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日,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時,沈懷璧他們一行人便繼續趕路了。
宋老爹如今在潭州任職,從這裏去潭州陸路比水路近, 但鑒于顧甑如今權勢遮天,走陸路的風險遠大于水路, 所以沈懷璧便替宋窈選了水路。
他們到碼頭時,已有船在那裏等着了。
明知道沈懷璧不會跟她走, 但臨上船前, 宋窈還是忍不住扭頭看向沈懷璧,眼裏皆是滿滿的擔憂。
如今沈家的的冤屈尚未洗清,顧甑又深得衛帝的信任,沈懷璧留在盛京太危險了。可沈懷璧既然說了, 他還有事暫時不能與她一同去潭州, 所以宋窈即便擔憂沈懷璧,也沒開口說要沈懷璧與她同去的話。
她只道:“懷璧哥哥,你留在盛京,一定要萬事小心。”
“我會的。”沈懷璧眸底滑過一抹不舍。可讓宋窈留在盛京太危險了,沈懷璧替宋窈将碎發撫至耳畔, 忍住不舍輕聲道,“去吧。”
宋窈由福伯扶着上了甲板, 但她仍回頭去看沈懷璧。
沈懷璧一身灰衣, 站在岸邊,沖她輕輕揮手。宋窈眼眶頓時一熱,她身子前傾,沖着沈懷璧的方向, 大聲喊道:“懷璧哥哥,我在潭州等你, 你一定要來。”
隔着熠熠的日光,宋窈看見沈懷璧沖她堅定的點頭了。
船緩緩往前行駛,岸上沈懷璧的身影,也逐漸變得模糊起來。見宋窈眉眼耷拉着立在那裏,福伯上前勸道:“小姐,您別擔心,昨日姑爺同老奴說了,他此番回盛京,乃是有貴人暗中相助的。那貴人既然能助姑爺神不知鬼不覺的回來,想必也有法子能護住姑爺的。”
雖然如今宋窈與沈懷璧已經和離了,但他們和離乃是被顧甑所逼,所以福伯仍稱沈懷璧為姑爺。
宋窈點了點頭,但仍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而沈懷璧站在岸邊,一直目睹宋窈的船走遠之後,才轉身往馬車的方向走。如今宋窈一離開,他心裏的大石頭便徹底落下了,接下來,就是他和顧甑之間的事了。
沈懷璧甫一走近馬車旁,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兒。他掀開車簾的手一頓,繼而倏忽回頭。
原本寂靜無人的山林裏,突然蹿出許多手持利刃的官兵。沈懷璧将護衛全給了宋窈,他身邊如今只剩兩個了。那兩個護衛見狀,當即唰的一下拔刀護在沈懷璧面前。
而沈懷璧看見來人時,眉心微蹙了一下,他朗聲問:“怎麽是你?顧甑呢?”
“我家大人自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成茂這話一出,沈懷璧的臉色瞬間變了變。
直到今日,顧甑都沒有追上來,沈懷璧一直以為,是因為他命人走了三個方向,混淆了顧甑的視線,所以顧甑才沒有追上來。
可如今他剛前腳送走宋窈,後腳成茂就出現在這裏時,沈懷璧才明白,顧甑打的是什麽主意。
成茂一看沈懷璧那臉色,便知沈懷璧想通了其中的緣由。成茂也沒再多浪費口舌,他指着懷璧道:“流犯沈懷璧,私逃回京,大人有令,就地斬殺!上!”
話音落地,成茂身後的士兵齊齊朝沈懷璧撲了過去。
而另外一側,在福伯的開導下,宋窈的情緒才慢慢好轉起來。她站在甲板上,遠眺着兩岸山色,問:“福伯,從這裏到潭州要多久?”
“快的話,要八/九日,慢的話,得十來日呢!”這是宋窈第一坐船,原本沈懷璧怕宋窈暈船,所以昨夜他便私下同福伯說,若宋窈暈船,讓他們過了明月峽之後改走陸路。
如今見宋窈不暈船,福伯便将決定權交給宋窈了。
宋窈想很快見到宋老爹,可她也知道,走陸路太危險了,最後她選了水路。福伯笑呵呵應了,正要再說話時,遠遠就見前面停泊着一艘大船。
福伯心裏有些納悶,今日天氣甚好,那艘大船不抓緊時間趕路,停泊在那裏做什麽?難不成是遇到什麽事了?
兩船距離逐漸逼近,待看清那艘船甲板上站的人影時,福伯面容驟變。
顧甑!那船上站的竟然是顧甑!
“調頭!快調頭!”福伯拄着拐杖,急聲吩咐。
進船艙裏正要歇息的宋窈,聽到福伯的聲音,從窗口探出頭來:“福伯,發生什麽事了?”
福伯還沒來得及答話時,突然響起了嘭嘭嘭幾聲巨響。
福伯猛地扭頭,就見許多鐵鷹爪抓在了他們的船身上,先前去傳話的随從,滿頭大汗跑上來:“福伯,我們的船動不了了!”
宋窈見狀,忙從船艙裏跑出來。
可她剛上甲板,他們的船猛地晃了晃。宋窈一時沒站穩,腦袋一下子磕在艙門上,尖銳的疼和暈眩感同時襲來。
“小姐!”福伯的急呼聲驟然響起。
宋窈被撞的眼冒金星,聽到福伯的聲音,她正要說強撐着說她沒事時,卻見有人一身玄衣,面容肅冷從踏板上走到了甲板上,正在往她這邊過來。
風吹動着那人繡了金線的玄色袍擺,恍惚間,宋窈猛地看見了殷紅的血。
腦袋像是要炸開一樣的疼,宋窈雙手抱着額頭,蜷縮成一團時,那道玄色袍擺,停在了她的面前。
宋窈神色猛地一頓,顧甑的聲音,居高臨下落了下來。
“玩兒夠了麽?玩兒夠了就跟我回家。”顧甑的聲音沒有半分怒意,語氣平靜的就像是深情的丈夫,來接貪玩的妻子回家一般。
就好像他們是真夫妻一樣。
宋窈卻再度往後躲了躲,她想要說話,可腦袋卻疼的厲害,她只能痛苦抱着腦袋呻/吟.。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人攥住了。
熟悉的冷香撲鼻而來。
從前聞到顧甑身上的冷香時,宋窈覺得安心,可如今卻剩下了惡寒。
“你別碰我!你放開我!”宋窈拼命掙脫開,臉色煞白扶着船的艙門,周遭的一切都在打轉,她難受的捂住額頭,情緒激動沖顧甑道,“我嫁的人是懷璧哥哥,不是你!不是……”話沒說完,宋窈便暈了過去。
“小姐!”福伯想朝宋窈過去,卻被兩個士兵摁着動彈不得。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顧甑抱着宋窈,走回了他們的船上。
顧甑前腳剛走,後腳便有士兵高聲道:“大人有令,除了宋家管家之外,其他人,一個不留!”
一時間甲板上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福伯被押到顧甑他們船上後,再轉頭就見他們先前乘坐的那艘大船上光火滾滾。
沈懷璧派來保護他們的人,無一例外全死了,福伯頓時老淚縱橫跪下了。
而暈過去的宋窈,做了一場冗長的夢。在夢裏,宋窈看見了她遺忘的從前。
她與顧甑确實是青梅竹馬長大的,但他們兩人并非是年少定情,而是她單方面愛慕顧甑。
而顧甑不喜歡她,顧甑的眼裏只有讀書,顧甑只想着,如何能魚躍龍門金榜題名。
宋窈看見自己在成婚前夜,如何抱着最後的希冀,枯等顧甑一宿的。她看見自己放下顧甑,與沈懷璧成婚後,沈懷璧是如何待她如珠似寶的。最後,宋窈又看見,輔佐新帝登基,一躍成為天子寵臣的顧甑,是如何用卑劣手段将沈家合族男丁下獄,借此逼迫她與沈懷璧和離的。
最後的最後,宋窈看見,那個被顧甑強擄回府的自己,是如何一次一次逃跑,最後抱了寧死也要逃開顧甑的決心,最後毅然決然跳下山崖的。
宋窈醒來時,屋裏一片昏暗,寂寥的夜色穿過窗戶落在桌椅上。
只一眼,宋窈就認出來,她又回了顧家。
宋窈頓時心驚,她連鞋都顧不上穿,便跌跌撞撞去翻窗。
結果甫一落地,便聽到哐當一聲脆響。
宋窈猛地轉頭,就見小喜站在不遠處,嘴巴張的老大,而她面前,有一個瓷碗摔碎在地上。
“夫夫夫人!”小喜想向宋窈解釋。
可她剛開口,宋窈便面色驟變看也不看她,只拎着裙擺,便朝院門口的方向跑。
她不要待在這裏!她要回家!
眼看着馬上要到院門口時,宋窈的胳膊猛地被人一把攥住。顧甑的聲音仿若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她身後:“你要去哪裏?”
宋窈倏忽回頭。
顧甑頭發微濕,一身玄衣立在如霜夜色裏,急切望着她。
而宋窈從前那雙載滿傾慕愛笑的眼裏,如今只剩下深深的厭惡恨意。
宋窈恢複記憶了!
這個念頭甫一冒出來,顧甑神色頓時有一瞬的慌亂。他攥着宋窈手腕的手驀的又緊了幾分。可短暫的慌亂過後,他又目光緊緊鎖着顧甑,企圖逼着宋窈妥協:“窈窈,你現在是我的妻子。”
他們早已在官署落了名,如今他們才是真正的夫妻。
宋窈眼裏的厭惡愈發深了,她絲毫不妥協:“不!我嫁的人是沈懷璧!我的丈夫是沈懷璧!”
“你與沈懷璧已經和離了。”
宋窈看着沈懷璧,眼神冰冷。她一把扯下顧甑曾珍重系在她手腕上的成婚縧,當着顧甑的面将它扔在地上,宣誓一般同顧甑道:“那又如何?我宋窈此生,只認沈懷璧這個丈夫。”
顧甑眉宇間驟然戾氣叢生,他掌心倏忽用力,似是要将宋窈的腕骨捏碎。
可在看見宋窈蒼白的臉色時,他又立刻将力道卸了幾分,他舍不得弄疼她。只是顧甑剛卸了幾分力道,宋窈當即便要掙紮着将手抽出來,卻被顧甑死死攥住。
“窈窈,你當真要走?”顧甑目光緊緊扣在宋窈臉上,他試圖想在宋窈的臉上看出一絲猶豫。
但很遺憾,沒有。
宋窈的臉上,滿滿的都是憎惡和恨意。而且從始至終的,她的身子一直都是朝院門口方向去的。哪怕他站在這裏也沒能改變分毫。
顧甑沉默須臾,突然松開了宋窈。
宋窈剛轉過身,顧甑已閃身攔在了她面前。如霜夜色裏,顧甑将一把匕首塞到宋窈掌心裏,眼神執拗而瘋狂:“你若要走,先殺了我。”
從前宋窈那麽喜歡他,她絕不可能……
寒光乍起,宋窈毫不猶豫捅了顧甑一刀。
顧甑不可置信垂眸,就對上宋窈毫無情緒起伏的雙眸。
她真的要殺他!
從前,她那麽喜歡他啊!現在都不作數了麽?!
這是宋窈第一次殺人,指尖染上顧甑的血之後,她下意識便松開了匕首,踉跄着朝後退了兩步,白着臉去看顧甑。
顧甑站在如霜月色裏,不可置信看着她。
宋窈知道,顧甑在不可置信什麽——顧甑無非是仗着她從前喜歡他罷了。可是她早就不喜歡他了。
趁着顧甑失魂落魄時,宋窈當即便要跑,便聽到身後傳來匕首落地的聲音。下一刻,宋窈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顧甑将她扛在肩上,大步往回走。
顧甑每走一步,便有一串血珠落在地上。
小喜站在一旁,驚恐的捂着嘴巴,她本能想上前。可剛走了一步,顧甑已扛着宋窈進了屋內,繼而将房門大力甩上了。
小喜站在廊下,頓時淚流滿面。
“顧甑!你放開我!你放開我!”宋窈奮力掙紮着,不住拍打着顧甑。
顧甑像個不知道疼的怪物一樣,他快步走到床邊,将宋窈扔到床上。宋窈的頭撞在床柱上,正嗡嗡作響時,顧甑便壓下來,去撕她的衣裙。
“你別碰我!”宋窈拼命反抗着,手好幾次都摁到顧甑的傷口了,可顧甑卻像喪失了痛感一般,仍由胸膛的傷口不斷冒着血,也不松開宋窈。
正千鈞一發之際,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呼吸聲:“大人,屬下有要事要禀。”
“滾!”現在對顧甑而言,最要緊的人是宋窈。
若是在平日裏,成茂聽到這話,早就麻溜的滾了。可今夜這事事關重大,一旦他現在滾了,那明日他的腦袋就該搬家了。
成茂只能硬着頭皮,将聲音又拔高了幾分:“大人,是關于沈懷璧的急事。”
聽到沈懷璧這個名字,顧甑的動作才一頓。
而原本掙紮的宋窈瞬間緊張起來了。她下意識想問沈懷璧怎麽了,可她知道她此刻開口,勢必會激怒顧甑。
而且聽成茂那語氣,應該是其中生了什麽變故。
顧甑将宋窈的手腕綁在床柱上,拉過被子替宋窈蓋上,而後一身殺意打開門,語氣冰冷問:“沈懷璧死了嗎?”
被綁在床上的宋窈心猛地一顫。
“沒,沒有。”成茂顫巍巍答。
顧甑猛地轉頭看過來,渾身散發着殺意,整個人仿佛是剛從地獄爬上來的羅剎。
成茂嘭的一下就跪下了,他抖若篩糠回禀道:“我等即将得手時,陛下身邊的高公公突然出現,将沈懷璧帶進宮裏去了。”
顧甑的大掌倏忽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