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雪故人

七政殿內，靜日生香。

潤玉合上了手中書卷，接過旁邊遞來的一只青黑兔毫建盞，置于手中凝視了片刻，茗葉在水中悄聲綻開，滿殿幽然茶香。

他啜了口團茶，複又凝視着茶盞，“這時節，人間已立冬了吧。”

“是，今年的冬天來得早些。”邝露正在研磨，松煙凝澀。

潤玉眉頭皺了一下，輕嘆一聲，緩緩道：“露兒，可願随我去趟蓬萊？”

“不管潤玉哥哥去哪裏，邝露都會相随。”

“露兒，謝謝你。”

布星臺上，銀河如蔚藍水鏡。潤玉攪動星子，眉宇凝重。

他在想什麽？

潤玉直直盯着東北方向的星辰，那及其微弱的一顆星，他等待了數千年，近日終于發出了隐爍的亮光。

那光直指蓬萊。

“長琴哥哥，我終于尋到你的氣息了。”潤玉在心裏激動自語，表情卻依舊沉靜。

“潤玉哥哥。”邝露見潤玉失神，在一旁喚了聲。

“露兒，你可知數千年前天界的那樁冤案？”潤玉道，聲音裏透着冰冷與不平。

“潤玉哥哥說的可是那位被貶下凡間的長琴仙人？”

“太子長琴，獲罪于天，無所締也。貶為凡人，永去仙籍，落凡後寡親緣情緣，輪回往生，皆為孤獨之命。”潤玉一字一句說着，聲音裏是道不盡的隐忍與悲痛。

“我們去蓬萊便是尋長琴仙人嗎？”

“嗯，我近日終于尋到他的氣息了。”潤玉眼裏閃過一絲歡喜，轉瞬即逝。

第二日，潤玉與邝露出門了，還帶了只小啞巴魇獸。

他說過他不會再丢下他。

“潤玉哥哥，蓬萊遠在海外，此去尋人，怕是耽擱許久，不用和天帝告個假嗎？”邝露遲疑地問道。

“無妨，父帝本就忽視于我，前些日子九霄雲殿之事，父帝怕是對我已失望至極，如今何必去叨擾他。”潤玉笑着道，笑容裏透着一絲苦澀。

“挂夜布星本是個閑職，耽擱幾日不礙事的。”潤玉又道。

他語氣平靜地說着，眉間淺笑。邝露看着他，卻覺得自己好似從未認識過他。

她始終都猜不透他的心思。開心或是不開心，他都隐藏極深。

她看不透。

到底，他想要什麽？

二人一獸騰雲至蓬萊，徘徊海上，卻不見仙山。

“潤玉哥哥，蓬萊島怎麽不見了。”邝露道。

“不是不見了，是有結界。”潤玉道。“我感受到了他的氣息，就在這片海上，露兒，随我下去。”

潤玉說完，便俯身向海平面飛去。停在氣息最濃的一處，正欲施法突破結界。

忽然，他聽到了彈琴的聲音。

“長琴哥哥！”

“是他在彈琴！”

“太古琴音！”

“露兒，你聽到了嗎？琴聲。是他的琴聲。”潤玉激動道。

久違了數千年，他亦尋找了數千年。

終于，他尋到他了。

邝露看到潤玉開心的樣子，她也跟着開心起來。

參不透又怎樣，只要她的潤玉哥哥開心，她的心裏亦歡喜。

“露兒，小熙，我們進去。”潤玉對着邝露和魇獸道。

他們走進結界。

眼前出現了一座飄渺仙島，雲霧萦繞，別有洞天。

島內正在下雪，下大雪。

潤玉化了個結界，環繞周圍，不讓雪花落在他們身上。

風吹着雪，在眼前模糊視線，結界內卻一片安然。

他們向島內走着，隐去身跡，循着琴聲，走進了宮殿。

秀臺閣樓上，一位衣着華麗的紅衣女子正在翩然起舞。随着琴聲，千嬌百媚，對着一旁彈琴的白衣公子眉目缱绻。

那白衣公子，溫柔蜜意地淺笑着，修長皙瘦的手指悠然撫過琴弦，風吹着雪花漫然地落在他的身後，那白衣勝雪，更勝三分。

一舞完畢，女子歡喜地過來問他自己跳得好不好，他溫柔寵溺地笑着，“巽芳的舞，自是天下最好看的。”

這一笑，驚豔了女子身後滿樹的梅花。

嫣紅的花瓣簌簌地掉落下來。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有些凄豔。

“是長琴哥哥。”潤玉看着二人，輕聲道，眼底全是柔暖笑意。

“他們看起來很幸福。”邝露道。

“長琴哥哥過得很好。也許，往事，他都忘了吧。”潤玉道。

“露兒，我們走吧。”

潤玉他們正欲離去，忽然聽到身後出現了一個清冷的聲音。

“閣下既然來了，何必着急離開？”那白衣公子複又撫起了琴，指間悠然。

“少恭？”身旁的紅衣女子一臉疑惑。

這時，閣內出現了兩人一獸，立在白衣公子面前。

白衣公子略擡了擡頭，依舊撫琴，言語清冷，“閣下是誰，蓬萊隐身海外，素無外人進入。”

“長琴哥哥。”潤玉對着那白衣公子喚了一聲，語氣裏藏不住滿心歡喜。

琴聲倏地停止。

白衣公子擡起頭，對上一雙異常清澈的眼眸，那眸裏全是歡喜笑意。

似曾相識，好熟悉的眉眼。

是故人的氣息。

他失神地看了潤玉許久，瞳孔變大又縮小。而後，遲疑道：

“你是，玉兒？”

“是我，長琴哥哥。”

二人四目相對，前塵舊事盡收眉眼。

榣山，小白龍，水虺悭臾，天帝，不周山……

獲罪于天，無所締也。

孤獨。

輪回。

半魂。

白衣公子迷失在千年記憶裏。

漫天風雪吹落閣外梅花，嫣紅花瓣随風零落，甚是凄豔。

這日，風雪故人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