北京醫院裏實習,也許會繼續念書。
高考填報志願時,她不求和他一個學校,只想去北京和他呼吸同一片藍天下的空氣。可是,曾媽媽對她說,“有多大的能耐,做多大的夢。現實點,能考個省城裏的本科就不錯了。”那天夜裏,曾鯉在衛生間裏洗澡,一邊洗一邊哭,她從小就愛哭,可是沒有哪一次有這麽傷心絕望過,憋不住哭出聲來,那聲音被淋雨的水聲掩蓋過去。是的,她太笨了,根本追不上他的腳步。
忽而有一天,曾鯉發現她把于易弄丢了。
曾鯉去了A城念大學。年底,奶奶去世了。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連那半年的一次會面也沒有了。
再後來,好不容易遇見那個四表哥,他對曾鯉說:“你不知道嗎?于易去美國念書了。”
“美國哪裏?”曾鯉緊緊地拽住他問道。
四表哥想了想,“好像是賓什麽利大學,名字挺長的。”
她在書上找到那個城市,在地圖上用手指帳量了下,那是地球的另一邊,在最遠最遠的盡頭。
暑假裏,伍穎為了愛離家出走這件事情震動了她。她佩服伍穎的勇氣的同時,開始反思自己。
無意間,她在圖書館讀到了一篇小說——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讀到最後,她坐在圖書館的窗戶下淚流滿面,周圍是同學和老師,還有人走來走去,可是她就這麽坐着,第一次忽略周遭的目光,任由着眼淚流淌。
回到寝室,她一個人在書桌前,給于易寫了一封信。那信很長很長,将一位少女所有的思念和愛戀,所有的點滴和情緒全部化成了信上的文字,其中好幾次她的眼淚滴下來将信紙上的筆跡暈染成模糊的一團,可是她依舊忍不住不哭,忍不住不寫。落款的時候,她寫的是Carol,那是于易知道的名字。
信封沒有寫寄信人地址,只有一個收信人于易和賓夕法尼亞大學醫學院這個模糊的地址。
好像冥冥中,她在是等待着命運的審判。如果他收不到,那麽就讓它永遠成為一個秘密。
把信寄出去的那一瞬間,她突然搶了回來,看了又看,最後又忍不住拆開信封在最末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碼。
一個星期過去了……
兩個星期過去了……
一個月過去了……
三個月過去了……
石沉大海。
在臨近過年的某天夜裏,她的手機突然有個一串奇怪號碼的來電,就在下一刻,她預感到什麽,瞬時之間胸膛中的那顆心猛然跳動起來,然後按下接聽鍵。
“喂——”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聲音不哆嗦。
“你是Carol嗎?我是于易的室友。”一個男聲從聽筒裏傳來。
“我是。”她紅着眼眶好不容易吐出兩個字。
“于易因為家裏有急事,已經回國了。”
“我的信……”曾鯉尴尬了起來。他肯定看到她的信了,可是……
“具體沒法給你解釋。我剛才也沒聯系上于易,如果你有急事找他的話,我可以給你電話。”對方說。
“謝謝。”她急忙去找紙筆按他說的記下來。末了,她突然追問了一句,“可不可以問一下你叫什麽?”
“艾景初。”他答道。
那是曾鯉第一次知道艾景初。他的聲音沉穩潤澤有種獨特的質感,又夾雜着清淡和疏離,卻讓她的世界突然被染上了色彩。
宛若天籁,終生難忘。
作者有話要說: “穿越千山萬水,歷經磨難,不過是為了與你相見。”
呃,艾老師比于易小幾個月,卻比他高好幾個年級,前面有提,咱們慕老師26歲遇見薛桐的時候已經是教授了,咱們就暫且這麽YY一下吧,不然他還能做男主麽,于易那麽閃亮亮的人都成男配了。雖然美國醫學院很難。
但是上次我看到有個日本孩子天野什麽,19歲,美國醫學院博士畢業……
偶滴神。
今天偶更了兩下,求回報……~~~~(>_<)~~~~
另外,下一更也許要等幾天,因為初戀暫時到此中斷一下,下一章是艾老師和曾鯉。
艾老師撞車之後有沒有沒被監控拍到呢,有沒有被新交規扣十二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