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黑色的雲翳遮蔽了天空,暗夜無星無月,風起,雲湧。
“盛京城的天要變了。”
蒼老的聲音像一把鏽跡斑斑的鎖,經年累月的風雨侵蝕已經讓這把鎖出現了不可逆轉的裂隙。
“洪監司玩了一輩子的鷹,沒想到臨了卻被鷹啄了眼。”一個中年男子懶洋洋的倚在榻上,撈起一旁的酒盞痛飲了一杯。
“是本官大意了。”
“是這麽多年那位對洪監司的順從,讓監司大人你失了防範。或者說,大人有些找不準自己的位置了。”
洪坤眯起眸子,冷聲說道:“吳則,你別忘了赤火堂靠的是誰。你我利益共生,本官倒了,你以為你能立得住?”
吳則幹笑兩聲:“所以我這不是來了麽,來聽聽洪監司高見。”
洪坤沉默半響,說道:“李淮過去曾隐約與本官透漏他有除掉鎮國侯府之意。這次他下密旨,本官以為他已做好準備。沒想到最後是沖着本官來的。以往是本官小看他了。”
“那洪監司打算如何?”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聯手鎮國侯才是唯一出路。”
“我,沒聽錯吧。”吳則坐直了身體。“鎮國侯府與洪監司有大仇,洪監司的親弟弟就死在衛儒手裏。你這次還差點兒傷了三公子,憑衛儒那護犢子的勁兒,他不拉你下水就已經燒高香了。”
“你也說了是差點兒,衛昭眼下不是活蹦亂跳的。至于弟弟的死,我會讓整個鎮國侯府付出慘痛代價的,但不是現在。只有手中有絕對的力量,才能談報仇之事。意氣用事,只會白白葬送性命。況且衛儒看似忠厚,實則心思老辣,又豈會任由李淮擺布。”
吳則又道:“大人與鎮國侯相鬥多年,這次也并未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可瞧皇上的意思卻是要釜底抽薪。難道他還有後手,會讓鎮國侯無論如何都要除掉大人你?否則的話,一旦李淮失手,大人必定瘋狂反撲,他的處境只會更加艱難……”
吳則心口一跳:“難道是那件事……”
洪坤臉上布滿陰霾:“這也正是我擔心的。不過他有後手,本官也不是吃素的。我想此刻,衛儒一定恨不得扒了李淮的皮呢。”
“哦?”吳則挑了挑眉:“這又是為何?”
“因為衛皇後……無子。既然決定聯手鎮國侯,總要先讓他看見我們的誠意。”
吳則道:“那日鎮國侯府找了不少大夫替府上孫少爺診病,只是都無法診出病症所在,像是中了毒。難道是幽蘭草之毒?是你安排的!”
“李淮初登帝位,便私下派人尋找避子藥所用藥材。雖然行事機密,但終歸逃不出我的耳目。我只是不理解他為何那麽早就對衛皇後出手。畢竟在那時鎮國侯可是他最大的靠山。”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尋找了很多年都始終弄不明白。只是隐隐的察覺到李淮對鎮國侯府的防備過于激烈。而憑衛儒的心思,也必定能察覺此事。但這麽多年,兩方卻依舊和平相處,一副明君忠臣模樣。這其中固然有李淮忌憚鎮國侯勢力的緣故在……”
“只可惜,長孫恪壞我好事,搶先一步救了衛家小兒,發現了幽蘭草的秘密。”
“這樣一來,洪監司手裏的籌碼可不多了。聽說南府放出消息,稱梅苑案已經了結,兇手乃是鴻胪寺丞張炳。衛昭脫了罪,大人想利用此事做文章,怕是也行不通了。”
“張炳?”洪坤眉頭微蹙,繼而又舒展開,笑道:“這案子變味兒了。”
“這又是何意?”
洪坤仰頭望着犬牙交錯的雲翳:“你不了解長孫恪,他是一個非常嚴謹的人。這案子我雖沒有經手,但也知道案情之複雜。至少完顏鴻的真正死因至今為止還是一個謎團。”
“梅苑案看似是大齊與北燕的外交危機,其實最終目的不過是為了朔北六州。朔北六州與大齊,北燕,東越三國接壤,那麽大一片疆土,三國誰不想獨占。南梁偏安一隅,只能眼巴巴望着,于此事上又不知如何攪合。”
“區區一個張炳不過是替罪羊罷了。長孫恪這時放出消息,只是為了麻痹真正的兇手……不過這倒是一個好機會。吳則,吩咐你手底下的人,這幾日給我死死盯着盛京城中的一舉一動,一旦有異動,即刻來報。”
“洪監司放心,在赤火堂的監視下,保準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霍寶兒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外頭已天光大亮。他迷糊了一陣,猛的坐起身。
“少爺!”
他忙下床趿拉上鞋,一邊穿衣裳一邊往外跑,嘴裏還叨咕着:“慘了慘了慘了,居然睡過了頭!”
到衛昭房裏時,見他家少爺披着衣裳,正坐在書案前看書。霍寶兒更是吃驚不已,少爺什麽時候開始這麽用功了!又不參加大考,怎麽還想起讀書了。
他低眉順眼的走過去,小聲道:“少爺,可要寶兒伺候洗漱?”
衛昭翻過一頁,微微點了點頭:“去吧,再叫廚房備飯,叫車夫備車,辰時出門。”
“知道了少爺。”
衛昭翻了幾頁,連連打着哈欠,沒辦法,誰叫自己誇下海口,要在十日內讀完《藥經》呢。可偏偏自己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只能天不亮就起來讀書了。
吃了些清淡粥品,衛昭方覺精神好了許多。坐在馬車上,依舊手不釋卷,埋頭苦讀。
霍寶兒見少爺這般認真态度,也不敢打擾,只悶聲坐在一旁,快到城西時,方才小聲提醒了一句。
“少爺,我們要去哪裏啊?”
衛昭撩開簾子往外看了眼,清水街上人頭攢動,好不熱鬧。他吩咐車夫将車停在附近巷子裏等候,自己則帶着霍寶兒下車沿着長街慢慢走。
“許久不來護國寺了,這裏還是這麽熱鬧。”霍寶兒聞着街邊飄來的煎羊腸味道,咽了咽口水。
“出息!”衛昭揚了揚下巴:“去買吧。”
霍寶兒笑的眉眼彎彎:“多謝少爺!”
衛昭四處看了看,護國寺旁有兩個書攤,兩名書生坐在書攤前替人抄寫書信。旁邊還有個書攤空着,想來就是董昱的書攤了。
他走過去打聽了兩句,兩名書生尚不知董昱已死之事,只道董昱被鴻胪寺征調做事去了,言語間還頗有幾分羨慕。
見問不出什麽來,衛昭索性站在一旁空地等着霍寶兒。忽聽前方有吵鬧聲,他擡頭循聲望去,是回春堂門前。幾個力夫打扮的人正堵在回春堂門口吵嚷,聽起來似乎是找什麽人。
青衣書生望了眼,随即搖了搖頭:“怎麽又來了。”
衛昭好奇一問:“這幾人日日都來吵鬧?可知所為何事?”
青衣書生答:“那幾個力夫是城西碼頭做工的,他們有個小兄弟名叫文宇,生的白白淨淨的,識得些字,被送到回春堂做學徒。前幾日文宇不見了,那幾人來要人,回春孟堂管事卻說文宇偷了名貴藥材,沒去報官找他們賠償已是仁至義盡,如今人不見了,必是躲藏起來了,叫他們自家去找,莫再來鬧事。他們倒是消停了幾天。大概是沒找到人,今日又來了。”
另一個白衣書生道:“文宇是純善之人,我倒覺得未必是他偷的,許是其中有什麽誤會。”
青衣書生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些人是窮慣了的,一時把持不住也并非不可能。回春堂也是老字號醫館,口碑極好,豈會平白污人清白。”
白衣書生嘆了口氣,似是想起什麽,小聲嘀咕道:“不過那幾日文宇好像是有些不對勁……”
先是董昱失蹤後被找到屍體,如今又有個醫館學徒不見蹤影。衛昭忽然想到那日驗董昱屍體時,從他身上找到了一味藥。他想了想,扒拉開人群,擠到最裏面去看看。
事情似乎鬧大了,力夫收不住脾氣,将一個小學徒推倒在地。衛昭順手将人扶起來,玩笑道:“你手勁兒似乎不小,怎麽這般輕易就被推倒了。”
學徒攤開手掌,懊惱道:“日日碾藥,手掌都是老繭,看着粗粝而已,哪比得上那些出苦力氣的漢子。”
“……我好好的兄弟在回春堂失蹤不見,你們必須要給我們一個說法。”為首那力夫身材魁梧,目露寒意。
“陳大,還要我說多少遍,文宇偷了藥材,人跑了。你們不去找人,非要堵着醫館作甚。”
“我家小弟一向老實敦厚,豈能任你空口白牙污蔑。”
孟管事急的直跺腳:“要不是看在文宇平日任勞任怨的份上,我們東家早就報官了,還能由着你們胡作非為?快走快走,莫再胡攪蠻纏,不然的話咱們就衙門見。”
陳大冷笑一聲:“回春堂門面大,我們只是低賤的力夫,但也絕不怕事。你盡可去報官,跟大人說說你們丢了什麽藥材,什麽時候丢的,又有什麽人親眼看到我家小弟偷了藥材。你敢麽!”
孟管事一時語塞,支支吾吾道:“有什麽不敢的!”
衛昭瞄來瞄去,用胳膊肘怼了怼一旁的小學徒,問道:“你們到底丢了什麽名貴藥材?”
小學徒茫然搖頭:“我哪知道。”
衛昭摩挲着下巴,盯着那管事看了一會兒,若按他所言,回春堂算是受害一方,理應理直氣壯的,怎麽瞧這管事心裏發虛呢。
孟管事見陳大幾人大有不死不休的氣勢,忙朝身邊小厮使了眼色,不一會兒功夫,便有巡街官差罵罵咧咧走了過來,作勢要将陳大幾人抓起來。衛昭皺了皺眉,道:“不過是幾句口角,犯不上如此。”
打頭官差怒罵道:“你算哪根……”話還沒罵完,那官差便像活見鬼一樣撲通跪倒在地:“大,大大大大人!”
衛昭還納悶兒:“我可不是什麽大人……”
“巡城司負責一城治安,什麽時候可以不問青紅皂白随便抓人了。”
熟悉的冷厲聲音從頭頂傳來,衛昭僵着脖子轉過頭,正對上長孫恪棱角分明的側臉。他幹笑兩聲,朝他招招手:“長孫大人,可真巧啊!”
長孫恪斜了他一眼,冷飕飕道:“衛公子真是好興致啊。”
衛昭忙舉起雙手,大呼冤枉:“天地良心,本公子早上才背過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