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衛昭回身将書房門關上,又自覺的拖了凳子過來坐在衛儒身邊,他向前傾了傾身子,低聲道:“我想說長姐的事兒。”
衛儒眸光一凜:“昭兒,這事兒你莫摻和。”
“爹想跟洪坤聯手,對吧。”
衛儒默然。
“我知道爹和大哥是不想我攪進事端裏,可我終究是衛家人,逃不掉的。”
衛儒嘆了口氣:“我衛家的孩子都是好樣的,只是有些事知道的人多了反而會成了禍事。”
“爹不叫我們知道是為了我們好,阿昭不問便是。我們只說眼下,從李淮對長姐的态度便可以窺見,早晚有一天他會鏟除鎮國侯府。”
衛昭眯起雙眼,繼續道:“李淮這一次的目标是北府,洪坤比咱們更危險。所以爹,這件事我們不該主動,更不該動用侯府的勢力。”
衛儒撚了把胡須,沉聲說道:“如果只是阿昭你的事,倒還不至于大費周章。”
他指了指案上一本賬冊:“你看,關于洪坤這幾年私底下所做貪贓枉法之事,早有人送上門來。李淮想借侯府之手除掉洪坤,順便再探一探侯府的底細。爹倒是不怕他窺探什麽。”
“爹擔心的是長姐。”
“是啊,如今各宮皇子已漸漸長成,朝中關于立太子一事已被朝臣多次提及。我衛家雖不願牽涉黨争,但你長姐畢竟是中宮皇後,我們總要替她打算。”
“李淮是不會讓長姐有皇子的,爹要如何打算?這事本無解,除非……”衛昭牽了下嘴角:“除非李淮當不了皇帝了。”
“昭兒!”衛儒低喝一聲。他目光肅然的看着衛昭,似乎在重新審視這個玩世不恭的兒子。
“有些話,就算心裏想過,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口的。”
衛昭不在意的笑了笑:“大哥對我說,叫我日後無論做什麽都不能忘記,我衛家守護的是天下百姓。就像楚末戰亂,中原大地遍地狼煙,但四王卻都有志一同的抵禦外敵。因為所有人心裏都明白,不論我們自家如何打,都不能讓胡狄蠻夷之輩侵占中原大地分毫。”
“爹,我知道你的顧慮。四國之間勉力維持的平衡早已搖搖欲墜,大戰已是在所難免。其實在爹心裏,誰當皇帝都一樣。只是一旦戰亂起,遭殃受罪的總是無辜百姓。爹一定不想看到這些,所以此時穩定朝局才是重中之重。”
“爹說要替長姐打算,其實爹眼下也根本沒有什麽好辦法吧。你現在做的這些,不過是做給李淮看,叫他知道你也入了局。”
衛儒不住的打量着衛昭,雖然心有萬千煩惱,眸中卻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欣慰來。
“爹還當昭兒只喜歡玩樂,想不到昭兒眼光毒辣,心思更是缜密,一眼便能看出症結所在。”
衛昭得意的摸了摸鼻子:“那是爹你對我有誤解,阿昭一向聰慧,連祖母都說我是猴精兒呢。所以爹,這回你可以放心了吧。”
衛儒憨笑道:“放心放心,爹自然放心。”
“那就這麽說定了。”
“好……”衛儒嘴角一僵:“什麽就說定了?你剛說什麽了?”
衛昭一臉無辜:“爹你不是要反悔吧,您可從小就教導我們,大丈夫言必信行必果的!”
衛儒一臉茫茫然:“我反悔什麽?不是,我剛才到底答應你什麽了?你什麽都沒說啊!”
“我說爹應該就此收手,長姐的事兒不該再動用侯府的勢力,而是将此事交給我來辦,跟洪坤的交涉呢也交給我。爹你老老實實的當你的鎮國侯,就當什麽事都不知道。嗯?”衛昭挑了下眉,道:“你剛才可說對我很放心的。”
“我……”
“诶!”衛昭忙打斷,十足痞氣的說道:“不然的話,我可要告訴祖母的。”
“你……”
“你放心啦。”衛昭擋下衛儒伸出的顫抖的手指,嬉皮笑臉道:“我說正經的呢。”
“可……”
“好啦,夜色已深,爹早早歇息吧。”衛昭搭在書案上的手一揮,那本賬冊輕飄飄的落入手中,他一個箭步沖到門口,轉頭朝衛儒吐了吐舌,道:“兒告辭啦。”
衛儒氣的吹胡子瞪眼,剛要罵幾句髒話,衛昭又突然從門外探頭進來,笑嘻嘻說:“從前都是爹守着我們姐弟幾個,這回也該輪到阿昭守着咱們的家了。”
衛儒一口氣卡在喉嚨,不上不下,适才氣的暴跳如雷,這會兒又不自覺的笑了出來。
“個臭小子!”
他走到門口,看着朝歸雲院一跑一跳過去的衛昭,眼中是藏不住的疼愛。
“婉婉,我們的昭兒長大了,懂事了。像你一樣,調皮又機靈。”
直到淚水模糊了視線,衛儒方才長嘆口氣,收斂了心神,任憑晚風吹幹淚痕。
“衛放!”
一個人影悄無聲息的落在衛儒身後,半跪在地,恭敬應道:“侯爺。”
衛儒沒有轉身,只吩咐了一句:“今後,你跟着三少爺吧。”
“是,侯爺。”
貴族都有自己的隐秘力量,這也是歷朝歷代皇帝忌憚貴族勢力的原因之一。青霄衛是鎮國侯府最核心的力量。
衛放是個年輕人,和衛昭一樣年紀。也是不久前才通過考核,被召喚回府,尚未被編入青霄衛。
衛儒拍了拍腦門,自言自語道:“衛放還不是青霄衛,這可不算動用侯府的力量,也不算對昭兒食言吧。”
展翼依照吩咐,将古金押回南府,關押到一處隐秘牢房。而後向長孫恪彙報。
“大人,在追捕古金途中,卑職發現古方古林兩侍衛也在跟蹤古金,卑職恐他二人壞事,已命人将他二人引開。”
長孫恪撣了撣衣袖:“三侍衛之間貌合神離,看來事情越來越有趣了。可有探出聽風樓與古金會面之人的身份?”
“尚無,那人防範極為嚴密。”
長孫恪想了想,道:“密切關注北燕二皇子完顏祯的動向。”
“是!”
長孫恪起身走到回廊下,望着皓皓明月,說道:“今夜月朗星稀,最适合審問嫌犯了。”
展翼也擡頭看了一眼,小聲道:“大人前兩日不是還說,陰雲密布的天氣最适合審案麽……”
南府大獄關押的細作疑犯都是登記在冊,在皇帝眼前過了明路的。而私牢算是長孫恪私設的牢房,這裏平日打理的極為幹淨,但曾在這裏流過的血卻并不比南府大獄少。
古金是北燕武士,他自認強悍勇猛,但身處這間幹幹淨淨的牢房,卻讓他有一種浸透骨髓的恐懼和冰冷。
沉穩的腳步聲從深處傳來,每一步都像一把插在他心口的刀。他能感受到刀身的鋒利,能感受到渾身的血液正被這柄刀吸引着,一滴一滴的緩緩落下,不斷敲擊着心房,發出咚咚的悶響。
遙遠空寂的腳步聲戛然而止。
古金擡頭看去,額頭一滴汗水順着下颚滑落在手背上,燙的他一個哆嗦。
“古金,北燕的勇士。北燕皇帝欽點你此行護衛四皇子,如今完顏鴻死了,你要如何交代?”
古金目光陰鸷的瞪着長孫恪,惡狠狠道:“殺死四皇子殿下的是齊國的人!”
長孫恪盯着古金的眼睛,忽然說道:“你确定你們的四皇子,真的死了麽?”
“什麽意思!”
“在你離開驿館後,古方古林也緊随你之後跟了上去,你覺得他們想窺探什麽,又在懷疑什麽。”
長孫恪繼續道:“哦,适才我有一點說的不準确。完顏鴻死了,你的确失職,但對你真正的主子來說,卻是大功一件。”
古金瞳孔劇烈一縮:“你在說什麽,我不明白。”
長孫恪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在來齊國前,你一直在北境訓練。北燕皇帝一封诏書将你調回,你才追随完顏鴻一起出使。而古方古林卻是完顏鴻親信侍衛,平日照顧起居多是二人經手。你是皇帝派來的人,他不好過多防備,只能不動聲色的敬而遠之。所以問題就在于,你與完顏鴻并不熟悉。”
“那又怎樣?”
“完顏鴻入大齊境內之後便疾病纏身,一直不曾露面,就連宮宴之上也是薄紗遮面。痊愈後,面部惡瘡留下疤痕,大家便自然而然的關注他的瘡疤而不自覺的忽略了他本來的樣貌。這樣說來,似乎我們所有人都不曾見過完顏鴻的真實容貌。”
冷汗浸透衣衫,大團大團的疑雲霎時間鋪天蓋地襲來,古金面色蒼白。
“聽風樓和你見面的人就是你真正效忠之人,如果所料不錯,那個人就是北燕二皇子完顏祯吧。”
古金頹然癱坐在地,面露驚恐。許久方才緩過神兒來:“我是皇帝陛下派來保護四皇子殿下的,我效忠皇帝,效忠北燕。齊國官府無故将我抓捕,此事齊國當給我北燕一個解釋!”
“那好,我們便來說說董昱的案子。”
“董昱?”古金似乎有些印象:“就是鴻胪寺那個小吏?他死了關我何事!”
“聽說你與他有過争執。”
古金哼了一聲:“他既負責接待我北燕使臣,卻常常找不到人,我不過斥了幾句而已,已算是給足了齊國顏面。這種人若在我北燕,早就被抓起來砍頭了。”
“如此說來,倒是我們冤枉你了?”
“既然知道冤枉,還不速速放了我!”
長孫恪卻不緊不慢道:“古金侍衛,你似乎很急。不過這案子不結,作為嫌疑人,你還是踏踏實實呆在這裏吧。”
古金目眦欲裂:“你!這就是齊國待客之道!”
長孫恪背過手,輕搖了搖頭:“你也算客麽?”
腳步聲越來越遠,在空曠的獄中回聲卻依舊清晰,伴随而來的還有一句輕飄飄的話:“有些人死了,他還活着。有些人活着,他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