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細雨将停,院中花草被雨水洗刷的分外嬌滴。衛昭百無聊賴的趴在桌上吃蜜餞,又叫霍寶兒将餘下的蜜餞分裝在幾個不同的盒子裏藏好。
霍寶兒瞧他家少爺一口一個吃的香甜,再想想遠少爺手裏可憐巴巴的三顆蜜餞,不免有些同情。
衛昭耳朵尖,似是聽見了什麽動靜,忙叫霍寶兒将蜜餞收好。果然沒多久功夫,衛遠蹬蹬蹬的跑了過來,丁泉緊跟在後面打着傘,唯恐小少爺被雨淋了。
“三叔。”衛遠撲到衛昭身上軟糯糯的喊了一聲,小鼻子一吸一吸的在衛昭身上聞來聞去。
“甜的!”
霍寶兒臉一紅,似有幾分羞愧。衛昭卻毫無愧色的說:“你三叔從小就甜。”
衛遠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的轉個不停,時不時的瞥幾眼霍寶兒,叫霍寶兒更加無地自容了。雖然他知道蜜餞吃多了不好,但欺瞞小孩子,總叫他心裏有鬼一樣。
衛昭知道自家小厮臉皮薄,忙岔開話題問衛遠:“不是說今兒要進宮麽?”
“爹說下雨,叫娘明日去。”
衛昭笑道:“大哥那般憨直的人竟也如此心疼人呢。”
“爹說女孩子就是要疼的。”衛遠笑眯眯道:“三叔,我好久不見長樂姐姐了,你說是不是要給長樂姐姐送禮物。”
“嗯,是該如此。遠兒有什麽好主意了?”
衛遠趴在衛昭腿上,嘿嘿一笑:“長樂姐姐上次說她喜歡吃蜜餞!”
衛昭:……
衛昭佯裝苦惱的說道:“哎呀,真是不巧。賣蜜餞的嬸子家裏出了事兒,這些日子都不出攤了。三叔昨日把蜜餞都給你了,怎麽辦啊?要不換一種吧。”
衛遠嘟着嘴:“可是長樂姐姐就要蜜餞!”
“是長樂要蜜餞,還是咱們遠少爺要蜜餞啊。”衛昭刮了刮衛遠的小鼻子壞笑道。
衛遠小臉一紅,抱着衛昭的大腿喊了一聲:“三叔最好了!”
“停,你可別跟三叔撒嬌,到時候吃壞了牙齒嫂子怪罪,大哥必定站在嫂子那邊,我可頂不住。”
衛遠還要在纏磨,忽聽小厮前來禀報:“南府監司大人到了,要見三少爺。”
衛昭騰的站起身:“快請進來啊!”
“遠兒乖啊,三叔有客人到,等解決了這事兒,賣蜜餞的嬸子就能出來擺攤了,到時三叔再給你買。”
衛遠縱然不死心,但擋不住蜜餞的誘惑,還是委委屈屈的答應了。
打發走了衛遠,衛昭匆匆回到卧房,叫霍寶兒将長孫恪請到小花廳去。
長孫恪似是一直在外奔波,鬥篷早已淋濕,他在花廳門口停下步子,将濕透的還在滴水的鬥篷取下,搭在了花廳外回廊的欄杆上,這才進了屋。
霍寶兒沏了壺熱茶擱在桌上,小聲道:“長孫大人請。”
長孫恪‘嗯’了一聲,撩起袍子坐在下首客座上,端起茶杯吹了吹,而後一飲而盡,頓時一股暖流湧遍全身,驅走了寒氣。
霍寶兒貼着門口站着,巴巴望着外頭。不一會兒功夫,換了一身衣裳的衛昭大搖大擺的從卧房出來,手裏還拎着把小扇。霍寶兒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總覺得他家少爺今日看來有些……騷包。
“貴客臨門有失遠迎,真是太失禮了。”衛昭笑着走上前去,忽覺一股潮氣。再瞧長孫恪頭發有些潮濕,忙問:“長孫大人這是冒雨前來,怎不打着傘?春日寒氣未退,雨水更是濕寒,要冷到骨頭了,若是着涼了可如何是好。”
長孫恪正了正身子,道:“無妨,我身體好。”
“身體好也經不住這麽糟踐啊。”他嗔了一句,回頭朝霍寶兒道:“快去點個火爐來給長孫大人烤烤。”
這一回頭,見長孫恪常穿的鬥篷晾在外頭,又一驚一乍道:“衣服都濕透了!活寶兒,快将大人的鬥篷也烘一烘,濕噠噠的衣裳穿在身上可要得風寒的。”
長孫恪見衛昭火急火燎的安排着,低頭微微一笑,更覺暖意融融。
“我來是告訴你,董昱找到了。”
衛昭側身坐在主位上,将扇子一甩,驚訝道:“這麽快?人在哪兒?”
“南府停屍房。”
……
“死,死了?”
“嗯,今早陳靖淮從金水河中段将人撈上來的。”
衛昭‘啧’了一聲,突然想起姜嬸子來,不免有幾分感懷。
“只剩下姜嬸子一個,以後的日子要難過了。”
許是見慣了生死,長孫恪倒不甚在意,他說:“這世上每天都有人死,每天也都有人生。世事無常,生死輪回。你難道個個都要感傷一番?”
衛昭搖搖頭:“倒也不是,只是與姜嬸子投緣,不忍見她傷心罷了。你說的對,這世上每天都有人離去,可該繼續的還是在繼續。除了至親之人會覺得天塌地陷,旁人也不過是唏噓一聲。雨終究會停,太陽也終會撥開雲霧。”
“衛公子倒是性情中人。”
“嗐,瞧我,這時候說這些話也不過平添煩惱罷了。倒不如盡快找出董昱的死因,找到兇手,也好安了姜嬸子的心。”
“初步勘驗,董昱是溺水而死,不過仍有些疑處。”
“我可不可以……”
“可以!”
衛昭當即跳起來朝外喊道:“活寶兒,長孫大人的鬥篷幹了沒有,本少爺要出門去!”
霍寶兒忙小跑過來,道:“衣裳幹了,可是少爺,前院傳午飯了……”
“诶,辦事要緊,再說南府還能短了本少爺一口吃的不成。”
霍寶兒無奈,只得取過長孫恪的鬥篷,又備了兩把傘。今日天涼,又給自家少爺找了件天青色鬥篷,接着又跑去張羅馬車。
長孫恪不知想到什麽,問道:“聽說那位姜嬸子賣的蜜餞很好吃。”
“極好吃,味道很特別。”
“我可以嘗嘗麽?”
衛昭斜睨他一眼:“長孫大人不是不愛吃甜的麽?”
“今日天氣不好。”
衛昭:“這有什麽關系?”
長孫恪瞥他一眼。衛昭忙道:“我這就去拿。”
許是年幼時窮怕了,霍寶兒極愛囤積東西,唯恐哪日就吃不上飯了。藏東西也是一把好手。衛昭在房裏翻了好幾遍,才在某個角落找到了其中一個藏蜜餞的盒子。
他十分大方的将一整盒都送給了長孫恪:“吶,姜嬸子做的最好吃的就是青梅果。”
長孫恪從中拿了一個放入口中,面無表情的吞下。蜜餞可口,酸甜适中,入口醇香。長孫恪不喜甜,可這蜜餞的味道卻讓他生出一種莫名的異樣感覺。
展翼說姜氏可能是南郡人。梅苑案至今仍沒有眉目,如今董昱又溺亡,姜氏身世成謎。
長孫恪抛卻腦中那種怪異的感覺,将心思放到案件中來。衛昭身為鎮國侯府公子,自幼錦衣玉食,能入了他眼的吃食必是極為精細。姜氏雖在灑金門外擺攤,這蜜餞卻比內城各大商鋪還要好吃。
南府細作所做之事須得細心謹慎,有時一點小習慣便能被人察覺從而洩露身份。身為監司,審問各國細作時更要練就一雙利眼。是以,長孫恪雖無口腹之欲,對各地特色吃食卻如數家珍。
南郡再往南有一個很美的地方叫鳳溪,每到春末夏初,大片大片的蝴蝶花盛開,漫山遍野都是清新的花香。梅雨時節,又有不少婦人相伴采摘青梅果,或釀酒,或腌漬,酸酸甜甜,甚是可口。
楚國鼎盛時期,各地通商頻繁,鳳溪的青梅果也漸漸流向外地。腌漬的青梅果蜜餞也極受推崇。只不過鳳溪人特有的做法并未流傳開,外地人做的青梅果或多或少都帶着些酸澀。
青梅果,蝴蝶花,姜氏極有可能鳳溪人。
楚國時,鳳溪姜氏是大族,只是不知下河村的姜氏與鳳溪的姜氏是否有什麽牽扯。
思慮間,竟不知不覺的吃了好幾顆蜜餞。他見衛昭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頗有些尴尬的放下蜜餞果子。
衛昭卻笑着将盒子往前推了推:“你吃你吃,我瞧你還挺愛吃的。”
長孫恪面無表情的穿上鬥篷,将盒子收在鬥篷裏,說道:“可以走了。”
雨後初霁,層雲慢慢退散,天空漸漸明朗,空氣清冽,舒爽宜人。青石地面積了些雨水,陣陣微風吹過,低窪處的積水蕩起漣漪,泛着波光。
衛昭與長孫恪邊走邊閑聊,沒有注意一旁矮叢裏有雙靈動的眼睛。
待二人走遠,衛遠從矮叢裏鑽出來,掐着腰氣鼓鼓道:“三叔騙人,三叔一定還有蜜餞,我都聞見了,那位大人身上也是香甜甜的。”
“不行,我得去三叔房裏找找,霍寶兒最會藏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