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衛昭枯坐窗前,整夜未合眼。

霍寶兒一臉憂心,苦口婆心勸道:“少爺,遠少爺情況已經穩定了,待長孫大人配好解藥就會沒事兒了。眼看天就亮了,再怎樣也要睡一會兒啊。少爺一夜未眠,若熬壞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衛昭推開窗,清冽的空氣倒灌進來,他微仰起頭,呼吸着清晨最純澈的氣息。四肢百骸似瞬間湧入一股清泉,将憋悶在心底的陰霾郁氣一掃而空。

“長孫大人說,這世間只有強者才能制定規則,而弱者只能任人宰割。”

“什麽割不割的?寶兒聽不懂。”霍寶兒上前用手掌探了探衛昭的額頭,嘀咕道:“少爺沒發燒吧,怎麽又在說胡話了。”

衛昭站起身,雙手撐着窗沿,半個身子探出窗外,用力狂吼一聲,吓的霍寶兒渾身一抖,哭道:“少爺,你這是怎麽了呀!”

衛昭退回身體,擡手拍了拍霍寶兒肩膀,笑道:“你家少爺我好着呢,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清醒過。好了,去給本少爺打水,叫廚房準備早飯,少爺我急着出門。”

“啊?少爺,這還不到卯時……”

“叫你去就快去,啰啰嗦嗦,信不信本少爺不帶你出門。”

霍寶兒忙閉上嘴,溜溜出去了。

衛昭轉回身,繼續凝望朦胧蒼穹。幾顆殘星倔強的墜着,散發微不足道的光芒。破曉的光沖破雲層,将銀灰的天空打開一道缺口,朝陽熹微,雖未顯露真容,大地卻已散發出燃燒的味道。

衛昭墨眉之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映着血紅的晨光,波光潋滟。

“我想保護我的家人,所以我要成為強者。”

鎮國侯府的馬車踏着第一縷陽光來到了南府衙門。長孫恪已經等在前廳,手邊放着一個古樸的青花瓷瓶。

“本以為我已經很早了,想不到長孫大人比我還要早。”

衛昭走上前拿起瓷瓶端詳了一陣,而後拔出瓶塞,頓時異香撲鼻。

“這就是解藥麽?”

“嗯,将瓶中藥丸以溫水化開,每日早飯後服用一次,連服三日即可解毒。”

衛昭收下解藥,鄭重的朝長孫恪執了一禮:“長孫大人救我侄兒性命,昭銘感五內。”

“不過舉手之勞罷了,你不必如此。”

衛昭卻仍舊沒有起身,他一揖到底,恭聲說道:“昭還有一事相求。”

“講。”

“我想拜長孫大人為師,學習毒術。”

“我不收徒。”

“長孫大人且聽我……”

“衛公子想學随時可以,不必拜師。”

“……啊?!”

這就答應了??

衛昭驚疑不定,小心試探問道:“長孫大人您不是诓我的吧。”

“我沒那個閑情逸致。”

衛昭攢了一肚子的話,想着無論如何都要說服此人,沒想到自己還什麽都沒說,他就答應了。情緒已經高漲,亟待釋放。可突然之間達成目的,讓他飽滿的情緒忽然變得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長孫大人每次都答應的這麽痛快,倒叫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長孫恪睨他一眼,冷淡淡說道:“不是說了我對衛公子有圖謀,那麽在此之前給衛公子一些小恩惠不是更容易達成目的。”

“不知本公子究竟有什麽是值得長孫大人圖謀的。”

“你慢慢就會知道了,說出來可就沒意思了。”

“……好吧,不過無論如何,還是謝過長孫大人了。”

衛昭舒了一口氣,又是一揖到底。

長孫恪點了點頭:“你跟我來。”

衛昭乖巧跟上,直到南府東院,他忽然‘咦’了一聲,驀地想到他被關在南府時,就是在這個院子裏。第二日長孫恪放他回家,不正是從這條小路走出去的麽!

南府各院落大同小異,就連栽種的花草,堆砌的假石形狀都極為類似。若是府外的人進來,必定會迷失方向。衛昭幾次來南府,最多不過是從主院走到後院停屍房。

之所以能一眼認出東院與其他地方的不同之處,就在于東院四處圍牆上有深深淺淺的劍痕。

再往前行幾步路,便到了東院房舍。衛昭指着中間那間房道:“那是不是關我的屋子?”

長孫恪‘嗯’了一聲,又補充了一句:“那是我的房間。”

“你的房間?!”衛昭顯然十分詫異:“我說你好歹也是堂堂南府監司大人,住的地方未免也太寒碜了吧。唉,本公子在城西有處別苑,明日我叫霍寶兒将房契送來……”

“不過就是個睡覺的地方而已。”

推開房門,屋內陳設一如那日所見,屋中纖塵不染,處處透着冷清。

長孫恪走到衣箱處,打開箱子,從疊放好的衣裳下面掏出一冊書。

衛昭張了張嘴巴,心道那日他也打開過箱子,怎就沒耐心再往下翻一翻呢。

“這是一本《藥經》,若要學毒術,先從識百草開始。什麽時候衛公子将上面所載草藥的名稱,藥性,生長環境等入門基礎記牢,什麽時候再往後學。”

衛昭雙手接過《藥經》,略翻了翻,随即笑道:“長孫大人放心,十日內必将所有草藥都記住。”

長孫恪瞥了他一眼:“十日?衛公子不是還要查梅苑案麽?”

“額……案子固然要查,但課業也絕不會耽擱的。”

“奉勸衛公子不要托大,我這人最不喜反複無常之人,既說了十日,那便不得更改。若十日後衛公子沒有做到,也不要怪我狠心責罰。”

“還有責罰?!”

“怎麽?衛公子念書時若背不出文章,難道先生不會打戒尺麽?”

“先生确實有戒尺,不過挨打最多的是阿良,本公子天生聰慧,可從未挨過先生責罵呢。”

“哦?”

“長孫大人也莫小瞧了我,結果如何,十日後必見分曉。若本公子沒有做到,随長孫大人怎麽罰。當然,若本公子做到了……長孫大人也得應本公子一件事。”

“好!”

“又是這麽痛快答應,你就不問問本公子要你應什麽事兒,萬一叫你殺人放火你也幹?”

長孫恪長眉一挑:“這種事兒我幹的少麽?”

衛昭:……你還挺驕傲!

他掂了掂手裏的書冊,朝長孫恪拱了拱手:“本公子今日還有要緊事,改日再來拜訪。”

“衛公子請便。”

衛昭匆匆回到侯府将解藥送給衛暄,并交代了服用方法。

衛暄接過解藥,嗔怪道:“你也真是,去長孫大人那裏怎也不叫大哥一聲,我正準備登門拜謝,你倒把解藥拿回來了。”

“大哥這話不就見外了,咱們是一家人,誰去不都一樣。再說,你是堂堂鎮國侯世子,又是朝廷命官,掌東大營兵馬,身份多有不便。若被有心人瞧見,指不定在禦前又編排些什麽。我就不同了,反正也陷入梅苑那案子,少不得與通察府打交道。”

衛暄嘆了口氣:“連阿昭都要操心這些了,大哥其實更希望你能無憂無慮的。”

“大哥,無憂無慮可不代表不長腦子啊。”

衛暄笑道:“行,我三弟是個人精兒,聰明着呢。”

衛昭撓頭笑了笑,似有些欲言又止。

衛暄觑他一眼,道:“你想問昨夜那事兒怎麽處理?”

“嘿嘿,大哥給透個底兒?”

“你不問我也會說的,爹昨夜便已命人将香袋送入長姐宮中,咱們只當此事沒有發生過,誰都不許再提。”

衛昭驚道:“那長姐……長姐若知道了豈不是很傷心。”

衛暄戳了戳他額頭:“說你聰明你這會兒偏又糊塗起來了,長姐聰慧機敏,你以為她自己就沒有懷疑過?如今也不過将事情挑明了而已。皇上若不想長姐有子嗣,即便長姐能夠避開香袋裏的避子藥懷上孩子,皇上也會想方設法不讓這個孩子出生。”

“皇上究竟是為什麽……”

衛暄一臉肅容,鄭重說道:“阿昭,有些事情是無論如何都要爛在心裏的。你只要記得,我們衛家忠于的不是哪個皇帝,而是天下百姓。我們衛家鐵蹄護衛的不是大齊的江山,而是天下百姓的江山。不管将來發生什麽,你都要記得這一點,明白麽?”

“大哥,阿昭記得了。可長姐的事總要解決,皇上這樣做,是早就打定主意對付衛家,難道我們就任由他如此下去麽?”

“不會。長姐是我鎮國侯府的掌上明珠,誰也不能欺辱長姐。阿昭,此事父親自有決斷,你莫問,也莫要插手。”

“哦對了,梅苑案可有眉目了?如今已過七日,聽說北燕使者已在半路。長孫大人雖是南府監司,權利極大,但絕越不過皇上去。他這次私自允許你查梅苑的案子,皇上竟也默許。就此看來,皇上這一次的目标不是侯府,而是洪坤。他想借咱們侯府的手徹底除掉洪坤。洪坤不是簡單角色,必然已經察覺皇上的心思,無論如何,你在外行事都要多加小心。”

“大哥說的沒錯,洪坤在北府經營多年,勢力盤根錯節。皇上借刀殺人,但咱們侯府也不是吃素的,大哥放心,我自有安排。”

“好了,解藥送到,你快給遠兒服下吧。我約了阿良去梅苑聽戲。”

“梅苑不是一早就被查封了麽。”

“他封他的呗,本公子自有門路。畢竟梅苑伶人唱曲兒可是盛京之最,別家比不了的。”

“你總有道理,大哥算是不懂這些。你去吧,早些回來,莫再外頭胡鬧。”

衛昭轉身朝門口走,留給衛暄一個潇灑的背影,懶懶的揮了揮手,道:“知道啦,大哥比爹還唠叨。”

“臭小子,皮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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