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理佛幢

大理十村八鋪,巴掌大點兒地方,楚晗以前就熟悉,因此沒費多少工夫就找到大致地點。附近的東寺街西寺街,有好幾處號稱“鎮龍塔”、“守龍村”的,其實都是後來人搞的山寨贗品。他們打聽了當地上歲數的老人兒,随即在百花山南麓找到佛幢遺址。

遺址上拔地造起一座博物館。那博物館館長得知他們來意,說,找古佛幢?那棟佛幢就在我們館裏展出,你們去看嘛。

館長笑眯眯一指:“喏,這就是我們大理的鎮龍寶塔,有兩千年歷史……”

館長徑自滔滔不絕,然而房三爺當時瞟一眼展廳正中大玻璃罩子裏那座三米高的石雕佛幢,就沒再瞟第二眼,當場那表情就是不屑:鬼話,這破玩意兒你跟我說是鎮龍的?這裏邊再擺個水盆兒,您家裏鎮娃娃魚的吧!我們信,小白龍還不幹呢!

館長跟他們講故事講得雲山霧罩。這地方大約在八十年代時,還沒有開發商投資建設,也沒博物館,這遺址上是一所小學校,名喚“古幢小學”。那座佛幢就鎖在學校後山破落的院子裏,平時沒人敢進。有一回幾個學生膽大,就去探險,鑽到佛幢底下,去掀井蓋望井口,結果那夜突然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落,整座院落轟鳴不止……據說第二天那幾個學生被找回來,都吓瘋吓傻了,中邪一般,不知看到了什麽。市政府來人将後山徹底封鎖,掩埋惹事的井,後來小學搬遷到別處,此處就蓋成一座博物館。

羅戰悄悄跟楚晗說:“別聽這館長扯淡,他蒙咱們是外地來的,就沒說實話,想把咱幾個吓回去。咱們出去找小學校當年的遺址。”

幾人傍晚太陽快落山時,悄悄出發。

初秋微涼,房三兒和羅老板都穿上黑色長袖緊身衣迷彩褲和靴子。楚晗在野外一般會穿一件帽衫,嘬腿長褲,領口袖口褲腳都紮嚴實,防蟲咬。

淡紅色天邊有微雨跡象,星象依稀可辨。有一顆隕星從天邊倏然滑落,映射出鬥笠大的一團光芒,被楚晗肉眼捕捉。

過了一個雨季夏天,山上草木茂盛,荊棘灌木掩蓋着當年遺留的斷壁殘垣。牆縫裏爬滿生命力頑強的野棘,在夕陽下滴出血紅色。他們翻過圍牆缺口,扒開樹叢,迎面一座幾乎與樹木植被連綴在一起的青灰色石雕古佛幢,徹底暴露出來。

他們仨人仰望這座古幢,半天互相都沒說話。

壯觀的七層佛幢,與周圍山色已然融為一體,仿佛嵌在濃綠色陰翳中。佛幢每一層都呈現不一樣的浮雕佛家故事,目測至少三四十米高。塔基龐大厚重,角落處崩起幾塊條石,基座與一棵老榕樹的根系扭纏一起。

就是這兒了。

羅老板那兩個小弟被留在山腳下,守着車子和給養。楚晗叮囑他們別走掉,但也不要跟上來。

來都來了,一定進去看看。

一開始的嘗試很不順利。羅戰和楚晗分別用随身攜帶的裝備試着打開入口處的一道石門。但石門活像長在一座實心山體上,堅實不可撼動。忙活了一個小時,都感到挫敗,房三兒随後按捺不住,示意楚晗讓開,開始了“撞”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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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三爺是真的撞,蹲身在石門一側,臉色冷冷的,發力用肩膀“哐”一聲撼向厚重石牆。碎落的石塊兜頭撲灑而下,落這人身上。石門竟然只是外面一層不停掉渣,內部巋然不動,鐵板一塊。房三兒再撞時,裏面竟“砰”一聲發出對撞的悶響。

好像有什麽東西從裏面頂着!

楚晗辨認聲音能聽出,那是兩道蠻力對撞發出的震動波,地都顫悠了。

房三爺再撞,手肘一掄磕向石門,這回“砰”一聲直接被裏面的力道彈回來,磕出三五米遠摔出去。

“門裏邊有個人撞我。”

房三爺吊展開來的眼角露出狠光,隔一道門怒視,一掌扒着地徘徊不前。

羅老板坐一邊叼着煙看,忍不住噴出一口煙屁股吼道:“你等等等會兒!你忒麽都快把那門撞塌了,什麽人還能比你勁兒大?小祖宗您快別撞了……我怕你真把它撞塌,裏邊‘那東西’待會兒就要出來了。”

三人當時也都沒有退縮的意思。他們在塔座附近盤桓很久,房三兒甚至吊鋼索爬到第三層佛幢位置,沒找着入口。

房三兒順着鋼索溜下來,撩掉頭發上的草屑,少見的面露焦躁急迫:“楚晗,你仔細瞅瞅這個塔。你不是會‘看’嗎?!”

房三兒怎麽知道自己會“看”啊……楚晗心想。他慢慢繞古幢一周,說,“裏面沒有活人。”又眯眼凝視塔上幾層浮雕:“這裏面有一口鎖龍井……第四層,你上到第四層,看到四層那朵曼陀羅花嗎?”

那二人一起瞪着眼睛看,不約而同道:“到處都是曼陀羅花,你說的哪個?”

古幢七層,每一層再有七個浮雕面,取七七四十九層地獄界浮屠之數,為鎮壓孽龍輪回之塔。每個浮雕面佛教故事正中,都有一朵舒展的天竺曼陀羅花。在旁人眼裏,那四十九處花型浮雕分明一模一樣,能有什麽區別?

楚晗早就看出來。他怕自己弄錯了造成古幢內機關毀壞,又繞塔兩周,心算求證兩次。

他看多了眼睛特疼,畢竟身體沒有那麽好。

他一直仰着臉。夕陽在臉上染一層淡金色光芒,那個瞬間很像頭頂籠罩了神聖慈悲的佛陀之光,山間濕潤空氣裏七彩光環浮動……房三爺吊在鋼索上,單腳勾住三層的飛檐,另一腳懸空,以很險的姿勢挂在半空,回頭正要暴躁獅吼“哪個花你快說”,卻也頓住了。

這人盯着楚晗的臉看了一會兒,默然別開視線。

楚晗感到體力精力上的疲憊,慢慢說:“四十九處浮雕看起來相似,其實每一處略有不同,甚至花瓣扭轉的弧度都有很詭異很細微的角度差別。花瓣花蕊花葉的形狀看着是随機組合,每朵花的細節如何排列其實就組成一串數字,古代自然幾何學引申出的邏輯數……

“第一層和第七層有兩朵經度相同的花,恰巧是同一個邏輯數,第四層有兩朵相隔的花也是同一個數,我覺得……我就是猜,這四處浮雕連線中點的那個地方,是開塔機關。”

“我忘了說,剛才咱們拼命拆解、試圖撞開的那道石門,門上方刻了一句梵文。【沐浴佛光下的祥瑞之獸,駕雲至寶地,方得開啓此門】。我也不懂這句暗指什麽意思。”

楚晗心裏是想,咱們仨人裏面,哪個也不是祥瑞之獸,誰懂芝麻叫門的暗語?顯然這話跟咱們也就無關。

“我只是猜測,最下方的石門單純是障眼法。機關所在應該也不是那四朵花裏的任何一個,而是四個位置組成的坐标邏輯中點,就是第四層的某一朵花。”楚晗說得清楚認真,但并不确定他能蒙對。

房三兒點點頭,卻是對他的判斷十分信任。

這人腳一勾,蕩起來迅速挂上第四層,快得楚晗眼前一晃沒找見人。

房三爺摸到那一片佛陀花浮雕,沒有敲開,又不敢硬砸。

片刻,這人用細長手指捏住正中那朵巨大的花心,沿着雕刻線條細節的凹槽,轉擰了四十五度方向。

浮雕動了。

暗門打開。

當日,他們就是從這處暗門進入古幢。入口很窄,羅老板甚至把吃奶力氣都使出來才勉強把自己塞進去。

進去之後房三爺第一眼就面露兇光,掉頭尋找他方才撞門的位置,表情分明是沒過瘾想找誰再掐一場。他們發現石門裏側跪了一個青銅武士,高鼻深眸闊嘴,手持巨戈,與之前北新橋井下的青銅人是孿生模樣。但這個銅人單膝跪倒,抵着門,腳下也是一地狼藉渣屑,竟然也有點兒狼狽。

鎖龍井。

粗大的鐵鎖鏈纏在石板之上,鎖頭造型古拙。井欄完好,上鋪一層厚厚的灰跡,塵埃遍地,一定多年不曾有人造訪——以前沒人能進得來這密道石門。

“開?”羅老板甩個眼色。

“開吧。”楚晗說。

“如果真從這底下冒出一條龍吶?”羅老板道。

“有龍就對了。”房三兒說,“開。”

楚晗默默看一眼身邊人,突然感覺有姓房的小子在旁邊,井裏有任何活物都不可怕,就是莫名覺着踏實心安。

鎖鏈崩脫,像脫力的蛇從幾層厚石板上滑落,石板當時就移動了,像是被井下巨大的撐力擠開一道縫隙。房千歲念念有詞,安撫住那幾條不安扭動的鐵鎖鏈。幾人合力搬開石板,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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