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糜稽在揍敵客家裏自由的像一團空氣。

沒有人限制他該在什麽時間做什麽,偶爾蘆音會教他讀書寫字,但是只要他不想,蘆音會很快将書本合上,笑眯眯問少爺接下來想做什麽。他可以通宵打一個晚上的游戲,然後第二天悶頭睡一個白晝——但這樣的時光對于孩童的身體來說是一個負擔,他準時的在八九點鐘抱着游戲手柄縮在地毯上睡着,當然,蘆音會将他抱到床上去。他可以花費一個星期的時間躺在陽光曬的暖洋洋的草地上想念基友和理清他混雜成一團的大腦——結論不過就是他現在就叫糜稽,并且糜稽的記憶和顧允的記憶融合在了一起被蠻橫的塞在他腦海裏。很長一段時間他無從分辨自己究竟是顧允還是糜稽,顧允長達十九年的人生像是一個真實但虛無缥缈的夢境,而這其實根本沒有意義,他的現今更像一場一晃而逝的夢境。

唯一被強制要求的,是每天中午飯後送來的藥湯。這種苦澀的讓人感覺無從忍受的藥湯在兩個星期後被換成可以勉強忍受的藥丸。但奇怪的是,這種定時定點的味覺折磨卻是糜稽确認自己還活着的唯一方式。

“蘆音。”

“是,什麽事呢,少爺?”

“我以前是玩什麽的呢?”

小孩趴在地毯上懶洋洋的翻閱着一本圖畫書,陽光從拉開的窗戶處傾瀉而出,流淌在有些胖嘟嘟的孩子身上。

“以前夫人會送一些電器或者玩偶給少爺,少爺非常喜歡它們,每次都拆卸它們都可以玩上很久。本來夫人是預計再過些時日送些槍支過來的,但是最近夫人太忙了吧,都沒有送這些玩具來呢。”

“诶——槍支嗎。”小孩擡起頭,“蘆音,我想玩。”

顧允已經很熟練了。他擁有糜稽的潛意識,只要他将屬于顧允的記憶縮在角落裏,每一場對話他都知道應該怎麽回答。這非常不可思議,對于無法将自己的意願述說于口的顧允來說——可是他說出口的真的是顧允的意願嗎?

不知道。

基友說:“即使不能自己說出來,借別人的口說出來也是好的。”

于是他真的像一個合格的CV——更确切的說是演員,即使在異世界。頂着孩童的軀殼,說着并不屬于自己的話語。

這是一個絕妙無比的假面具,不會有任何人知道,糜稽·揍敵客已經死了。

各種式樣的槍支送來是當天下午的事。除了各種型號的手槍外,還包括和糜稽身高差不多長度的機槍,步槍,狙擊槍。小孩突然感覺到一陣目眩神迷的眩暈。被武器槍支吸引大概是每一個男孩子的天性,他感覺到原本一直安靜的血液突然在身體裏激流奔騰。棒哭了!全部都是真的槍!原本一輩子都不可能碰到的東西卻那麽輕易的成為了一個孩童的玩具!

糜稽小朋友眼睛亮閃閃的看向女傭:“謝謝你!蘆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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蘆音的動作滞了滞,随後她平淡的回答:“不,沒什麽。我只是把少爺的需求報告給夫人,實行是夫人和老爺溝通的結果。”

而糜稽觸摸上槍冰冷的外殼時外界的一切東西都感覺不到了。屬于這個身體這個家族的血液中本能的天賦在那一刻清醒了,就像是早已經學會早就熟稔于心的技能,糜稽摸索着槍支的構造,片刻後,他一點一點的将這具完美的殺人利器拆卸。

反反複複将第一支槍拆卸組裝,花費的時間逐漸減少到足夠熟練的地步是在三個小時後,天已遲暮,夕陽慵懶的躺在樹梢上。房間裏滿是金色暖洋洋的光線。糜稽看着地上的一堆零件,突然覺得心情很好。天朗氣清,無論在哪裏的夕陽都是一樣的色彩啊——糾纏不休的那些問題仿佛在一瞬間開闊平淡了。小孩以不符合他稚嫩外表的模樣揉了揉太陽穴,向後一仰四肢攤開的躺在了地毯上。

可是,這是個怎樣的世界怎樣的家族啊。

強忍着違和感去适應這具小小的身體,故意忽視這個世界中不合常理的地方。正常的家庭不可能在一個正常的世界搞到種類如此繁多的槍支,也不可能将這些東西交給一個才三歲的小鬼頭當做玩具。

媽蛋,他這是穿越到什麽奇怪的鬼地方了。

這裏的小孩早熟到這種地步都不會被奉為神童然後進行全國性報紙的刊登嗎?!槽點那麽多早就該被微博上一群輪着[/再見]才對啊?!

“蘆音?”

“是,少爺。”

土豪家的小少爺在地毯上翻了個身,揚起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圓潤起來的小臉:“蘆音,我想讀書,你教我好不好嘛——”

不知道什麽時候學會的尾音甜膩的撒嬌。十九歲的顧允在心底死皮賴臉毫無羞恥的給自己比了個萌萌噠的V字手。

“好的,少爺想讀什麽樣的書?”

“都想知道!所有的可以知道的東西都想知道!”

在來到這個世界兩個星期後,顧允終于在暮色四合中面對了“穿越”這個如同虛妄的現實。他莫名感覺到一陣遲鈍的疼痛。有一塊不能割舍的地方空了——那就是自他醒來一直感覺世界空茫的源頭,如今他終于有了直視那處空洞的勇氣。

我已經回不去了。有個細小的聲音在竊竊私語,就算是死亡,那個我誕生的世界也排斥着我的靈魂。

糜稽在被放任的無所事事中找到了某種價值。他發現只要是他要求的東西,對他不聞不問像是毫不關心的父母都會滿足他。 蘆音成了他的老師,大量的書籍充斥了他的房間。糜稽在上午跟着蘆音學習文字閱讀書本,下午則練習拆卸組裝槍支。時光平靜而悠長的從有着同樣風景的窗外流過,在一次偶爾的從厚厚的書本中擡起頭來時,小孩發現窗外的樹上葉子已掉光,幹枯的枝條縱橫在湛藍無雲的天際。

“少爺已經很久沒有走出房間了呢。”蘆音微笑着說。

诶?有很久嗎?将所有日子都重複過成一天的顧允在心裏歪着脖子扳着手指算日子,得知在房間裏看書從夏末直到冬至,他仿若看到自己變成了雕像站在高高的殿堂上自帶激昂的BGM和打折咆哮:快來膜拜我吧學渣們!我就是那個學霸啊!那個傳說中的隔壁家從來不出去玩天天在家寫作業的學霸啊!轉發再艾特三個好友給蹭學霸光環逢考必過噢親(ω`)

說起來不會是時間被作者大筆一揮幾個月後給略過了吧……?

小孩有一瞬間的死魚眼。然後他非常平靜的“噢”了一聲又低下頭去讀着從未聽聞的動植物信息。糜稽的記憶力很好,拜揍敵客家族高大上的基因,他幾乎完全達到了過目不忘的程度。顧允貪戀這種不斷吸納不會忘記的感覺,貪多嚼不爛的讀着書如同嚼着炫邁停不下來。偶爾會遇到不認識的字,但還好他有蘆音。他模模糊糊的想,或許,他能夠自學完上輩子因為辍學而沒能了解的大學教材也說不定。

冬至後的第一個星期,枯枯戮山降了這年的第一場雪。糜稽還未從床上爬起就感到了從棉被外逐漸滲透進來的寒氣,小孩打了個哈欠往被子裏縮了縮,只留了雙眼睛在外面張望。他的房間自入秋以來就有暖氣供應保證室溫穩定,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卻寒冷刺骨。小孩蜷在被子裏滾啊滾,一直賴床賴到蘆音送早餐的時候。

“蘆音。”糜稽扒着被子,“今天好冷啊。”

“是,老爺的吩咐是,以後糜稽少爺房內的暖氣都不會供應了。”

“诶——為什麽?”

蘆音将熱騰騰的的牛奶和雞蛋面包放在床頭的桌子上,語調平靜:“因為整個揍敵客家族現在只有糜稽少爺不會念,學會了念之後就可以不畏懼氣候變化了。”

糜稽眨眨眼看着蘆音身上一年四季都一模一樣的黑色燕尾服,癟着嘴:“可是我不會念的話,不是更該給我供應暖氣嘛——”

“……糜稽少爺也可以慢慢的覺醒念的哦。少爺從書本上學習到了覺醒念的方法對不對?可以慢慢的用‘燃’去進行基礎訓練,讓心智集中,凝視自我——”

“恩,我知道的哦。”小孩眼巴巴的看着牛奶,“我會去做啦,但是現在拿毛衣棉襖給我。我要吃早餐!早餐早餐早餐!”QAQ

片刻後蘆音就看到他們家二少爺把自己包裹的像個大團子一樣,滾在床上抱着牛奶和面包啃的歡快,悉悉索索的動作像極了一只肥肥的倉鼠。倉鼠滿足的把最後一滴牛奶舔進肚子,然後蹦跶噠的跑到書架邊踩着凳子去拿《莫裏森有機化學》那本墨綠色封殼厚的可以砸人的書,踮了半天腳兩只小肥手慢慢的一點點夾着那本書挪啊挪,像生怕它突然掉下來糊自己一臉。

“外面在下雪噢,少爺。”蘆音站在他身後說,“不出去玩玩嗎?”

小孩愣了愣,轉頭看窗外。

雪鋪開了厚厚的一層。但是陽光已經出來了,金色的光線漫開在枝頭積雪上,泛開一種晶瑩剔透的暖光。

顧允是南方人,除了有一年的冰雪災害,再未看見過如此盛大的雪景。屬于江南的讓學生們興奮不已的小雪在這一扇窗戶所展示的巨大靜谧安詳中似乎什麽也不是。他扶着書架微微有些看呆了,半晌後他醒過來,将挪出一半的書往架子裏一塞,從凳子上蹦了下來。

“去!”

蘆音微笑起來:“是,少爺。我去給少爺拿棉鞋和手套。”

全副武裝的小鬼刺溜一下就從傭人寥寥的宏大住宅裏溜出去,庭院空蕩蕩沒有一個人,一條小路從滿是積雪的叢林中延伸出去。糜稽聽見心撲通撲通的跳躍,他咧咧嘴,俯下身子從地上挖出一塊雪捏成球彭的一下扔在樹幹上,雪球一下就散成粉末散了下來。

出cosplay外景好地方呀!召喚小夥伴打雪仗堆雪人好場地!終于可以彌補童年遺憾啦——顧允在心底狂喜亂舞,一扭頭卻發現蘆音并沒有跟出來。

安靜的大宅前和眼前小路蔓延向的叢林中,那一大片積雪的空地裏,只有糜稽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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