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馬車沿着官道一路向西南而行,如果沒有猜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當是小西山。那一帶有幾處別苑修建的極為秀麗。能在小西山建別苑的,這家當是豪富了!
衛昭忽然想起,八歲那年長孫恪救了他,他還拍着胸脯保證日後必在此處也修個別苑給他。只是他事後忘了那時的事兒,這別苑至今為止連個影兒都沒見着。
那都是十二年前了,後來不知何時掀起這陣風,城中富豪多喜在城郊山中建造別苑莊子,導致小西山這一帶地價一路攀升,叫人咋舌。
他在心裏盤算着,自己這點兒家底是萬萬不夠的,少不得要跟祖母纏磨一番了。日後若頂門立戶,也得想法子做幾樁小買賣,總不能事事都靠家裏。若真如此,這夫綱必是振不起來了。
衛昭神游方外,鎮國侯府的人卻是寝食難安。
昨夜裏來的那批殺手俱是訓練有素,狡猾至極,但有被活捉的,當即吞毒而亡。衛儒怒不可遏。
寧致遠道:“侯爺,那些人既将小人誤認成貴府三公子,且瞧他們行動如此兇悍,必是不達目的不罷休。依我看,不如以小人為餌,叫那些人将小人捉了去,侯爺派人跟着,必能找到那些人巢穴,一舉殲滅。”
鎮國侯擺了擺手:“這些人手段毒辣,我們暫且不知他們究竟是何目的,豈能将你置于險境。”
“那些人大費周章想要活捉三公子,必然不會要了三公子的命。他們當是想用三公子來換取什麽東西。在沒有達到他們的目的前,小人是不會有性命之憂的。”
“多謝寧公子好意了。只是如今昭兒下落不明,萬一昭兒最終又落到他們手中,寧公子的處境便十分危險了。”
寧致遠道:“若今夜那些殺手仍來府上劫人,便說明三公子尚未被他們找到。到時侯爺也莫攔着小人。總要弄清楚這些人目的何在,否則三公子将時時處于危險之中。”
“你這孩子怎如此固執,說起來也是昭兒胡鬧牽連了寧公子……”
寧致遠搖搖頭,朝衛儒執了一禮:“三公子失蹤,也是受了小人連累。若小人落入回春堂手裏,只怕非死即殘。論起來,還是三公子救了小人一命。”
衛儒嘆道:“總是說不過你們讀書人。也罷,還有一日時間,興許就有好消息了呢。”
怪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
清水街一整夜沒消停,早上商販開門時,發現幾家商鋪關門歇業了。巷子裏也有百姓說道,說聞見了點兒血腥味,許是南府那些魑魅又來索命了。
大家三五成群,交頭接耳。目光齊刷刷瞟向回春堂,低聲道:“連回春堂都沒躲過去,看來這回事兒可挺大。”
“行了行了,你沒看街上軍爺還沒撤,連北府官爺都下來跟着搜查呢。這事兒啊還沒完呢。”
“可也是。嘿,你瞧那邊那個,都笑了半天了,我茶都喝兩壺了,你說他也不嫌累得慌。”
那人端着手道:“我看八成是瘋了。”
長孫恪在那狂笑不止的人前面勒住馬,探手搭上那人脈搏,眼皮微微一顫,果然是中了七步笑,且毒素已漸漸消退,中毒時間約莫在一個時辰前。
他騎馬繼續往前,又見有人發癫大笑,家人正手忙腳亂的将他送到醫館去。附近醫館已收入幾個類似的病患,大夫愁眉不展,束手無策。
直追到西城門外,便再不見什麽線索。
那些人帶衛昭出了城。一者,他們去了小西山。二者,他們在附近的村子。三者,他們去了外地。如此一來,便如大海撈針。
長孫恪唇角緊繃,盛京城水運發達,來往大半都走船運。如果他們要去外地,當走水路最為便捷。
城門寅時開,此時已是午時三刻。按照那幾人中毒的時間推算,衛昭路過清水街撒下毒粉至第一人中毒,當是在一個時辰前。而由那處到西城門,步行約兩刻,乘車則需節省一半時間。
長孫恪随即問守門軍士:“午時初前後時間,從此門出城的車,不吝貴賤,有幾輛?”
軍士恭聲答道:“小人午時初輪值,此前在前面不遠處的茶水攤吃茶,正往城門處看熱鬧。到輪值前剛好喝完一盞茶,由此經過馬車十七輛,牛車四輛。輪值後約一盞茶功夫,大概經過馬車四輛,牛車三輛。如今清明将至,時節正好,不少人都到城外去賞玩,車馬自然也比平日多了些。”
盛京城管制嚴格,城門處車馬與步行者分兩列而行,分別查驗。守門軍士職責便是把守城門,天長日久的也自然養成一種計數的習慣。即便不是刻意去計,經過的車馬也會自然而然的印在腦中。
“可有發現特別之處?”
守門軍士想了想,說道:“倒也無甚特別的,只是排隊等待入城的人中不知何故,突然有人發癫大笑。那時小人才換值,正與下值的同僚說道适才路過的十一輛馬車……”
“十一輛?”
“是,這十一輛車都是同一府上的,個頂個的豪奢。就連小厮都趾高氣昂的。盛京繁華,貴人無數。似這般張揚的,除了馮府的人,小人倒還頭一次見。哦,也不是。春節過後小人還見過一回,不知是城裏哪家的親眷從外州回來,那排場也是頂氣派的。”
“也就是說,路人有人發狂,是在這十一輛車經過之後?”
軍士點點頭:“那時候最末的那輛車大概走到……”他指了指城門外約一裏處的垂柳:“大概到了那兒吧。”
“可知那十一輛車是哪家府上的?”
軍士撓頭笑笑:“小人倒有心打聽來着,這不是還沒來得及麽。”
一旁查驗路人的軍士聽此問,忙上前答道:“小的知道,那是陸家的家眷。把頭那輛車跟車的小厮小人見過,是陸家的沒錯。”
“哪個陸家?”
“就,就是陸相爺的兄長,光祿寺卿陸大人。”
長孫恪望着城門外馬車卷起的陣陣煙塵,眸光微斂。
“陸瞻。”
抵達小西山別苑已是未時末。
山中清涼,陽光炙烤的熱度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已所剩無幾。若非身體不便,衛昭倒真想賞玩一番再吟詩一首。
只可惜,他才瞧了眼自山間引過來的清澈泉水,便被推進了屋裏,而後屋門從外被鎖上。
衛昭甩了甩被綁的發麻的手腳,笑了一聲:“總算還知道替爺解了繩索。”
說着話,肚子不争氣的咕咕叫喚起來。他方才想起從早上醒來到現在,他可只吃了一塊餅子。
往衣襟裏摸索摸索,好在昨夜裏被他咬了一口的糙面饅頭還在。此時已有些發硬,但總比餓肚子的好。
他一面咬着饅頭,一面尋思着自己的處境,騰出來的手不由自主的摩挲着袖袋裏藏着的一顆藥丸子……
太陽漸漸西沉,直至屋中昏暗無法視物時司淨方才回來。他先叫人掌了燈,衛昭見他拎着食盒,想是這家的主子已用過晚膳。
“吃吧,吃些好有力氣伺候我家公子。”司淨擱下食盒,朝門外招了下手,當即有幾個仆役拎着木桶魚貫而入,将屏風後的大浴桶填滿,還在一旁放置一籃鮮花瓣。
衛昭抽了抽嘴角,沒做理會。
“我勸你老實點,公子高興了,你也跟着得賞。公子不高興了……”他繞着手裏的碎花帕子,陰狠狠說道:“我就把你扔到山上去喂狼。”
衛昭眯眼觑他:“你最好對我客氣些,萬一我跟你家公子吹吹什麽枕邊風,你也別想有好下場。”
司淨狠瞪了他一眼,招呼人出去了。
食盒裏的東西衛昭可沒吃,誰知那裏有沒有加什麽特別的料。他起身繞過屏風,借着屋中油燈隐約可見外頭有個幹瘦影子,當是司淨守在外頭。他又退到窗戶邊上,沾濕手指,在窗紙上戳了個洞。迎着月光依稀可見投射在地上的虛虛人影。看來這屋頂上還有人守衛。
衛昭略一思忖,走到桌邊将一直攥在手裏的藥丸子扔進茶壺裏化開,而後阖目養神。
月升樹端,一聲突兀的‘吱呀’聲響徹寂寂黑夜,一位身着鴉青色錦衣的青年公子推門而入。衛昭擡眸看去,見來人身形略瘦,面皮細白,吊梢眼,此刻正上下打量着他。不知發現了什麽,忽地眉頭一皺,帶着幾分愠怒。
“怎不換衣服?”
他指的是那件薄紗衣。
衛昭一手支頤,歪頭笑道:“沒情趣。”
那公子眉梢上挑,頗有興致的‘哦’了一聲:“如何才算有情趣?”
衛昭曲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示意那公子坐下。而後挑起薄紗衣遮在那盞油燈前,登時燈光變得朦胧似幻起來。
“瞧,微醺之意,朦胧之美,與這薄紗衣相得益彰。”
“所以呢?”
衛昭扔掉薄紗衣,光線又登時明亮了起來。
“公子久經風月,見慣了各色場景,我這小把戲自入不了公子的眼。不過,若借着三兩醉意,說不準我會讓公子更加滿意呢?”
青年嗤笑一聲:“你說來說去,無非是想灌醉了本公子。不妨告訴你,本公子不飲酒,你還是收起這點小心思乖乖伺候本公子吧。”
衛昭眸光微凝,繼而笑道:“自是以茶代酒,講究的不過是個意境罷了。咱今日不醉酒,且看看公子能不能醉一回茶。”
“醉茶?”青年眸光放肆的在衛昭身上流連,似乎并不急于品嘗,倒十分有耐心的配合着他。眼前的人于他而言不過是掌中之物,總歸是跳不出他這手掌心的。
他輕輕拍了拍衛昭的手腕,湊過去在他耳邊說:“那就請美人替本公子斟上一杯茶,本公子勞累一日,正想飲一杯美人茶消解煩悶之氣呢。”
衛昭斂下眸子,擡手斟茶。茶香四溢,滿室飄香,帶着幾分醉人的味道。
青年仰頭微嗅,笑道:“果然是美人斟的茶,茶香竟比往日濃郁,真是要醉死人了。”
“那就請公子品一品吧。”衛昭笑着遞過茶盞。
青年沒有接,反而就着衛昭的手喝下那盞茶,眼睛則始終盯着衛昭的臉,低低笑道:“美人醉。”
衛昭又替他斟了幾杯,直到青年失了耐心,一把扯過衛昭便要去解他的衣帶。衛昭半推半就将人引到屏風後內室,青年此時面色潮紅,呼吸急促,他抓着衛昭的衣服,似是想要說什麽,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衛昭此時哪裏顧得上別的,将青年的外衣扒了下來匆匆套在自己身上,心裏默默數了幾個數,青年果然暈了過去。他在屋裏等了片刻,而後走到門口壓低嗓音朝門外把守的司淨說:“去打水來。”
司淨應了聲便退下了。
衛昭又等了一會兒方才推開門,大搖大擺的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