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赤蘿草,常見于北方,其葉呈針狀。性溫,味苦,有澀感,微毒……服之有麻痹之效,少量可并入麻藥……”
日落西山,霞映蓮池,熠熠生輝。微風過,池水微微蕩漾,池中蓮花碧葉搖晃,舒朗清俊。衛昭無心賞景,坐于亭中,手不釋卷。
在外人看來是一副埋頭苦讀模樣,只有霍寶兒知道,他家少爺盯着這一頁書已經将近一個時辰了。
“活寶兒,去準備準備,本少爺要出門。”衛昭終于放下書,活動活動筋骨。
霍寶兒看了眼已經有些昏暗的天色,道:“前院剛傳飯了……”
衛昭擺擺手:“不吃了。”
霍寶兒小心道:“又到南府衙門吃去?”
“嗯!”
衛昭剛下了幾級石階,突然回頭問道:“今兒都有什麽菜?”
“有少爺最喜歡吃的椒鹽八寶雞。”
“叫廚房将各色菜式備出一份裝到食盒裏。”
“好嘞!”
馬車駛過金水河邊,衛昭撩開簾子看了一眼。岸邊絲絲楊柳被夕陽照的金亮,映着水天相接處一片火紅,仿佛熊熊燃燒的一團火焰,暖意融融。
夕陽下,歸家的人三兩成對,卸下勞作一日的疲憊,步履顯得尤為輕快。
衛昭抱着食盒,心頭驀地漾起一絲難以名狀的喜悅。
馬車在南府衙門前停下,霍寶兒率先跳下車去叫門,門房老丘見是侯府的人,恭敬的将人請了進去。
“長孫大人不在?”
“不在,這兩日一直沒見着人。”
“展少監司也不在?”
“不在,昨兒夜裏出去的,至今未歸。”
衛昭仿佛被人兜頭澆下一盆冷水,心裏那點雀躍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不過少監司大人留過話兒,若衛公子有事可直接吩咐。”
衛昭又重新打起精神:“确是有樁事,本來想與長孫大人商議一番的。不過時機不等人,我又擔心貿然行事會打亂長孫大人的計劃。不如這樣,你先借兩個人與我,到城西回春堂附近盯梢。”
“衛公子放心,小人這就去禀報督頭。”
“你家大人忙什麽呢?”
老丘賠笑道:“這可不是小人能打聽的。衛公子不如稍坐片刻,興許大人過會兒就回來了呢。”
衛昭依言在大廳坐了坐,直到月鈎初上,衙門裏依舊冷冷清清。衛昭心知今夜怕是等不來人了,便起身告辭,并囑咐道:“老丘,這菜是給你家大人留的,若他晚些時候回來,叫廚房熱一熱。”
“小人謹記。”
出了南府衙門,衛昭不想回府,遂叫車夫改道往護國寺去。
盛京兩大繁華之地,東有百荟街,西有護國寺。又稱東市,西市。到夜間,熱鬧不減,夜市連早市,可謂通宵達旦。
衛昭沒有吃晚飯,此時到了街市,各色小吃香氣撲鼻,方覺腹中空空,饑餓難耐。遂帶着霍寶兒去了回春堂斜對過的雲樓。
臨窗而坐,正能看見街上熱鬧景象。回春堂已關門歇業,門廊下大紅燈籠散發的紅色光線被淹沒在輝煌燈火中,氣派的門面掩入夜色,少了幾分嚣張跋扈。
他仔細看了一會兒,發現回春堂附近有幾個人影鬼鬼祟祟的,瞧着還有些熟悉。
“寶兒你瞧那幾個人咱們是不是見過。”
霍寶兒探身出去瞅了一眼,搖搖頭:“寶兒沒見……”
“怎麽了?怎麽不說話?”衛昭回頭見霍寶兒直愣愣盯着一處瞧,遂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見巷口背光處還有一個白衣人影。
“那不是護國寺前抄書的白衣書生……寶兒你認識?”
霍寶兒回神過來,忙道:“不是少爺你問我有沒有見過那幾個人,寶兒得仔細辨認辨認不是。”
“奇怪……”衛昭縮回身子,夾了一塊蒸餅卷了烤鴨肉,邊吃邊瞧着窗外。看那幾人的意思,應該也是在盯着回春堂。
白衣書生似乎在和什麽人說話,只是那巷口光線昏暗,看不清楚。二人交談有一盞茶功夫,那人才從巷口閃身出來,衛昭眯眼一瞧:“是他!”
“……寧先生,您能告知我們這些已是天大的恩情。此事萬不能再将您牽扯進來,回春堂背後有人撐腰,若因此連累了寧先生您,我們兄弟萬死難辭其咎。”
寧致遠道:“陳大哥,文宇兄是心善之人。兩年前我初入盛京,正是饑寒交迫困頓之際,若非文宇兄仗義疏財,我怕是早就餓死在盛京街頭了。說起來,這事兒我也沒幫上什麽,不過是将我看到的如實告訴陳大哥而已。”
“這一年多在護國寺旁替人抄書,雖無心窺探,但天長日久總能看出些貓膩來。回春堂管事與方副司頗有牽扯,文宇兄失蹤那日,他二人私下見過面。而且,文宇兄一向勤懇,從不偷懶耍滑。那日傍晚我收攤時,文宇兄還在碾藥。”
“我邀他一同回家,他卻說管事留他有事要說,我當時沒有多想,便先行離開。事後想想,那兩日文宇兄便有些心不在焉,若此事與回春堂有關,我猜測多半是文宇兄撞破了回春堂的秘密。”
陳大重重的嘆了口氣:“若這麽說,也是我們兄弟幾個粗心大意。你也知道,我家少爺纏綿病榻多年,每至冬日,病情都會加重。我們兄弟幾個全部積蓄都給少爺治病了。文宇在醫館做學徒,也粗通藥理,前些日子說少爺的病情比以往更重了,恐怕拖不下去了,那幾日我們兄弟幾個愁眉不展,倒是忽略了文宇。”
“陳大哥也莫憂心,不過回春堂勢力不淺,陳大哥也要早作打算。此事之後,盛京城你們只怕留不得了。”
“多謝寧先生。不管怎樣也要先找到文宇,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多說了,時候不早,寧先生還是早早回去吧。”
“可是……”
陳大擺擺手道:“寧先生,您白日還要擺攤,也正好幫我們盯着回春堂,畢竟白日裏我們不方便現身。如此可好?”
寧致遠知道陳大唯恐連累自己,又拗不過他,只得接受。
“也好,陳大哥你們要小心些。”
辭別陳大,寧致遠憂心忡忡往家走,不等他轉出巷口,便被一人攔住去路……
“你……”寧致遠見是一位容貌隽秀的紫衣貴公子,下意識的往他身後看了一眼,空洞洞黑黢黢的巷子,并沒有其他人。
“你……有事?”
衛昭漂亮的眼睛轉了幾轉,而後将人拉到了一處死角,開始寬衣解帶……
寧致遠臉色一黑:“……公子請自重,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衛昭見他杵着不動,一把扯下寧致遠的腰帶:“別磨蹭,快些快些,待會兒有人來了。”
寧致遠怒不可遏,推開衛昭奪路欲走,忽然一把長劍擋住去路。映着月光,長劍閃爍着嗜血的寒芒。寧致遠頭皮一緊。
端着褲子的衛昭楞楞的擡起頭,正對上一雙冷厲眸子,不免瑟縮了一下。
不等衛昭開口,那人已率先說道:“少爺可随意行事,衛放會保護少爺。”說着,将劍逼近幾寸,冷冷道:“脫衣服!被我家少爺看上眼是你的造化。”
衛昭:……他真得叫霍寶兒看看什麽叫仗勢欺人。
見寧致遠一臉視死如歸的神情,再瞧那持劍者神色頗有幾分不自在,衛昭大呼冤枉:“誤會,誤會啊。不過……”他一臉疑惑的看着持劍者:“你誰啊?”
“小人衛放,侯爺叫我跟着三少爺。”
衛昭恍然大悟:“你是我爹派來的?可我怎麽都不知道。”
衛放道:“小人只在暗中保護少爺安危。”
衛昭一手提着褲子,一手撓了撓頭,嘿嘿讪笑兩聲,對衛放說:“他不肯脫衣服。”
衛放臉色爆紅,幸虧這巷子昏暗不至于被察覺。他手起劍落,寧致遠外衫盡褪,只剩單薄裏衣。屈辱的感覺瞬間湧上心頭,他眼睛一閉,竟是朝劍沖了過去,衛放手腕一抖,寧致遠撲了個空,直挺挺的撞在牆壁上。
衛昭咧了下嘴,哎呀好疼。
“欺人太甚,你們簡直欺人太甚!”寧致遠如困獸般低吼。
衛昭趁機撿起寧致遠的衣服套上,又将自己那身名貴的紫錦衣踢了過去,道:“快穿上,夜裏天涼。”
寧致遠:……
衛放:……原來少爺還有換裝誘惑這種癖好。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裁剪得宜的黑色勁裝,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一步。
擡頭見寧致遠不動,忙又把劍提起,喝道:“穿衣服!”
寧致遠恨的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屈辱的再套上衛昭的衣服,一臉生無可戀的靠在牆壁上:“公子請便吧。”
衛昭系好腰帶,走到寧致遠跟前,手臂抵在牆壁上,将他整個人圈在懷裏,又恰好擋住衛放的視線。他朝寧致遠比了個手勢,叫他莫要作聲。而後轉頭看了眼衛放,又讪笑兩聲。
“那個,放什麽啊,你這樣盯着……少爺我辦事兒不方便。它可害羞了,若有人看着可就站不起來了。”
衛放腦袋嗡的一聲,忙轉過身去。
衛昭又道:“還是不行,再遠些,我怕這位公子放不開喉嚨,不盡興。”
衛放握劍的手一抖,僵着脊背往前挪了一段距離。衛昭卻還在喊着‘再遠些再遠些’。
直到衛放的身影沒入濃濃夜色之中,看不分明,衛昭方才收回視線,朝寧致遠叉手道謝,一溜小跑着從另一側巷子溜了。
寧致遠呆楞楞的靠着牆壁,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少爺!少爺!”
霍寶兒急匆匆跑了過來,氣喘籲籲道:“少爺,寶兒可找見你……”
擡頭卻見穿着紫錦衣的不是自家少爺,忙驚叫道:“你怎穿着我家少爺的衣服,我家少爺人呢?”
寧致遠懵懵的擡手指了指黑布隆冬的巷子:“他跑了。”
“跑了?!怎麽可能,是不是你對我家少爺說了什麽,寧……”
寧致遠一把捂住霍寶兒的嘴,朝他使了個眼色,霍寶兒心急衛昭,哪裏看得出寧致遠的顧慮,嗚嗚嗚的掙紮着。
就在這時,那柄長劍再一次抵在寧致遠脖頸處,衛放又急又怒:“少爺人呢!”
霍寶兒停下掙紮,轉過臉看着衛放,眨巴了下眼睛,似乎在問:你誰啊?
寧致遠沒松手,朝一側擡了擡下巴,道:“他與我換了衣裳,什麽都沒說就從那邊跑走了。”
霍寶兒這時也緩過神兒來,他悄悄扯了扯寧致遠的衣袖,寧致遠狐疑的看他一眼,方才放開手。
霍寶兒緊喘兩口粗氣,道:“少爺這幾日癡迷查案,許是想自個去查回春堂,這附近人多又雜,我們得趕緊去尋人。那個誰……”
“我是衛放,少爺的新任護衛。”
“好,那放什麽的,我們分頭行動,一炷香後不管找沒找見人,都在此處彙合。”
衛放收起長劍,瞪了霍寶兒一眼:“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