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青寐心裏慌亂不已時,宋窈已下了馬車。
宋老爹被外放去了南方做官,宋窈又出嫁了,偌大的宋家便空了下來,只留了年邁的老管家,并幾個小厮婆子在府裏。
老管家本在後院修建花枝,聽到小厮禀報說宋窈回來時,當即神色激動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往外疾走:“你确定沒看錯?”
“沒看錯,真是小姐回來了。”
自沈家出事之後,宋窈就被顧甑帶回府裏了,老管家有心想給宋老爹傳信,将上京的種種變故告訴宋老爹,奈何全被顧甑的人截了。
之後他們全都活在顧甑的監視下,連出府采買的自由都沒有。如今聽到宋窈回來了,老管家焉能不激動!
可疾行過去,看見宋窈眼裏的陌生好奇時,老管家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所有的激動全都凝滞住了,只剩下了心疼。
不過見宋窈好好的,老管家又安心了些許,他飛快抹了下眼角,上前向宋窈行禮。
宋窈雖然不記得老管家了,但甫一見到他,心裏莫名便覺得十分親切。兩人打過招呼後,聽宋窈說想回她的院子看看,老管家當即道:“好,老奴帶小姐過去。”
宋窈跟着老管家,穿過長廊小徑,看着她從前生活的地方。
宋家是書香世家,所以宋府修的格外清雅。白牆黛瓦假山流水,松柏翠竹掩映其中。老管家步履蹒跚引路的同時,與宋窈說話:“有些日子沒見過小姐了,小姐最近過的可好?”
“我都好呢。”宋窈只當是一句平常的問候,卻不想她答完之後,就見老管家飛快抹了下眼角,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宋窈這才察覺到了不對勁兒,她停下來不解看向老管家。
沈家一事,對宋窈的打擊太大了,如今她失憶了,宋老爹又在外地,再加上青寐也在,老管家知道,就算自己現在冒死說了真相,苦的也是孤立無援的宋窈而已。
老管家只得強扯出一抹笑:“老奴太久沒見到小姐了,一時激動的失态了,還請小姐恕罪。”
老管家頭發花白,走路顫巍巍的,但看宋窈的眼裏,卻帶着毫不掩飾的慈祥和心疼。宋窈伸手去扶了他一把,笑着安慰老管家:“怪我,是我回來的次數太少啦,以後我一定常常回來,到時候福伯您可不要嫌棄我啊!”
“小姐折煞老奴了,這是小姐的家,小姐無論是回家探親還是長住,咱們阖府上下高興都來不及呢!”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宋窈的院子。
宋窈的院子裏遍植花草,即便她已經出嫁了,但這裏仍窗明幾淨,一看就是有人日日掃灑照料的。
宋窈甫一進去,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她拎着裙擺在屋內慢慢走着,看着屋內的擺設挂件,時不時以指尖輕觸,腦海中隐隐有零星的畫面浮上來。
可偏偏那些畫面像是蒙了一層紗一樣,她看不真切。
見宋窈皺眉揉鬓角,青寐生怕她想起什麽不該想起的,忙轉移宋窈的注意力道:“聽說昔年大人也住在宋家,夫人不妨去大人的房中再看看?”
“等會兒再去。”宋窈想看看自己昔日的閨房。
青寐一顆心急的砰砰直跳,她生怕宋窈睹景思往昔,然後想起什麽不該想起的。所以青寐人雖然在宋窈身邊,但目光卻頻頻往窗外望。
他們大人怎麽還不來!!!
“觀游是誰?”宋窈突然問了一句。
沈懷璧,字觀游。
這話像一道悶雷,猛地在青寐耳畔炸開。青寐瞳孔猛地縮了縮,她僵硬轉過頭,就見宋窈坐在桌案後,面前放着一副展開的丹青。
世人皆知沈懷璧是六藝君子,卻只有少數人知曉,沈懷璧亦是一位丹青妙手。
而宋窈手中的畫,便是昔年她生辰時,沈懷璧贈她的生辰禮,因此畫的落腳處,蓋有沈懷璧的私人印章。
宋窈看着青寐,青寐眼皮猛地一跳,硬着頭皮道:“奴婢不知。”
恰好這個時候,去為宋窈張羅茶水糕點的福伯進來了,宋窈便又問了他。
福伯是宋家的管事,青寐不知道,他總該知道吧。
卻不想,福伯甫一看見這副畫,渾濁的眼裏,立馬就湧出了難受,他顫聲答:“這是沈公子贈給小姐的。”
“沈公子?他叫什麽?”打開這畫的第一眼,她就喜歡上了這副畫。想來贈畫之人應當很懂她的喜好,宋窈很好奇,這個人是誰。
看着宋窈目光清淩淩問出這個問題時,福伯心如刀割。
“沈公子,他叫……”
“沈懷璧。”一道冷而銳的男聲,截了福伯的話。
看見一身玄衣的顧甑,從外面進來時,青寐頓時長舒了一口氣。而那廂話說到一半的福伯,立刻護犢一般擋在宋窈面前,死死瞪着顧甑,一張溝壑縱橫的臉都在哆嗦。
而就在顧甑進屋那一瞬,醞釀了大半日的雨,在這一刻陡然傾盆而下。
“夫君,你怎麽來了?”宋窈看見沈懷璧有一瞬的驚詫。可轉瞬,她的驚詫就落在了這副畫的主人上,宋窈不可置信又問了一遍,“沈懷璧?這畫是沈懷璧贈給我的?”
而劉若貞想殺她,就是因為沈懷璧?!可上次顧甑明明說,劉若貞那番說辭是針對他的,怎麽現在她自己又跟沈懷璧扯上關系了?!
宋窈滿臉疑惑看着顧甑。
顧甑一面朝宋窈走,一面道:“出去。”
這話是對青寐和老管家說的。顧甑一來,青寐瞬間就放心了,聽到這話,她忙不疊便退下了。而老管家不放心顧甑,便站在原地不肯離開。
“出去。”顧甑不耐煩又重複了一遍。
宋窈見顧甑情緒不對,兼之十分好奇沈懷璧送她這畫的來歷,她便同老管家道:“福伯,你先下去吧。”
宋窈發話了,福伯這才極不情願退下。
等到屋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時,宋窈才看向顧甑:“夫君,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都快被弄糊塗了。
顧甑的目光,落在宋窈面前展開的畫上。
這是有一年宋窈生辰,沈懷璧送她的生辰賀禮。當時宋窈興沖沖拿給他看時,他曾‘不小心’将墨汁灑到了畫上。
當時他沒什麽誠意同宋窈道了歉,宋窈抱着畫看了他許久,最終什麽都沒說,只抱着畫離開了。但自那日之後,他就再未見過這副畫了。
卻不想,時隔數年,如今竟然又再度見到了。
“夫君?”宋窈又叫了一聲。
顧甑的思緒,這才被喚了回來。顧甑的目光從畫上移開,落到了宋窈的臉上。
宋窈的臉色白裏透紅,一雙清潤的眸裏全是疑惑,并沒有半分懷疑。
顧甑眼睫輕扇了一下,繼而看着宋窈:“窈窈,其實我騙了你。”
“你騙了我什麽?”宋窈盯着顧甑。
“你與沈懷璧并非素不相識。”說到這裏時,顧甑頓了頓,在驚雷響起前,他道,“沈懷璧曾心悅你。”
而顧甑不知道的是,在他半真半假欺瞞宋窈時,本該在流放路上的沈懷璧,此時正在盛京的城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