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梅苑案已過了幾日仍不見有眉目,眼見着日日虧損,梅管事愁眉不展,唉聲嘆氣,飯都吃不下幾口。再瞧二樓門神一樣把守的官差,更覺心口堵得慌。
愁悶間,小乙匆忙來報:“管事,衛公子和韓公子在後門等候,要來聽戲。”
梅管事蹭的站起身,忙殷勤過去迎候,本就不大的眼睛這會兒笑眯成一條縫,愈發顯得那張臉好似胖頭魚,看着滑稽又可憐。
“哎呦,可有日子沒見二位公子了。”
衛昭笑道:“梅管事又不是不知本公子還有命案在身。”
梅管事賠笑道:“衛公子哪裏是一般人物,區區小事,定能逢兇化吉。”
“我想梅管事一定在心裏罵本公子呢,不是因為本公子,梅苑也不會被封。”
梅管事一拍大腿:“哎呦呦,冤枉!小的哪裏會怨怪衛公子呢,都是那北燕人惹出來的事兒。小的恨不得日日替衛公子祈禱,希望官府早日還衛公子清白呢。”
韓崇良笑道:“可不就得這樣,畢竟這案子一日不結,梅苑便一日不得開張。”
“韓公子又說笑了不是,小小梅苑哪敢與衛公子相提并論吶。”
衛昭哈哈笑道:“你也甭跟本公子耍嘴皮子了,找個安靜雅間,照往日那般上些茶點便是。”他朝二樓看了眼,見北府官差正一臉糾結的看着他。
衛昭朝他拱了拱手:“大人還真是辛苦。”
官差哪敢受他的禮,忙擺手道:“小人不敢。只是……”
想到長孫恪陰沉的臉,再想到自家上司都還要矮上一頭,若是再放人進來,他這小命也就交代了。索性心一橫,道:“衛公子,長孫大人下令不許任何人進入梅苑,小的……額,您看是不是……”
“嗐!”衛昭從腰間解下青龍令朝那官差晃了晃:“這回呢?”
官差驚了個呆,哆嗦着道:“衛衛衛,衛公子請便。”
梅管事兩條腿也直打顫,一個長孫大人就已經夠吓人了,這又來了這麽個活祖宗!
“阿昭,你怎麽會有這個啊!”
衛昭将青龍令仔細收好,得意的說道:“早就說了,是長孫大人盛情相邀,請我一起辦梅苑案,不給點兒好處,你當本公子白給他跑腿兒?”
韓崇良一臉驚悚:“那也太誇張了吧,青龍令啊!”
衛昭擡手托了一把他的下巴:“瞧你那點兒出息。”
回頭又吩咐梅管事,道:“這位官差大哥辛苦,梅管事安排場好戲,今日梅苑本公子包場了。”
“是是是,一準兒叫衛公子滿意。”
“對了,玉笙身體怎麽樣了?本公子要避嫌,倒是不方便去看他。”
“衛公子放心,玉笙的身體已經大好了,等這事兒過去啊,保準叫玉笙給衛公子好好唱一場。”
“那本公子就放心了。”
說話間,梅管事已經引着人到了二樓右側一間臨窗雅間,雖不如正對戲臺的位置好,但也算雅致。
“這不用你伺候了。”
小乙上了茶點,同梅管事一并退下,臨走時又替衛昭将雅間簾子撂下。
“阿昭,你神神秘秘的叫我來,究竟什麽事兒啊?”
衛昭推開窗戶,窗外正能望見金水河,正午刺目的陽光在河面灑下一片金黃,河水翻湧,正如無數黃金奔湧而來。
“阿良,我記得你曾說過早兩年的時候,你一個人挑了一個幫派?”
韓崇良得意的挑了挑眉:“這事兒啊,嗐,不過年少氣盛罷了。怎麽了?”
“後來聽說那什麽幫的,一直都跟你混?”
韓崇良雙手搭在腦後,兩條長腿交疊搭在一旁木椅上,懶洋洋道:“江湖規矩,誰本事大誰就當老大。還有,那叫七星堂!”
“不過阿昭,這事兒我可就只告訴你一個人了,你可別說出去。你也知道那位最忌諱這些了。”
“這個自然。”
“你不是最不喜歡這些打打殺殺的事兒麽,上次我給你說的時候,你都不願意聽呢?”韓崇良撇了下嘴,似有些委屈。
衛昭轉過身,斜倚在窗旁,笑道:“今時不同往日嘛。”
韓崇良觑他兩眼,忽地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他撂下兩條腿,支起身子道:“我知道了!阿昭,你是不是想揪洪坤的小辮子!”
“洪坤?”
“是啊。”韓崇良見他一臉迷惑,似是什麽都不知道,又得意了起來。
“唉,這繁華盛京,天子腳下,達官顯貴多如牛毛,想要在盛京城混出點兒名頭來可不容易。更別說盛京商業繁盛,彙聚天下大半財富。”
他走到窗邊,指着陽光下金燦燦的金水河,說道:“這一條金水河名副其實,打從上頭往來的可都是閃耀耀的金子!你也知道,金水河西接渭水,東連泯江。天下貨物十之七八都要經由這三片水域。楚國之所以那般鼎盛豪奢,正是因着地利之便,斂天下之財。當年齊武帝占盛京,燕,梁,越那般眼紅,不也正是為此。”
衛昭點點頭:“你說的這些,盛京城誰人不知。”
韓崇良伸出一根手指擺了擺,道:“我的衛三公子,你那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哦?”
韓崇良雙臂環胸,歪頭說道:“水運發達,利潤龐大,自楚國以來漕運這塊便是朝中官員争相搶奪的肥缺。三條水路,每日來往船只數以萬計,是以漕運多征調民夫,而官府又不可能事事親為,便從民夫中擇選頭目協助每處關口督運使行事。久而久之,這些民夫也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若督運使無能,甚至反受民夫頭目掣肘。”
“楚未帝昏聩殘暴,橫征暴斂,大肆征調民夫,三條運河船運不斷,大批大批的美人,奇石,珍寶從各地運往盛京。民夫被征,土地荒廢,又有豪紳兼并,百姓活不下去,各處漕運頭目一聯合,殺督運使,堵了金水河,船運進不來,盛京城斷了糧,又引起不小的暴/亂。我記得是楚國京畿大将軍率軍鎮壓,才了結了此事。”
“這事兒我知道。”衛昭凝望金水河,悠悠說道:“漕運亂,也是楚末天下亂的根源。此事過後,各地起義軍如雨後春筍,紛紛冒出頭來。而楚皇荒廢朝政,皇權旁落,朝臣各掃門前雪,僅靠幾個忠義大臣支撐着腐朽的王朝又有何用。楚國享國四百年,卻在短短十二年就被齊王趕出盛京,于南郡茍延殘喘四年,後又被武帝滅國。”
“你說的沒錯。所以武帝建齊國後,格外注重民間勢力。十二年戰亂,難得安穩,不少義士念武帝功德,武帝便趁此機會收攏幾大江湖幫派,分掌各地關口。督運朝廷糧饷之外的貨運,朝廷會按比與各幫派分享利潤。由此一來,漕運使形容虛設,只代天子行巡查之職。”
衛昭摩挲着下巴,笑道:“江湖事江湖了,武帝這一招玩的妙。這樣一來,誰的地盤大,誰的位置好,誰的利潤就大。為争奪利益,各大幫派則少不了明争暗鬥,不死不休。而誰能獲得朝廷更大的支持,誰将占據更有利的地位。”
“至于漕運使,以往也是朝廷各大貴族派系競相争搶的肥差,如今卻也失了效用。加之漕運幫派盛于民間,多為窮苦之輩,與貴族門閥一向勢同水火,則更會親近皇權,由此削弱貴族勢力。”
韓崇良道:“這世上之事本就不是泾渭分明,非黑即白的。但凡有利可圖,誰不想撈上一把。而盛京城內,王侯将相,富賈雲集,各幫若想圖謀更大的利益,自要尋一方庇佑。這些暗地裏的勾當其實早已成了不成文的規定,只要不過多觸犯皇帝的利益,大家各自成團,相安無事。”
衛昭暗自喟嘆,他對這些事并不關心,無非是偶爾聽旁人說上一句,如今聽來,這底下的水竟有這麽深。
若問盛京城中誰的權力最大,自然是通察府無疑。洪坤經營北府多年,勢力不容小觑,手底下也必定豢養不少江湖異士。李淮想要将他連根拔起,不付出點代價怎麽能行。而自己卷入梅苑案,正給了李淮一個現成的□□,叫他借由鎮國侯府之手,給洪坤一個沉重打擊。
今日聽韓崇良說了這些,看來洪坤私下與各地漕運往來密切,李淮想必已準備了很久,只等時機一到。
不過……
“阿良,既然朝廷早知官員與各幫派互有往來,你又為何如此膽小怕事?”
韓崇良挺了挺胸膛,道:“那怎麽能一樣呢。這些由漕運而形成的幫派只是一幫貪圖利益的烏合之衆罷了。至于七星堂,這可是正經門派。”
“又有什麽區別?”
“區別可大了。”韓崇良壓低了聲音,道:“這些真正的江湖勢力傳承百年千年,底蘊深厚,一向為各國朝廷所忌憚。”
“那七星堂是做什麽的?”
“七星堂是七星門的一個分支,以鑄劍術聞名江湖。表面看來只是個打鐵鋪子,但背後卻是鍛造絕世神兵的地方。長孫大人的那柄劍便是出自七星堂之手,那可是江湖排名第二的寶劍,名曰暮寒。”
“原來叫暮寒啊,還真是劍如其人……”衛昭嘀咕了一句。
“阿昭,我平日不大關注朝事,但也知侯府與洪坤素來不和。別的我幫不上忙,但就我所知,洪坤與城西赤火堂關系不淺。赤火堂是最早一批被武帝收攏的江湖勢力,掌管金水河上游。這些年背靠洪坤,沒少斂財。”
衛昭拍了拍韓崇良肩膀:“好兄弟,你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韓崇良揚了揚眉:“兄弟有難,兩肋插刀都在所不惜,不過區區小事,阿昭何必與我客氣,你難道忘了當初我們說過的話了?”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說了是兄弟,就一輩子是兄弟。”
衛昭暢快大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