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當天下午, 顧甑便被關進了大理寺。
魏明澹聽到這個消息時,正衣衫半解倚在軟榻,一面吃着枇杷, 一面看蘇雲舒在撥算盤。聽完侍女的回禀之後,魏明澹嗤笑一聲, 咽下嘴裏的枇杷,揮手道:“你去告訴成茂, 就說他們大人心裏有數, 讓他別壞事。”
侍女應了一聲,便轉身退了出去。
原本埋頭在打算盤的蘇雲舒,這才擡眸看向魏明澹,擰眉問:“你和顧甑又在圖謀什麽壞事?”
“瞧瞧你這話說的, 什麽叫我和顧甑又在圖謀什麽壞事?”魏明澹下了榻, 将一個剝好的枇杷湊到蘇雲舒唇畔,“嘗嘗,很甜的。”
“我不吃。”蘇雲舒将頭偏向一旁,冷笑道,“顧甑口口聲聲說喜歡宋窈, 可卻能對宋窈的父親下手,他的喜歡可真是夠諷刺的。”
蘇雲舒面色雪白, 眼睫濃密卷翹, 一雙春水般的眸子裏,皆是毫不掩飾的嘲諷。
魏明澹垂眸看了蘇雲舒片刻,慢吞吞将剝好的枇杷喂進自己嘴裏。
蘇雲舒收回心思,正要繼續看賬本時, 腰上猛地一緊,她的驚呼聲還沒溢出唇角, 就已被魏明澹堵住了。
枇杷甜蜜的汁水,在她的唇舌間綻開。
“怎麽樣?我沒騙你吧,是不是很甜。”一吻畢,魏明澹扶着蘇雲舒的腰,湊過去笑着問她。
蘇雲舒不答,只擡手狠狠擰了一把魏明澹腰上的軟肉。
魏明澹悶哼一聲,卻沒放開蘇雲舒,而是繼續攬着蘇雲舒的腰,一下又一下啄着蘇雲舒的唇角,語氣散漫而又認真:“雲舒,這次你又想我替你殺誰?是你那個不知死活的大哥,還是你那個腦子不清楚的爹?”
蘇雲舒搭在魏明澹腰上的手一頓。
魏明澹也不催她,只是饒有興致慢慢描繪着蘇雲舒的唇形。蘇雲舒鴉羽般的長睫傾覆而下,遮住了眼底的思緒。
過了須臾,她沒答魏明澹的話,而是反客為主,猛地傾身跨坐在魏明澹懷中。
Advertisement
魏明澹先是愣了愣,旋即想着蘇雲舒難得主動一次,他便沒拒絕,而是從容躺下了。
外面風雨簌簌,攪動着屋內的紗幔,暗色一點一點攀爬上來,吞噬着屋內的亮光。
一場雲雨過後,魏明澹躺在床上,正欲擡手去攬蘇雲舒時,蘇雲舒卻已起身撩開紗幔,擡手去拾散落在地上的衣裙。
魏明澹趴在軟枕上,剛轉過頭,就見暮色冥冥中,蘇雲舒骨肉勻稱的後背,像一截白膩的羊脂玉。魏明澹擡手正欲碰時,蘇雲舒卻已将外裳裹上,并側頭來看他。
魏明澹的指尖剛碰到蘇雲舒的袖角時,蘇雲舒突兀開口了。
“魏明澹,我們之間到此為止吧。”
蘇雲舒聲色清麗,依稀還帶着歡好後的沙啞,但卻十分篤定。
而原本還沉溺在先前那場雲雨中的魏明澹,現在算是徹底清醒了。他擡眸看向蘇雲舒,蘇雲舒裹着外裳,如墨青絲散在頰邊,愈發襯得面容清麗,但先前嬌嗔的眸子裏,此刻卻全是平靜。
他們在一起三年了,魏明澹太了解蘇雲舒了——蘇雲舒這人越是平靜,便代表她越是堅定。
他們之間最開始,起源于一場交易。
蘇父為了攀附權勢,要将蘇雲舒嫁給平陽侯做妾室。後來機緣巧合下,蘇雲舒被魏明澹救下了。
之後,兩人達成協議——一人得庇佑,一人得美色。
若有朝一日,他們其中有一方想到此為止,那他們就好聚好散。魏明澹一直以為,他們之間,他會是先提出到此為止的那個人,卻沒想到,今日蘇雲舒突然猝不及防提出來了。
魏明澹趴在軟枕上,桃花眼上挑,十分不解:“我能問一句為什麽麽?”
在魏明澹先前失神的空擋,蘇雲舒已将衣裙穿好了,聽到魏明澹這話,她只是垂眸,輕輕攏住自己的外裳,轉頭看着廊外的無情風雨,眼神倦怠道:“我累了。”
說完之後,蘇雲舒離開了。魏明澹獨自趴在軟枕上,又躺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起身,拾起地上的衣裳穿好。
守在外面的侍女,見魏明澹今日面色不佳,都識趣的沒敢往前湊。
魏明澹覺得,自己需要冷靜冷靜。
而就在魏明澹冷靜的第二日,朝堂上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繼宋窈去大理寺狀告顧甑之後,第二日早朝時,禦史臺的周禦史,也突然上奏彈劾顧甑挾勢弄權,殘害忠良等行徑。
除此之外,刑部派去調查沈家一案的齊大人,也在早朝上上奏,說去歲觀音橋坍塌一案,沈家涉案其中也疑點重重。
衛帝一貫寵幸顧甑,可眼下禦史臺、刑部都陸續有人站出來彈劾他,衛帝也不好太過偏袒顧甑。
思索片刻後,衛帝道:“既然如此,那便将去歲的觀音橋一案,與顧甑挾勢弄權一事,一并交由三司調查,限期半月內查清。”
三司的官員紛紛上前領命後,衛帝身邊的太監正要說,有事啓奏,無事退朝時,一身官袍的沈懷璧站出來,沖着衛帝拱手:“陛下,臣有一事要啓奏。”
衛帝擡擡手,示意沈懷璧說下去。
“陛下,顧甑口口聲聲說,宋窈是他的夫人,可他們之間既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無三媒六聘,宋窈更是不曾允諾過這門婚事。可戶部侍郎魏明澹卻徇私舞弊,明知宋窈與顧甑并無三書,卻仍假公濟私為顧甑與宋窈落檔,求陛下嚴懲。”
昨日顧甑入獄後,後面又發生了蘇雲舒那事,魏明澹一時便也沒心思處理這些事,卻不想今晨在早朝之上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如今顧甑已經下獄了,且他與宋窈之間的事,已是衆矢之的,魏明澹知道此刻自己辯解無用,便乖順認了罪。
衛帝見他認罪認的痛快,便只下旨罰了魏明澹三個月的俸祿,并一個月閉門思過。
若非魏明澹,宋窈也不至于到現在還擔着顧夫人的身份,可沈懷璧知道,眼下當務之急,是先定了顧甑的罪。所以他暫時并未糾纏魏明澹,而是接受了衛帝對魏明澹的懲罰。
畢竟魏明澹與顧甑是一丘之貉,如今顧甑入獄了,只要摁住魏明澹,那麽他們鬥倒顧甑的希望就又能多一分。
甫一散朝,成茂便聽說衛帝下旨,要讓三司審理顧甑一案。成茂知道,這是要變天的前兆,他當即火急火燎趕去魏家去找魏明澹。卻不想,竟然吃了個閉門羹。
魏家看門的小厮道:“陛下今日在早朝上,下旨命我家大人在閉門思過,成管事你請回吧。”
成茂急的跳腳,沒辦法又只得去大理寺監牢裏見顧甑。
原本見他客客氣氣的獄卒,竟然在一夜之間也突然換了嘴臉:“成管事,實在是上頭有令,不讓任何人探視,您就別為難小的了。”
成茂先是砸了一輪銀子,見不管用之後,他便直接來了硬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話确實不假,可我家大人除了辦事勤勉得陛下看重之外,他還曾對陛下有救命之恩,你們就這般篤定他這次翻不了身麽?”
“這……”兩個獄卒面上露出為難之色。
成茂知道,只差一把火了,所以他一甩袖子,以退為進:“你們不讓我進,我不進了便是,但是我話放在這裏,待我家大人出獄之日,便是你們喪命之時。”
說完,成茂一甩袖子,便要轉身離開。被成茂唬住的兩位獄卒,忙連連向成茂告罪,并親自将成茂領去見顧甑。
昨日在公堂上,宋窈逼着大理寺少卿将顧甑收押,而她也因‘妻告夫徒兩年’這一條罪狀,也被下獄了。
自宋修遠的棺椁被運回盛京之後,宋窈不眠不休跪在宋修遠的棺椁前,還要在顧甑的眼皮子底下,與沈懷璧商量對策。那時她的腦袋裏始終繃着一根弦,片刻都不敢松懈。
直到昨日宋修遠下葬,她來大理寺擊鼓鳴冤,成功将顧甑送進獄中之後,宋窈緊繃的神經這才松懈下來,甫一進牢房中,她便靠在牆上睡着了。
成茂進來時,甫一看見顧甑,當即便揮手令獄卒退下,他則快步往顧甑這邊了。只是他給剛走到一半,顧甑一個淩厲的眼神便掃了過來。
原本疾步行走的成茂腳下一頓,一時有些不明所以。
可旋即,看見宋窈在顧甑對面的監牢中,正靠着牆壁睡的正熟時,成茂頓時明白了顧甑這一眼的深意。
顧甑是怕他腳步太重,吵到宋窈睡覺了。
成茂當即将腳步放輕了許多,可心裏卻為顧甑十分鳴不平。顧甑對宋窈這般好,宋窈怎麽能聯合外人,來害他們大人呢!
見顧甑站在欄杆旁,成茂忙斂了心思,快步過去,将外面的情形,飛快同顧甑說了。
顧甑聽完,臉上并無太大的反應。成茂等了片刻,見顧甑仍沒發話,他忍不住道:“大人,君恩難測,您也該早做些準備。”
顧甑聞言,沒看成茂,而是将目光落在對面蜷縮成一圈的宋窈身上。
即便是睡着了,宋窈仍舊是背對着她。她高挑的身影蜷成小小的一團,靠在牆上,呼吸綿長平穩。
顧甑不置可否,而後問成茂:“可還有其他事發生?”
成茂搖搖頭,十分不解。
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件事麽?但見顧甑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成茂不敢再多嘴。
顧甑又問:“可查到了暗中助沈懷璧回京的人是誰?”
“屬下無能,尚未查到。”成茂忙連連請罪。
顧甑面無表情道:“繼續去查。”
成茂應了聲,見顧甑沒有其他吩咐後,便退下了。待他走遠之後,這邊的牢房裏,就只剩下顧甑和宋窈兩個人了。
顧甑看着宋窈的背影,小心翼翼問:“窈窈,到底要我怎麽做,你才肯原諒我?”
原本熟睡的宋窈,睜開眼睛,眸光冷靜而清明。她背對着顧甑,聲音冷漠而無情:“你死了我就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