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梨花村1

郢州有個不好找的小村落,連本地人都常常說不出在哪裏,名喚梨花村。梨花村依山而建,村子周圍是繁盛的梨花樹,故名梨花村。此時正是梨花開得正旺的時候,村子淹沒在白霧中。

一個十歲出頭的男孩,瘦小的身子包在不合身的灰色粗布衣裏,站在村子的路中央,一雙墨黑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來來往往的每一個人。像是小獅子被丢進了羊群,對這個陌生又龐大的群體,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匆匆瞥他一眼就忙自己的了,似乎對這個孩子的反應見怪不怪。

顧大夫背着他的藥箱,捋着他花白的眉毛經過。見男孩站在路中央一動不動,走近他蹲下來問:“你在這裏幹什麽?你爹呢?”

男孩看了他一眼,退了兩步,一言不發。顧大夫站起身無奈道:“你不會又把自己是誰忘了吧?那你爹呢?還記得你爹是誰嗎?”男孩仍舊一言不發。顧大夫拉起男孩的手說:“走,我送你回家。”男孩把手抽回來,不離開自己腳下的土地半步。

顧大夫搖搖頭說:“那你在這裏等我,我去把你爹叫來。千萬不要亂跑。”顧大夫說完便走了。

過了大半個時辰,一個年輕的公子匆匆跑來,頭發簡單束在身後,發帶已經有些松了,幾縷頭發垂到臉頰兩側。粗卻淡的眉毛,一雙時風眼,雙目含情,十分溫柔。耳垂大而厚,像是菩薩的。臉卻沒有菩薩那麽紅潤,連嘴唇都泛着白。身上的布料同男孩身上的一模一樣。背上背着弓箭,手裏提着一只兔子,鞋上滿是泥,是在山上打獵的時候被人叫回來的。

他走到男孩面前,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有些生氣:“在這裏幹嘛呢?跟我回家。”男孩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問道:“你是誰?”那公子彈了男孩腦門一下說:“我是你爹,快跟我回家。”說着伸出自己的手。男孩并不去牽他的手,盯着他的臉仔細在腦袋裏搜尋這個人的影子,但是腦袋中一點印象都沒有。男孩又問:“你叫什麽名字?”

“向遠逸。”向遠逸開始不耐煩,每逢這孩子犯病,他都要把自己重新介紹一遍。

“那我呢?”男孩問。

“你還記得什麽?”向遠逸問。每次男孩犯病,忘掉的事情都不太一樣,有時會忘記所有跟向遠逸有關的事,有時會全部記得,甚至還會記起一些連向遠逸都不知道的內容,向遠逸每回跟他相認都要好好詢問一番才放心。而且大夫說要主動去詢問他的記憶,這樣的話,他會慢慢多記得些事情。

男孩仔細想了想說:“我記得我名字裏有個mu字。但是全名叫什麽不記得了。”

“你叫向木生。”

“木頭生的?”

“對。”

“你怎麽證明你就是我爹?”向木生還未放松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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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左腳腳心有個像藤蔓一樣的标記。”

向木生顯然不記得這事,脫下自己的鞋子,腳心果然有個藤蔓一樣的标記。向遠逸說:“這下可以相信我了吧?”說着又伸出手。向木生穿上鞋子,把手放到向遠逸的手心裏,嘴裏還說着:“暫且相信你。”兩人一起往半山腰的茅草屋走去。向遠逸十分高興,他在向木生面前搖了搖手裏的兔子說:“我打到兔子,今晚我們可以開葷了。”

“你不會以前什麽都沒打到過吧?”向木生說。

向遠逸翻了個白眼,跟記性不好卻有着野獸般直覺的小孩聊天太沒趣了。

到了茅草屋的時候,向木生站在門外不肯往裏走,他顯然不相信自己竟然住在這種地方。屋子靠着一條小溪,屋外簡單用樹枝圍了一個小院,院裏一口水缸,還有一口竈臺。

“進去啊,傻站着幹嘛?”向遠逸催促。

“我不相信這就是我家。”

向遠逸松開向木生的手說:“不管你信不信,反正這就是你家,別鬧了,我先去做飯。”

“我也不相信你就是我爹。”向木生盯着向遠逸。

向遠逸把弓箭從自己身上解下來挂到柱子上,也不理他,向木生繼續說:“我不相信你穿開裆褲的時候就生了我。”

向遠逸回頭:“你記得你多少歲?”

“十四。”

向遠逸翻了白眼低喃道:“你才六歲的時候還穿開裆褲呢。”

“我會找到我不屬于這裏的證據的。”向木生說着進了屋。

“你找吧,但是別把屋子弄得太亂,一會兒我還要收拾。”向遠逸一邊叮囑一邊收拾打來的兔子。

小屋裏就一張小桌,兩個凳子,一張土炕,土炕上有一個木箱。向木生打開木箱,箱子裏是一床被子,被子下是兩摞衣服,一摞大,一摞小。顯然是向遠逸和向木生的衣服。

向遠逸端着兔肉進來,屋裏整整齊齊,向木生坐在桌前,盯着向遠逸。向遠逸笑笑說:“找到這不是你家的證據了嗎?”

“證據沒找到,但是不應該屬于這裏的東西卻找到了。”向木生接過碗筷吃起來。

“是什麽?說來聽聽。”向遠逸也開始吃。

“一本劍譜和兩套好衣服。”向木生說,“我們是不是從江湖上逃難來的?為了躲避仇家,隐姓埋名在這裏?”

“你覺得一個需要隐姓埋名的江湖人士會打獵什麽都獵不到嗎?”向遠逸無奈,“趕緊吃飯,吃完了飯跟我去找顧大夫。”

“好吧。”向木生點點頭,繼續吃飯。只有在吃飯的時候,向木生還像是個小孩子。嘴裏塞得滿滿的,臉上抹得到處都是。好不容易嘴裏空一點的時候,還會誇贊一下向遠逸的廚藝。也就是給這樣的向木生做飯,向遠逸才會十分有動力。

顧大夫手指搭在向木生脈上,閉目良久,搖搖頭對向遠逸說:“向公子,這孩子的病,我醫了少說也有一年了,可是幾乎沒什麽好轉,還是隔三差五地失憶。我實在是沒轍啊。”

“前一陣子吃了您開的藥,病有好轉的,有好久沒忘記事情,就是最近沒錢買藥,才會又突然失憶了。”向遠逸請求,“大夫可不可以請您再……”

“向公子,不是我不想幫你,你也看見我家的情況了,一家老小都要我養活呢,況且木生的藥并不便宜。”顧大夫也是無奈。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顧大夫說:“我前一陣看你教劉大嬸家的兒子識字對不對啊?”

“是有這麽回事,劉大嬸對我們十分照顧,又讓我們住在他們家的屋子裏,我沒事的時候會去教他兒子識字。”

“我這裏有個差事,不知道你感不感興趣。”顧大夫說,“給的工錢是挺多,但是可能不好做。”

“什麽差事?”向遠逸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工錢多的差事了。

“財主家需要一個教書先生,教他兒子念書,但是他這個兒子……”顧大夫也不好明說,只是搖了搖頭,“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樣子,他爹找去的幾個教書先生都受不了這孩子,逃走了,你既然念過書,是可以去教他的,但是這份差事可能不好做……我是看你打獵實在難以維持生計……”

向遠逸看了看向木生說:“我明天去看看吧,不用去山裏,也好照顧木生。”

回家的路上,向遠逸走在前面,向木生跟在後面,向木生對向遠逸把半只兔子給了顧大夫的事很不樂意,嘟着嘴,走走停停。向遠逸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也走走停停。

梨花村沒人不知道侯家財主,財主老來得子,十分寵愛,兒子侯慶民是個無惡不作的二世祖,沒事就帶着一群小混混在街上鬧事,任何人見了侯慶民都要繞路走。向遠逸也見過侯慶民一兩次,年紀比向木生還要小兩歲,在一群“小弟”中鑽來鑽去,不仔細看還看不到他那小個子。

侯慶民那樣的孩子肯定不好管教,但是到梨花村也有兩年了,向木生的病情沒有絲毫好轉,兩個人的日子過得越來越拮據,如果再不找點什麽賺錢的活計,穿衣吃飯都是問題了。如今有這麽個差事,向遠逸沒得選。

向木生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向遠逸回頭看了看向木生一臉不樂意的樣子,微微有些怒,說:“還不快點走?”

向木生幹脆停下來,說:“你根本不是我爹,連飯都不給我吃飽,還把下一頓給了別人。我不跟你走。”

向遠逸也不搭他的話,回過頭來繼續走。到底是不是這孩子的爹的問題,向遠逸解釋了兩年,嘴巴連動也不想動了。還是想想明天去財主家教書的話,該怎麽對付那個二世祖吧。

向木生追上來,抓了抓向遠逸的衣袖,向遠逸微微一笑,這孩子失憶無數次,性格倒是一點不變。向木生說:“我到底是哪裏來的?你又是我什麽人?”

向遠逸無奈:“我許是上輩子欠了你什麽吧?那天我看到一個小孩躺在樹底下,我還以為死了,走過去一看,那個小孩抱住我的脖子就叫爹,怎麽也不撒手。實在沒辦法,我就把那小孩帶回家了。誰知那小孩吃我的,住我的,後來長大了就連爹都不叫了。還一個勁地懷疑我是不是綁架了他。我真是可憐啊。”

“那個小孩肯定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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