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糜稽在一個大而空曠的屋子裏。這裏屬于少年人的設備一應俱全,電腦,游戲機,還有其他一些雜志和報刊。他可以确定這裏是地下,但是在這個屋子不像是一個用于緊急避難的基地,這是一個屬于少年的房間,生活氣息太過濃重。糜稽可以确定房間的主人是長久居住在這裏的。
那兩個念能力者将他帶到這裏後很快就離開了。他們并沒有給他什麽束縛,念能力也能好好的使用。甚至糜稽還在進入地下的那一刻偷偷給大哥發了一封郵件。盡管如此,在這個無人的房間,糜稽還是提高了警惕,并不敢多加動作。
門很快開了。進來的是個紅發少年,他單手插在褲子口袋裏,進來的時候順手把門關了。少年看上去十六七歲左右,比伊爾迷要矮大半個頭,鼻子周側帶着些細小的雀斑。他随意的坐在電腦前的轉椅上,将下巴放在轉椅綿軟的椅背上,笑嘻嘻的盯着糜稽看。
“你的名字是?我叫西蒙,來認識一下,唔?”
糜稽低着頭,沒有搭理他。
“別這麽拘謹,我可沒有惡意。”西蒙攤了攤手,“來講下你的愛好?沒準我們會有共同喜歡的東西喲?游戲?《少女與雪日記》還是《格鬥家3》?”
聽到游戲的那一刻糜稽還是沒有忍住在心底吐槽。西蒙說的那兩個游戲一個是乙女向戀愛養成而另一個則是比較經典的格鬥游戲,但全都是在三年前發行的。糜稽看向放在電腦那側的游戲機,機子的款式較老,而一邊的光碟盒裏已經空了。
他決定直接問出口:“是你讓那兩個念能力者來找我的?為什麽?”
西蒙歪了歪頭:“當然是我。抱歉,用的手段比較強硬。可是沒辦法嘛,我也想保命。其他人我管不着,不過好歹我自己得想辦法活下來吧?”他動了動鼠标,電腦屏幕亮了起來。西蒙偏了偏身子,糜稽就在屏幕上看見伊爾迷的側臉,只是一個短暫的瞬間,畫面有些模糊,甚至因為速度太快,截取的圖片上還帶着殘影。西蒙說:“這是你哥哥對吧?真了不起呢,單單一個人就破掉了我們家族那麽強悍的防禦層。他和我堂兄遲早會找到這裏來的,用你做籌碼或許能從他們手裏換取我的命也說不定哦。”
“……你堂兄?”
“啊,他叫西索。”西蒙的語氣有些漫不經心,“他也挺厲害的,從被家族驅逐在外流浪再到家族主動招攬,他已經強到可以摧毀整個‘火烈鳥’了,想想就覺得了不起。”
糜稽有些艱難的消化着對方話語裏的信息:“你是說……想要摧毀你們的是你的堂兄?”
“沒錯喲,想要我們全家族的人全部下地獄的,就是和我們流着同樣血的西索。”西蒙将手撐在椅背上,看起來相當滿意面無表情的糜稽眼裏清晰可見的難以置信,“怎麽了?覺得驚訝?我可是親眼看到了哦,宴會的時候,那家夥親手扭斷了他的舞伴蒂娜絲的脖頸,然後屠殺就開始了。蒂娜絲可是和他有關系,家族內定給他的未婚妻呢。西索根本就不是因為會血緣而會付出可笑親情的人,正相反,他大概正為那麽一堆惡心、碌碌無為、固守成規的家夥和他流着同樣的血而苦惱吧?”
有那麽一刻糜稽覺得自己像是失去了聲音。
“你打算以我為籌碼向我大哥交換你自己的生命?”他緊接着開口的時候,語氣冷靜,“你堂兄就是那種人,而我大哥他或許也根本就不在乎我活着與否。”
“不。”西蒙笑起來,“揍敵客——你大哥必定是最注重家族的殺手。他不會讓我殺死你的,我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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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音剛剛落下,門邊的警報就尖銳的鳴叫閃爍起短促的紅光來。西蒙走過去将按鈕按下把警報給關了,“看來他們已經入侵進來了。我出去看看情況,至于你——”西蒙站在門口回過頭微笑起來,他的笑容有種和西索如出一轍的變扭和誇張,“你不可能逃出去的。”
門在糜稽的視線下關上了。糜稽坐着沉默了兩刻,跳下椅子走到門前,門鎖住了,确實打不開。他站在玄關前環顧着整間房子,西蒙在三年前必定還熱愛玩游戲,但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改變了他的愛好。糜稽将沒有上鎖的櫃子和抽屜一個個拉開來并且翻找起裏面的東西,除去明星報刊,雜志,和已經蒙上了薄薄灰塵的海報,以及一些黑膠唱片外他一無所獲。這個房間內甚至沒有能夠讓他撬開鎖的鐵絲。
糜稽匍下身子,開始查看床底。在那裏他發現了一個大的箱子,糜稽努力探下身子去将箱子拖了出來。放在裏面的雜志和光碟和在櫃子裏面的截然不同,那些和櫃子裏的完全不同,放在箱子裏藏在隐蔽處的光碟上沒有封面,但是碟面背後多有磨損,這明顯說明了它的主人經常看它。而雜志也同樣,扉頁被書皮封了起來,可書角卻因為多次翻閱而卷了起來。
糜稽翻開了最上面一本雜志。那上面的畫面像只黏膩光滑而冰冷的蛇一般纏繞住了他的脖子。
他感到一陣反胃和惡心。
他将它放了回去,走向電腦。電腦出乎意料,并沒有加密,桌面上放着一個文件夾,文件夾加了密碼。糜稽查閱了下載軟件的下載記錄,标題是以縮寫字母命名的,PTHC,他想他可能知道它代表什麽——幼童激情。
“覺得惡心不正常?”
糜稽猛地轉過頭去,西蒙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他正靠在門邊,口氣悠悠然的。他在糜稽身上的念力爆發出“發”的瞬間表情無辜的攤了攤手,神情放松的坐到床沿上。“他們已經進來了,基地入口大概已經一大片屍體了吧。距離他們過來大概還有十餘分鐘。在這可能是最後的時間裏,不如聽我談談?”
他的語氣非常平靜。糜稽注視着他,“發”收攏回了身上。
糜稽并不知道為什麽會選擇聽一個無關的人的敘述。或許西蒙也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在這樣一個時刻開口說些和如今的境況毫無關聯的話題。這裏是“火烈鳥”占有區域邊緣的深山地下,掏空了小半個山連接了半個城鎮地下的基地,如果沒有照明設施的話這裏面就是一片廣闊的漆黑。糜稽想逃離這裏,而西蒙則想活下來。“火烈鳥”隐蔽的基地淺處在這個時刻連空氣都崩成了一根弦,西蒙看上去并不在乎距離他幾百米遠處親人的死亡,他雙手撐在身後的床上,身子微微仰倒,注視着天花板的神情空茫而安靜。
“西索在地下二層可能會遇見我父親普德思安烈,不管最後結果是什麽,我都挺期待的。老實說,那家夥以極端的手法做了我一直想做又不敢真的做的事情。”
西蒙第一次發現自己和正常人不一樣是在他十一歲的時候,他路過當地一家幼兒園時,被竄出來撿球的小男孩給吸引了。就像是一個引子,某種出乎尋常的欲丨望被隐秘的幾瞥給點燃了。在十五六歲後,被孩子吸引的性丨欲望随着身體的成長而愈加明确。他很難對同齡的、成熟的女人——或者是男人硬起來,但是三至七歲的男孩和五至八歲的女孩卻能夠輕易的激起他的欲望。他上網查詢資料,最終确定自己是一個戀童癖。
“我父親是個濫交的家夥,他不在乎床伴的性別和年齡。我五歲的時候他甚至招攬了一些五六歲的男孩女孩在客廳裏面做那些事。這很無恥,那副畫面太可怕并且令人致嘔,即使在後來,我回想起那副畫面都想沖到過去殺了他。”西蒙說,“我不想成為我最憎恨的人。我也不想傷害任何人,特別是孩子。”
對他來說,孩童有種致命的吸引力。西蒙一邊下載收集一些有關兒童受虐影片,一邊去網絡上的心理咨詢論壇尋求幫助。一邊是無休止的欲望,而另一邊則是無人約束的随時可能失控的理性。
“在正常的國家和地區,都有法律譴責遏制這種事情。強制性舉報法,民法,刑法,甚至存有兒童受虐影片都會遭到懲罰。”西蒙說,“可是我生活的這裏不會。制毒和販毒在這裏是家常便飯,也沒人會在乎一個猥亵兒童的罪犯。就像犯罪團夥和殺手世家,你們揍敵客不會在乎殺人一樣。久而久之你會遺忘殺人償命這件事,而我也同樣。我想如果不是網絡接連到的正常世界,我會習以為常,最終會變成我父親那樣對自己所作所為毫無悔意的中年人。”
他匿名求助和在各種社交渠道上坦白自己的心理。理所當然人們對他惡言相向,認為這是“零容忍”“讓人作嘔”的事,而另一些在童年時期曾遭遇過類似事件的人的留言裏,字裏行間全部都是仇恨和憤慨。
“虐待是錯的,殺人是錯的,制造毒品也是錯的。無論如何,無論什麽理由,傷害平民的行為都不應該得到姑息。但是很可惜,這個世界不是這樣,但偏偏無能改變。我無法改變‘火烈鳥’的現狀,我連自身的欲望都無法改變。”西蒙說,“我無從獲取幫助,無論是外界還是‘火烈鳥’中,可是我所知的,在那個帖子上留帖的遭受過創傷的那些人的仇恨告訴我,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導致下一例傷害。”
糜稽注視着這個紅發少年,如同隔着鏡子注視着自己。
他聽見過藏在身體內的那只野獸的咆哮,渴望血腥和肢解開人類肌肉和骨骼的欲望自那天起時刻癢癢的撓着他的心髒。如果他一開始就是糜稽·揍敵客的話,他大概會輕松很多。但是很可惜,他作為顧允存在于世間有了十九年,十九年已經足夠他形成完整的世界觀了,已經搭建好的建築牢牢的束縛着他,并且宛若磐石一般無從轉移。
而只有夢境在預兆着這種可能性的失控。他夢見庫绀琪,夢見蘆音,夢見他殺死的那些人的臉,他在夢境中沉浸在親手的殺戮中并且樂在其中。鮮血如盛開的玫瑰,飄蕩着誘人的芬芳将他包圍。
“……你做的已經夠好了,西蒙。”糜稽開口的時候,嗓音有些艱澀。
“嘛。”西蒙漫不經心,“遲早有一天忍耐力會崩毀的,現在我能這麽說,只是因為還沒到那個時候。”
照明的燈光急促的閃了閃後啪的一聲熄滅了。下一刻糜稽就感受到身後少年猛然躍起勒緊他脖頸的力度。西蒙帶着笑意的聲音緩慢的在他耳邊響起:“你看,沒準我為了自己活命,會殺了你也說不定——他們快來了。”
帶着蓄電池的電腦還散着白光。糜稽艱難的從被勒的過緊的喉管中艱難的汲取着空氣。猛然間西蒙拖着他猛烈的一個轉身,飛射而來的撲克牌在他側臉上拉出一道血痕。
“哎呀,被發現了呢~”
借着電腦屏幕瑩瑩的白光,糜稽勉強看清了走了進來的西索。很明顯這個男人剛才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戰鬥,他全身淩亂的都是鮮血,也無法看清楚究竟是哪裏的傷。
“普德思安烈死了?”
“嗯哼~死了喲。只剩下你了,我可愛的弟弟。”
“你殺我倒是挺簡單的,不過我會在死之前拉上這家夥。”
西索眯了眯眼,湊近了幾步。西蒙挾持着糜稽,往後退了退。
“和我有關系嗎?”
西蒙的身子僵了一僵。下一刻糜稽聽見了骨骼錯裂挪動的聲音,緊緊扼住他咽喉的手突然松了開來。糜稽低了身子往前趕了幾步逃脫到一旁,轉頭的那瞬間他在微光的映照下,看見了站在面目扭曲的西蒙後面無表情的伊爾迷,再下一刻,西索手裏的撲克牌幹淨利落的切斷了西蒙的頭顱。
“真天真呢?~連人質都不會處理,真不愧是我可愛的弟弟呀。”
糜稽沉默的注視着那個之前還在談笑的頭顱咕嚕嚕的滾了下來。
大概……正是因為冥冥中預兆到了死亡,西蒙才要将隐藏了很久的心全部坦白在一個陌生的人質面前。
他做出的是最後的,可悲又微弱的掙紮。
——
糜稽跟着伊爾迷搭乘着飛艇離開這個區域的時候,從玻璃舷窗上最後看了這個已經沒有活着的人了的城鎮。大火覆蓋了這個廣大的區域,熊熊的烈焰在黑夜中傾着豔麗到極致的紅色,無論是讓多少人堕落的毒品和欲望,以及各種不同面龐下深藏的故事,全部都一滴不剩的湮滅在了漫天的灰燼和煙霧中。
“大概……唯一的正确就是‘強大’吧?”
“嗯?”坐在對面的伊爾迷歪了歪頭。
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的碎碎念會被看上去在神游天外的大哥注意到的糜稽迅速的坐好,窘迫的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想要問什麽?”
“唔……我突然有點猶豫。”
“你一直在猶豫,糜稽。”伊爾迷平淡的陳述道。
糜稽更加尴尬了,他在這種被注視着的巨大精神壓力下偏偏更加的面目表情起來。
“不過,我大概知道要做什麽了。”
伊爾迷于是沒再看向他。他靠向後面的椅背,将頭垂低了下來,合上了眼睛。糜稽看着淺眠的伊爾迷,覺得其實大哥接近起來并不如同他想象的那麽困難,甚至有一瞬間,他感覺到了真真切切的親近。
無論是桀諾爺爺,還是父親席巴,亦或是母親基裘和家裏的那些性情各異的兄弟。重新回到揍敵客的那一刻,那個想法真真切切的出現在了他的心裏。
——終于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