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衛帝平素醉心于書畫, 能呈到衛帝面前的折子,基本都是顧甑看過的。衛帝是如何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私下與沈懷璧有聯系的?!

但很快, 顧甑又想起了一樁小事。

前幾日,衛帝曾興致勃勃拿了一副畫, 邀他一同品鑒。但他對書畫并不感興趣,便拒絕了。而當時, 衛帝似乎順嘴提了一句, 那畫并無落款。

顧甑記得,當時他還曾随口敷衍了一句,“陛下若想知道,做此畫的人是誰, 大可遣人去尋便是。”

顧甑眼裏風暴驟起。

他怎麽就忘了, 沈懷璧這位無瑕公子,除了文采斐然之外,畫技也是一絕呢!

成茂跪在地上,看着顧甑烏沉沉的影子罩下來時,他額頭上不停的冒冷汗。

成茂不明白, 究竟是哪裏出現問題了?!

明明沈家被流放之後,他們的人一直在盯着沈懷璧的, 為何沈懷璧會突然出現在盛京, 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不說,沈懷璧竟然還得了衛帝的庇佑?

這事一旦衛帝插手,勢必會難辦起來。

不過這不是成茂該考慮的事,眼下成茂該考慮的是, 他将事情辦砸了,顧甑會如何懲罰他。

只是讓成茂沒想到的是, 比顧甑懲罰先一步來的是衛帝的召見。

“陛下有令,宣顧大人速速進宮,不得有誤!”來宣旨的小太監是一路跑進來的,在宣旨的間隙,還不忘扶了扶自己的帽子。

成茂一顆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顧甑素來得衛帝看重,衛帝但凡有事急召,都是讓他身邊的大監高公公來宣的。可今夜,來宣旨的卻是個小太監,難不成風向要變?

成茂跪在地上,心裏正飛快琢磨時,就見顧甑便要往外走,成茂吓了一跳,當即提醒:“大人,您要不換身衣裳再去?”

“大人這樣就很好,不必再……”來傳口谕的小太監急着回去交差,便想着讓顧甑不必換衣了,可在擡首看見顧甑此時的模樣時,小太監的嘴巴瞬間張的老大。

如霜月色下,顧甑身上套了一件淩亂破爛的玄色衣袍。他的脖頸臉頰上,有許多帶血的抓痕。不過最嚴重的,當屬顧甑的胸膛上——那裏有一個洞,此時正涓涓冒着血。

而顧甑像沒事人一樣,便直接擡步往前走。那小太監直接嘭的一下給顧甑跪下了。

這下他不但不催了,反倒哆哆嗦嗦祈求:“顧大人,要不您還是換身衣裳再去吧。”

“你不是說,陛下要我速速入宮,不得耽誤嗎?”顧甑語氣冰冷,步履不停往前走。

那小太監頓時抖若篩糠。衛帝确實是這麽說的,可如今顧甑這樣,不像是入宮觐見,反倒像是去入宮謀朝篡位的。別說是衛帝了,他都要被吓死了。

關鍵時刻,還是成茂大着膽子道:“大人,沈懷璧此刻也在宮裏。”

在沈懷璧面前,顧甑絕對不可能會願意落于下風。果不其然,這話一出,成茂就見顧甑瞬間停下了。

成茂見狀,便又顫聲問:“大人,那屬下讓人給您備水沐浴?”

顧甑沒答話,但人卻已轉身往屋裏走了。成茂便知這是應允了的意思,他松了一口氣,撐着跪麻了的膝蓋站起來,立刻吩咐人去備水請大夫。待一切都交代妥當之後,成茂又看向被顧家下人扶着站起來的傳旨小太監道:“還請公公先移步前廳去用茶。”

那小太監點點頭,顫巍巍的走了。

顧甑進屋之後,并未直接去淨室,而是先去見了宋窈。

宋窈衣衫淩亂被綁在床柱上,看見顧甑過來時,她眼裏先是迸射出強烈的恨意,繼而便要往床裏面躲,奈何她的手腕被顧甑綁在床柱上,整個人壓根就動不了。

宋窈只能眼睜睜看着,顧甑的大掌落在她的頰邊。

顧甑的手上還沾着血,他的手甫一探過來,濃郁的血腥味頓時撲面而來。宋窈對他沒有半分同情,只冰冷沙啞道:“滾!你別碰我!”

但顧甑不滾。他用沾着血的手,溫柔替宋窈拂去頰邊的碎發,然後在宋窈額頭上落了一吻,沙啞道:“你乖乖睡一覺,等我殺了沈懷璧,我就回來陪你。”

說完,顧甑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時,顧甑又沖人道:“看好夫人。”

“是。”外面傳來青寐的聲音。

顧甑沐浴過後,成茂已帶着大夫在外面等着了。

大夫一看到顧甑胸膛上的傷口時,臉色頓時微微發白。幸好下手的人力氣不足,否則若刺的再深一些,只怕顧甑命就沒了。

大夫匆匆為顧甑包紮後,正要交代這幾日需要注意的事項時,顧甑卻直接走了。

而房中宋窈的手仍被綁在床柱上。

青寐站在燈籠旁,像個沒有感情的擺設。小喜則跪在宋窈床前,哭着向宋窈請罪。

“夫人,奴婢真的不是故意要出賣您的!奴婢就是按照您臨走之前交代的那樣,同青寐姐姐和大人說的。”但小喜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明明青寐都信了,可顧甑卻篤定她在撒謊。

那時候的顧甑太可怕了,他一個眼神,便似泰山壓頂一般,她根本就招架不住。

“別哭了,我不怪你。”宋窈閉了閉眼睛,并沒有對小喜有太多的責怪。

就算小喜不說,這件事也瞞不了顧甑。

宋窈偏頭同小喜道:“我手疼,你幫我解開。”

“好好好,奴婢這就替夫人您解開。”小喜抹了一把眼淚,當即便要探出身子為宋窈解開,卻被一直沒說話的青寐攔住,“沒有大人的吩咐,誰都不能替夫人解開。”

“可是青寐姐姐,夫人說她手疼。”小喜因為沒能完成宋窈交代的事,眼下正愧疚得緊,她便央求道,“再說了,有青寐姐姐您在,就算我把繩子解開,夫人哪兒也去不了的。青寐姐姐,求求您了。”

自宋窈入府之後,顧甑便将青寐撥過來‘照顧’她。

青寐會武功,平日還寸步不離跟着宋窈。可之前,她還是被宋窈尋了機會出逃,那次宋窈跌落山崖傷了腦袋,青寐被罰了三十鞭。

再加上這次在她眼皮底下,宋窈又跟着沈懷璧跑了之後,青寐再不敢對宋窈掉以輕心了。所以她堅決拒絕了:“不行!只要夫人不動,她的手腕就不會疼。”

“青寐姐姐……”

宋窈打斷了小喜的話:“別求她!”

除了顧甑之外,宋窈最讨厭的就是青寐了。若非青寐寸步不離跟着她,之前有好幾次她都能逃走的。但青寐只聽顧甑的,且又是塊又冷又硬的石頭軟硬兼施對她都沒用。知道求也沒用,宋窈便不想小喜浪費口舌。

宋窈都發話了,小喜只好乖乖閉嘴了,可她仍用可憐巴巴望着青寐,希望她能心軟。

宋窈跑的青寐都怕了,所以青寐直接避開了小喜的目光。

小喜便知道這下是真的沒戲了,她只能将目光又落在宋窈身上。這一看,小喜頓時被吓了一跳:“夫人,您哪裏受傷了?您身上怎麽這麽多的血?”

青寐聞言,也立刻看過去,然後她就蚌住了。

“夫人,您等着,奴婢這就讓人給您請大夫去。”說完,小喜便要往外跑,卻被青寐揪住了衣領,青寐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不用請大夫。”

“夫人身上都那樣了,怎麽能不請大夫呢?青寐姐姐,你快放開我。剛才大人臨走前說的話,我也聽見了,大人只說讓我們看着夫人,沒說不準給夫人請大夫。”小喜急的臉都紅了。

青寐就沒見過這麽笨的小丫頭,可她一時又不知道該怎麽跟小喜解釋。最後還是宋窈道:“不用請大夫,這些不是我的血。”

聽到宋窈這麽說,小喜這才松了一口氣,她知道宋窈一貫愛潔淨,便道:“那奴婢去打盆水來,給夫人您擦洗擦洗。”

宋窈輕輕颔首。很快,小喜便端了一盆溫水來,她輕輕将被子掀開,看見宋窈身上的痕跡時,眼淚頓時又下來了。

大人之前那麽喜歡夫人,他怎麽能這麽對待夫人呢?!

宋窈又看見了杵在紗帳旁的青寐,她冷聲道:“出去!”

“抱歉夫人,大人要奴婢看好您。”宋窈長了一顆七竅玲珑心,她逃的青寐已經有心理陰影了。是以青寐不但不轉身,想了想,她還又一板一眼補充道,“夫人,即便您出了卧房,院子外還有許多家丁守着,您也出不去,奴婢勸您還是歇了想逃跑的心思好。而且上次小喜幫助您私下聯絡宋府管家,以及試圖欺騙大人這筆賬,大人目前還未與她清算。”

聽到青寐舊事重提,小喜頓時打了個冷顫。

那日她如實說了宋窈是與沈懷璧一起走的之後,成茂原本是要将她帶下去治罪的。但最後,卻被沈懷璧叫住了:“她不急,先找夫人。”

之後,沈懷璧暫時沒清算她,但這并不代表,沈懷璧會就這麽放過她。想到上一批伺候宋窈那些人的下場,小喜的臉唰的一下白了。

宋窈替小喜反嗆回去:“你與其擔心小喜,倒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難不成顧甑能放過她?!

“多謝夫人關心,奴婢沒能保護好您,被罰也是應該的。”青寐平靜答了宋窈的話,面上沒有半分不滿。

宋窈閉了閉眼睛,她同青寐争這些做什麽,如今最重要的是沈懷璧。從成茂那只言片語了,宋窈依稀已經猜出了所有的始末。

想必他們去碼頭之前,顧甑便已經找到他們的下落了。

但顧甑之所以遲遲沒動手,想必是他猜到沈懷璧會讓她單獨走水路。所以才兵分兩路,讓成茂去截殺沈懷璧,他則走水路堵住她。

只是想必顧甑怎麽都沒想到,關鍵時刻,衛帝的人會及時趕到救下沈懷璧。

宋窈突然想起來,之前在船上時,福伯曾跟她說,沈懷璧有貴人在暗中相助。難不成,暗中相助沈懷璧的貴人是衛帝?

若相助沈懷璧的貴人是衛帝,那這一次,她是不是就能徹底離開顧甑了呢!

宋窈眼神頓時變得期待起來。

而顧甑此時也已進了宮。顧甑進去時,就見衛帝站在案幾旁,指着桌上的畫軸,滔滔不絕同沈懷璧說着什麽。而沈懷璧一身灰色長袍,身影清瘦立在一旁,唇畔噙笑颔首,時不時說幾句話。

衛帝聽完,頓時撫掌稱贊:“原來如此,朕今日真是受教了。觀游,你再看看這處……”

顧甑嘴角扯起一抹哂笑。從他接到消息到現在,也不過短短一個時辰,但衛帝已經開始叫沈懷璧的字了,看來這一個時辰裏,他們兩人倒是相談甚歡呢!

見衛帝仍沉浸在與沈懷璧欣賞畫作裏,在一旁伺候的高公公不得不出聲提醒:“陛下,顧大人來了。”

“懷憫來了啊,你且先等一等,待我與觀游欣賞完這處。”衛帝生平最癡迷于書畫二道,只要不是十萬火急的事,在他這裏基本都排在書畫的後面。

高公公已經不敢去看顧甑的臉色,反倒是站在衛帝身側的沈懷璧,聽到這話,轉身看向顧甑。

顧甑幼年時救了宋窈之後,便留在了宋家。而沈宋兩家是世交,是以說起來,顧甑與沈懷璧亦是從小就相識。

再加上,沈懷璧與顧甑都曾在宋老爹門下受教過,是以兩人勉強可以稱得上是師兄弟。

不過顧甑性子孤僻,雖說他們兩人是名義上的師兄弟,但顧甑對沈懷璧始終都極為冷淡,不過沈懷璧也沒多想,他只當是顧甑性格使然。

可沈懷璧怎麽都沒想到,有朝一日,他這個性子冷淡的師弟,會用卑鄙的手段構陷沈家,奪了他視若珍寶的妻子。

沈懷璧從小到大,都是溫潤如玉含笑待人,可今日再見到顧甑時,他卻生平第一次對顧甑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殺意。

顧甑自然察覺到了,他掀起眼皮子,不躲不避看過去。兩人的目光撞上時,都看清楚了對方的殺心。

原本醉心在畫上的衛帝也察覺到了,他這才将目光從畫上收回來,繼而去看向顧甑。結果只看了一眼,立刻關切問:“懷憫啊,你這臉和脖子是怎麽回事?”

“這個啊,”顧甑擡手摸了摸脖頸上的掐痕,漫步經笑道,“是臣與內子之間的閨房情趣罷了。”

顧甑這話是對着衛帝說的,但他的目光卻落在沈懷璧身上。意料之中的,他看見永遠溫潤含笑的沈懷璧,下颌骨倏忽緊繃,眼神似恨不得要将他千刀萬剮。

窈窈如今已知他們之間的過往,顧甑這般對她,窈窈定然會抵死不從的。也不知道窈窈現在怎麽樣了?

沈懷璧一掀衣袍,沖着衛帝跪下:“陛下,顧甑強奪臣妻,還請陛下還臣一個公道。”

顧甑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這世上唯一能制衡他的,只有衛帝。所以沈懷璧此番回盛京後,一面在暗中策劃救宋窈,一面也在避開顧甑,讓幕後之人幫他将他的畫遞到禦前。

衛帝醉心書畫,若見了他的畫,定會賞識于他,這樣他才有機會面聖。

衛帝聽到沈懷璧這話先是愣了愣,旋即看向顧甑:“顧愛卿,可有此事?”

“不曾。”顧甑眼神玩味看着沈懷璧。

衛帝不但人長得文氣,脾氣也極好,聞言他又看向沈懷璧:“觀游啊,這其中可是有什麽誤會?據朕所知,顧愛卿對他的妻子宋氏極為鐘情。”

“沒有誤會。”沈懷璧放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字字泣血,“陛下您口中的宋氏,乃是臣三媒六聘求娶回府的發妻。”

這下衛帝的臉色終于變了。他板着臉看向顧甑:“顧愛卿,你同朕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回陛下,臣的妻子确實曾嫁過沈懷璧。”

顧甑這話一出,衛帝整個人都不好了,可還沒等衛帝說話,顧甑又輕飄飄補了一句:“不過他們去歲便已和離了。”

衛帝原本已湧至嘴邊的斥責,因顧甑最後那句話,瞬間又被咽下去了。本朝風氣向來開放,女子和離再嫁也是應允的。

“陛下,去歲顧甑構陷沈家,以沈家上下合族性命,逼迫我們夫妻二人和離。臣的妻子為了沈家合族性命,不得不含淚與臣和離。”想到去歲,他與宋窈被迫和離的場景,沈懷璧堂堂七尺男兒,此刻卻忍不住紅了眼眶。

衛帝向來惜才,瞧見沈懷璧這般模樣時,正要開口時,沈懷璧已沖着衛帝長磕而下:“陛下,臣所言句句屬實,若陛下不信,可召臣的妻子宋窈入宮,一問便知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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