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那個少年——醒目的就像雪原上的一柄标杆,一旦從雪層中脫身而出,糜稽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桀骜不馴的站在櫃臺之上的那個人。那個少年披着黑色的薄質皮衣,頭發上壓着一頂鴨舌帽。下面的人群還在喧嚣,他像是不耐煩似的伸手向下壓了一壓;喧鬧如同被平息的海浪一般退了下去,餐廳裏所有的青年人都昂首看着他。
他的眼睛飛快的梭巡了俯首可見的人群一圈。糜稽莫名的覺得這個孩子的動作和神情都有熟悉感,但在熟悉感之外,更多的怪異覆蓋在上面,就如同他曾經在某個地方看到過這個神态和動作——可這個動作并非是他所表現出來的那樣。
在寂靜中,那個少年昂了昂頭,從鴨舌帽的陰影中擡起了棱角分明的下巴。他的聲音在降下的塵嚣中異常清晰。
“——正如我所說的,我憎惡這個世界,所以我從未想要等待。這個罪惡、貧窮、醜陋且不公平的世界就鋪平在我們面前。來,我想質問你們所有人,質問這個城市,為什麽獵人殺人可以不用負擔責任?為什麽我們被限制在世界版圖的百分之七十之外?為什麽我們必須負擔高昂的公共設施費用,而獵人卻可以免費享用?你們有看過、有聽過不公平的哀嚎嗎?你們身邊有人不知原因悄聲無息的死亡你卻無法給予一個答案嗎?
沒錯,就算是我們所處的這個城市也肮髒不堪!高昂的旅舍價格,被人訛詐走卻無處申訴的金錢。這只是一個落腳點!你的家鄉有嗎?你的家庭中有嗎?被忽視、被輕蔑,甚至自己的生命都不掌握在我們面前。我們憑什麽要因為‘家中有錢所以被搶是活該’‘因為你有,別人沒有,你就應該給別人’這種言論買賬?!還有混進我們之中的異類!他們不能理解我們,嗯?他們說我們這些只會浪費社會食糧,他們認為我們是不學無術的垃圾,嗯?告訴他們,我們有多少行業的多少精英!”
他的語言激憤,高昂的語調和侵略性很強的話語很容易在瞬間将他人的立場拉攏過去。那個少年輕易的就再次點燃了火星,幾乎是須臾間,糜稽就察覺到了周圍氛圍不對了。
皮衣外套的少年彎了彎嘴角,他伸展開自己的雙臂,右手猛然淩冽的向前一指——糜稽終于想起在哪裏看到過這個中二氣息十足的動作了。那個人的動作,裝扮,甚至是神态,都是刻意從不同的動漫中的男主或者是人氣男配中剪輯出來的。
“但是,就算如此,我們也從未能改變過這個肮髒且不公的世界,不是嗎?我們全都年輕,家鄉,友克鑫,帝國,共和國,世界——這個世界的未來是我們的才對!我們才是主人,才應該塑造這個世界的未來!沒有獵人這種特權階級,沒有國際刑警通緝甚久都捕捉不到的罪犯,沒有無法涉及的大陸,沒有高昂的公共設施!我們每個人都将享有腳踏實地的人權,我們每個人的生命、價值、愛好、職業都值得尊重!
為了改變這一切,我獲得了非凡的超能力。我将它命名為‘耶和華’——我是受神庇護的,你們也是!跟着我來改變這一切吧,‘耶和華’會庇護你們,神會庇護我們——!”
火徹底被點燃了。氣氛就如同快速疾馳的過山車,在鐵軌上扯出暴烈的火花。糜稽安靜的站在一片沸騰中;的确那個少年的話語感染力十足,對不知道真實、被和平安樂和富足織出的霧霾蒙蔽的同齡人來說,更是一味挺恐怖的興奮劑。就算他煽動性的話語本需要理智的深思一會兒就會察覺到不對,但是,“亞當”已經控制了所有人。
在那個少年緊接其後的演示了自己撕紙成刃,和堅固到鋒利的小刀都無法刺穿自己的皮膚後,所有人都從他那裏感染到了“無所不能”的膨脹感。糜稽悄然的嘆了一口氣,在早已達到沸點的氣氛和歡呼中掏出手機低頭按了幾個鍵。
“我說過我們中間混進了異類,對吧?”站在櫃臺上的年輕妄想者聲音刺穿了他身下的燥騰,“就算是現在,‘異類’也還混雜在我們中間!”
在他的手指遙遙的指向糜稽的那一刻,糜稽暗道了一聲不好。
就算他站在角落,從居高臨下的角度來看,一直面無表情神情清冷的糜稽确實和周圍幾乎形态瘋狂的人格格不入。
他飛快的跳下桌子的時候,周圍的人群已經注意他了。周圍本就密集的人群更是潮湧一般的向他的方向擠來,瘋狂的向前伸來的手腕,嘈雜的不知喊着什麽語句的高呼。無數個人蜂擁而來想要阻攔他。糜稽只感覺自己寸步難行——他确實在第一時間開了“堅”,普通人的赤手空拳的抓撓和攻擊對他毫無作用,但是沼澤一樣的密集度的确是将糜稽困了下來。
糜稽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他的手腕微微一動,幾乎是立刻,他身側的人群就被蟄了般的迅速擴散開去。
站在櫃臺上冷眼旁觀的少年神情一暗,他翻身而下的那一刻,只來得及看到幾層幻影飛快的掠向了門口。
“門鎖了!別讓那混蛋跑了!”
餐廳的大門不知在什麽時候落了鎖,糜稽推門不開的那一刻,同步的在大腦裏分支出各色對策——但也就是那一瞬間,門被拉開,一只手伸出來将糜稽拉了出來,在門關上的那剎那,糜稽回過頭去,隔着重新被鎖在玻璃門內的人群遙遙的和少年對視了一眼。
俠客直接把糜稽拉到了轉彎處的巷口。
糜稽盯着俠客毛茸茸的金色頭發,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俠客單手插在褲袋裏,另只手緊握住的力度,和手心中傳達而來的溫暖以及微薄的汗意,要比拉着糜稽走在前面看上去吊兒郎當的背影實誠的多。
停下來的時候俠客別過臉去向巷口張望。誰都知道那個少年和他暫時統領的阿宅群都不值得任何警惕,但是俠客還是做出了一副“我正在警戒別吵我”的樣子,糜稽彎了彎嘴角,伸手拉了拉俠客的衣擺。
“不會有人追出來的。多虧你啦,裏面空氣緊缺我差點窒息。”
簡直回了到上班上學高峰期擠地鐵擠公交車的凄慘過去。
俠客沒回頭,“嗯……雖然我挺早知道你是揍敵客……嗯但是——”
“沒有意義。質疑你沒有必要。”糜稽說,“我不是不認同你的生存方式,确實你說的沒錯,他們和我沒有太大關系。但是稍微……”
片刻的沉默,糜稽似乎在組織措辭,俠客悄悄舒了一口氣,攥了攥汗津津的在口袋裏的手,暗嘆了聲“幸好”。
“你想做就去做吧,理由就不用說了。”俠客聳了聳肩,轉頭看向了糜稽。他露出了一個看似輕巧的笑意,“我殺人搶劫什麽的從來都不會想到理由。那幫人的話,怎麽辦?”
“我匿名聯系市政廳和媒體了,要比聯系效率低到死的獵人協會好的多。市政廳如果還想要依靠二次元文化圈錢的話就必須處理這個‘醜聞’,第一次吸入‘亞當’也不會有太大的瘾性,所以不會有什麽大問題。我比較擔心的是那個領頭者,他明顯不知道什麽是念能力,我比較好奇他是怎麽覺醒了念,并且,他的真正目的是什麽。”
俠客笑起來:“那個乳臭未幹的家夥嗎,沒問題的,大概回去後在十五分鐘就能解決掉吧。”
糜稽:“嗯,所以我比較想問你……你明明知道我是揍敵客為什麽還要下來,你就那麽對揍敵客沒有信心嗎。”
俠客:“诶……也不是這點。嗯,怎麽說,擔心?”
糜稽:“唔?”
“就算我知道這是絲毫威脅力都沒有的情況,我還是擔心你。”俠客注視着糜稽,幽綠的眼眸就像一汪淺海,“和揍敵客無關。我擔心你,糜稽。”
雖然有種莫名的不協調感,糜稽還是被俠客的視線給逼的轉過了眼神,奇怪的感覺臉有些熱。
其實也不是擔心。俠客想,他想挽救些什麽,就帶着從未有過出現一片空白情況的大腦下來了。不過,如果“擔心”這個說辭可以收獲糜稽終于不再遲鈍的反應的話,他不介意天天每時每刻多擔心一會兒,就算他就在他觸手可及的身邊。
在回到房裏後,飛坦斜了眼重新回複到黏到糜稽身上的俠客。
“和好了?那麽快?炙焰你不深思一下俠客有什麽不軌的目的嗎。”
俠客很有勇氣的白了飛坦一眼。
“對了,拜托你件事。”在打開電腦的時候,俠客說道,“這起事件的策劃者,等下我會交到你手上。如果足夠幸運的話,應該可以從這個‘廢物’那裏得到很有價值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