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枯枯戮山的那個晚上開始下起了雷雨。烏雲在漆黑的山頂聚集,陰郁的壓在整座山上。雷雨持續了很久,巨大轟鳴的雷聲回響在揍敵客家主宅內任何一個角落,淅瀝的大雨砸了下來,桀諾站在門沿下,雨幕在他面前織下密集的橫路。
“父親。”
桀諾回頭看了一眼席巴,擺擺手轉身回去。此刻一道紅色的閃電刺啦一聲劃拉下來,而頃刻間巨大的轟鳴聲積累的整座主宅都仿若震了幾震。一個影子飛快的沿着上山的道路閃掠而來,最後他停在了住宅門口——全身都被雨水打的濕淋淋大約十歲的男孩子擡起眼來看了看席巴和站住了的桀諾,他歪了歪頭,黑色頭發上的水珠一滴一滴的流到了地上。
“爸爸,爺爺。”
“伊爾迷,回房間去,不要再出來了。”
“還有一個任務沒有完成。”男孩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漆黑的看不清瞳仁的大大的貓眼盯着席巴,“雇主要求是在今天之內。”
席巴和桀諾對視了一眼。席巴開口:“我替你去。”
“雖然是level E。”伊爾迷伸出三個手指,“三百萬戒尼,記得彙進我賬戶裏。”說着他很幹淨利落的往主宅內走。席巴嘴角輕略一抽,喊住伊爾迷:“換了衣服後去照看着你弟弟糜稽,別讓他跑出宅子裏。”
伊爾迷轉過頭:“這是女傭的工作?”
“不。”席巴說,“這很重要,在今天。伊爾迷,答應我,好好的去完成。”
濕漉漉的黑貓歪了歪頭:“好的,爸爸。”
伊爾迷對弟弟糜稽的印象潦草。這個在他開始學會殺人後出生的小嬰兒在他眼裏不過就是一個貼着“可以輕易殺死”“不能殺”“是家人”标簽的人偶。糜稽存在後他們相安無事的度過了三年——其實也不過是伊爾迷繼續他自己訓練、任務、訓練的生活,而那個小嬰兒被女傭照顧着,并未給他帶來任何影響罷了。
他一手拿着毛巾擦着完全可以擰出水來的頭發,一手推開了游戲室的門。宅邸裏隔音效果很好,外界巨大轟鳴的雷聲傳達到這裏只剩下些許的餘音。一個小小的男孩子正坐在地毯上專心的拆卸玩偶,他的身側淩亂的堆積着各式各樣的玩偶殘肢,散落的胳膊抑或是頭顱。男孩子身旁的女傭看到伊爾迷進來,匆匆忙忙的彎身行禮:“伊爾迷少爺。”
伊爾迷轉頭看看糜稽:“他平時玩這個?”
“不……糜稽少爺有時候會拆一些別的東西,電視監控器之類的。夫人說小孩子還是玩玩具比較好,所以換了這批。”
“喔?”黑貓似乎覺得有些意思,他走近兩步蹲在糜稽身邊。小孩子拆的專心,根本沒有注意到伊爾迷的到來。伊爾迷就看着糜稽熟練的卸下仿真玩偶的胳膊,扭下頭顱,扣出眼珠。完成後糜稽将殘肢扔在一邊,張着粉嫩的臉打了個哈欠,他和伊爾迷一般漆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轉,最後視線停留在伊爾迷身上。男孩子打哈欠的動作僵止住了,就張着嘴巴,呆呆的看着伊爾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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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稽。”
小孩子眨巴眨巴眼似乎想了好久,然後咧開一個有點怯生生的笑容:“哥哥。”
黑貓舉起爪子,按在小孩觸感柔軟的頭發上揉啊揉。揉着揉着黑貓轉過頭面無表情的問女傭:“糜稽多大了?”
“啊?啊,糜稽少爺剛滿三歲。”
伊爾迷想了會兒,拉着糜稽的手站了起來。糜稽為了夠着伊爾迷的高度也只能颠颠的爬起來,伊爾迷低着頭看着小孩的發頂,說:“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揍敵客家族的主宅很大。游戲室在二樓,伊爾迷牽着自己印象并不深刻的弟弟繞過二樓貼着繁雜花紋的牆紙走下樓梯,再從一樓按電梯輸入密碼下去。地下室是冰冷的石室風格,走廊上挂着冉冉燃燒的火把。小孩握緊了哥哥的手,盡量的讓身子靠緊過去。他并沒有來過這裏,走廊的延伸仿若沒有盡頭一般。伊爾迷牽着糜稽拐進一間房間,繞過幾架放着不同刑具和人體器官以及其他什麽東西的貨架,從角落裏拖出一個箱子,從裏面抱出一個人——準确的說,是一具人偶。
這具人偶和成人等高,糜稽踮起腳來摸了摸它的皮膚——也是和真人一般的質地。伊爾迷将人偶擺成坐着的姿勢靠在牆邊,這是個美麗的驚心動魄的女性。金色的大波浪,海藍色眼眸靜默的注視着前方,每一處細節都會讓人恍然覺得她是活着的。
“這是半年前收獲到的,原主人已經被殺死了。”伊爾迷的語調沒有起伏,他扳過美人的頭,那裏的後頸部還插着一枚念釘,“可吓了我一大跳,還以為這個是人類。不過挺有趣的,對吧,于是就帶了回來。現在也沒有什麽用處了,就送給你吧。你可以把她拆了哦,我也挺想知道她身體裏面的構造是不是和真人一樣。”
糜稽伸出手去扭人偶的胳膊,半天後他皺着小臉昂起了頭:“扯不下來。”
“你需要一把刀。”伊爾迷從貨架上摸索出一把鋒利的牛骨刀遞給弟弟,“對于沒有覺醒将身體構造改變的你,這一點确實非常麻煩。”
三歲的糜稽花了一個半小時将那具成人大小的美麗女性肢解成碎片。伊爾迷翻身坐在貨架最上端看着弟弟的每一個動作,最讓他滿意的是這具人偶真的具有內髒和鮮血。糜稽将它的胸腔刨開,掏出腸子和心肺;再沿着咽喉處劃開。沒有血腥味的紅色液體滴滴答答的撒了一地,最後每一個關節都被分開,糜稽擡頭看向哥哥。伊爾迷從貨架上跳下來,一腳踩爆了人偶滾在一邊的頭顱,腦漿黏糊的流淌出來,粘了他一腳。
“這個人偶好棒!哥哥!”小孩興奮的撲過來,用染滿了紅色液體的手拉住伊爾迷的衣角,“還有嗎?”
“沒有了,只有這一個。”伊爾迷握住小孩的手,“玩夠了,回去吧。”
——異變是在他們從地下室走上來,路過一個敞開窗戶的時候。
雷雨并沒有停止。整個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根本讓人無法辨認出現在其實是白晝。不斷落下的血紅色閃電宛若非常近了。糜稽從窗戶邊路過的時候,窗戶外突然探出劇烈的惡念,整個黑色的天色中驟然充斥了血紅色的光。
伊爾迷感覺握着自己的手緊了一緊,接着就無力的從手心中滑下去。他愕然的一轉頭,就看見弟弟倒在地上,臉色蒼白,呼吸也微弱的如同停止。
“父親。”
席巴走進房間的時候桀諾已經在裏面了,桀諾淡淡的掃了一眼席巴,又将目光轉移到床上躺着的奄奄一息的糜稽身上。
“已經把那個人幹掉了?”桀諾開口問道。
“是一只藏在遠處借着雷電嚣張的狡猾的老鼠,沒有想象中強。這樣看來他的能力也不是源于念,糜稽出事的時候,那個複仇者已經死了才對。”
桀諾像是嘆了一口氣:“咒術或者借由雷電的其他的力量吧。他的目的本來就是揍敵客的下一代,真是了不起啊,這麽多年來第一個給我們家族帶來了打擊的複仇者。我完全驅散不了已經進入糜稽身體裏的毒素,只能用‘那種藥’壓着了。糜稽本身資質就不是特別好,這樣看來除非出現奇跡,這輩子也不會有什麽成就了。你去告會基裘一聲,沒必要對這孩子進行那麽嚴格的訓練了,他已經受損的身體受不了的。”
席巴點點頭表示明白了。沉默了一會兒,他說:“也算幸運,不是伊爾迷。”
“伊爾迷的資質很了不起,如果之後沒有更好的選擇的話,他就是下一代家主了吧。”桀諾低下頭将手掌放在糜稽燙的驚人的額頭上,将溫和的生命能量纏繞在那個小小的身體上,“家族的防禦還要加強,這一次是我們的錯。……幸虧不是伊爾迷啊。”
糜稽的意識游蕩在一片深黑色海洋中。他只感覺的到徹骨的冷和荒涼,冰冷的溫度如同冰刃一般削着他的骨頭;但頃刻間岩漿又包裹了他,骨頭,靈魂,眼珠,大腦,全部都被蒸汽融化了。他覺得自己像一個氣球一樣的不斷膨脹,到了最後——
彭。
血和碎肉一片片的飄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