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墨區

大年初一,春寒料峭,但永安的街道上卻依舊熱鬧。

不時還能聽到人家的院子裏傳出噼裏啪啦的爆竹聲,驚起幾只行動遲鈍的小麻雀。

孩子們穿着厚厚的棉襖,梳着童子頭,跟在爹娘的身後,三兩個湊在一起,撒了歡的跑。

有幾個認識韓時卿的,還和他打招呼。

韓時卿早就準備了紅包,裝的錢不多,數量卻夠,一路上沒少發出去。

他穿的是何怡然給他找成衣店訂做的大紅色麒麟暗紋棉服,領子處有一圈極暖和的白色狐貍毛,腰部收緊,勾勒出身形,腰帶中央鑲了塊翠綠色的橢圓形主玉石,邊上各綴三顆小玉石,側邊還挂着個香囊,端的是富家公子的騷包打扮。

可礙不着他長得實在好看,柳葉眉桃花眼,紅色的美人痣點綴眉間,膚色白皙,唇形也漂亮,笑起來的時候眼波流轉,幾乎能将人的魂吸進去,即便穿這一身紅,不僅不顯得豔俗,倒是更把他活潑熱烈的性子給烘托了出來。

林世成看了韓時卿一會兒,突然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如果韓時卿生為女人,那必定是個足以禍國殃民的妖精。

壓下心中的古怪念頭,林世成眉尖挑了挑,對韓時卿問,“時卿哥哥,你對永安城了解多少?”

“我自小便在永安長大,永安的近一百個坊間,我熟悉的大概得有五十個。”韓時卿問他,“你說讓我帶你來城裏逛逛,可是總得有個想去的地方吧,咱們已經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條街了,我都困了。”

說着,他打了個哈欠,眼角淚光點點。

林世成有點想去摸摸他的眼角。

忍住了。

“有想去的地方。”林世成收斂心神,對韓時卿笑了笑,說道,“我想去的地方在升平坊,可不知道該怎麽走,時卿哥哥可以帶路嗎?”

“升平坊?!”韓時卿驚了下,幾乎立刻皺了眉,“你去升平坊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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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林世成說的話讓韓時卿很在意。

話裏有話說的就像知道永安城的秘密似的,結果現在出來,瞎逛了半天不說,一開口就要去升平坊,他真的被林世成弄的一頭霧水。

升平坊那是什麽地方?

那是永安城有名的花柳坊。紅月樓,送春閣就開在那裏,滿條街都是脂粉味兒,讓衆多纨绔子弟流連忘返,恨不得夜夜留宿,享受美人在懷的美妙生活。

年少的時候,他只被早年結交的狐朋狗友拉着去過一次,之後便再也沒去過了。

他自來讨厭女子身上濃重的脂粉氣,而且他本身欲望也沒有尋常男子強烈,犯不着來這裏解決問題,後來撿到江煜,又開始致力于養孩子,養着養着把自己搭進去了,就再也沒想着來升平坊了。

“只是想去看看。”林世成對他眨眨眼睛,眸光清澈,“怎麽了,時卿哥哥,不可以嗎?”

韓時卿頓時覺得大概是自己思想太過龌龊了,趕緊壓下念頭,大步邁開,回他。

“好吧,跟我來。”

林世成将韓時卿別扭的表情看在眼裏,笑意泛上嘴角,快步跟了上去。

兩人一直向南走,到第三條巷子,往東拐,便到了升平坊。

升平坊位于東市的東南角,右邊就是華方門,門口有銀甲軍守着,出了門有條護城河,河上架了可通行的索橋,繩索連着高聳的城樓,若有敵人攻城,便可拉起索橋,屆時可将敵人攔在城外,是個易守難攻的布局。

此時還是白天,升平坊的街道上沒有多少人。

比起一路走過來聽到的爆竹聲,這裏倒是一點兒都沒有新年的氣氛,反而讓人感覺有些蕭索。

有方才睡醒的女子披着輕薄的單衣倚着紅月樓二樓的樓欄,肩披烏發,拿着把小圓扇遮着自己打哈欠的嘴巴,漫不經心地往下望。

瞧見了走在路上的林世成和韓時卿,杏眼亮了亮,一聲嬌俏的呼喊便傳了來。

“這是哪家的公子,長得好俊呀~”她一點兒也不在意自己衣衫不整,粉紅的肚兜若隐若現,便輕提裙擺趴在了欄杆上,撐着下巴笑,“兩位公子怕是第一次來吧,我們這裏白日是不開門的,要想過來玩,怕是要等到日落西山喽~”

韓時卿被那抹粉紅色晃了眼,忙別開了頭。

在某些方面,韓時卿是個非常保守的人,這也是他不愛來升平坊的原因之一。

用他爹的話來說就是,女子衣不蔽體,那是不知羞恥,成何體統。

對比他,林世成倒是顯得淡定多了,他仰着頭對那姑娘行了個禮,笑容自然,帶着抹少年人才有的羞澀,說道。

“姑娘,我們不是來這裏玩的,只是路過此處,與姑娘問個路。”他問,“姑娘可知道墨區怎麽走?”

那姑娘一聽到墨區,臉色沉了沉,調笑的表情也收了起來。

“小女見兩位公子衣着不凡,是為何事要去墨區自找不痛快?”她拿扇子捂住口鼻,眯起眼睛,“那地方可髒得很吶。”

墨區?

韓時卿皺起眉。

他在永安城生活了這麽多年,怎麽沒聽過還有墨區這麽個地方?

而且林世成明明說過自幼在南部長大,如今來到永安城一開口就說出個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他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林世成只是笑,“這不是過年了嗎?我想去那裏看個故人。”

女子微愣了下,旋即笑了,“公子的那位故人可真是交了個好朋友,過年過節的還有個人惦記着,實屬幸事。”

她斂了衣裙,手中圓扇往街前面指了指,“公子只需順着這條街直走,走到空曠處往東拐,那墨區就在升平坊的東南角,不過多久就到了。”

“多謝姑娘指路。”林世成點點頭,與她道別,卻又半路頓住,轉了身與那姑娘說:“姑娘,初春寒氣重,日後出來還是莫要再穿的這般單薄了。”

他說完便走,韓時卿卻眼尖的發現那倚着欄杆的姑娘先是一愣,接着面上一紅,直紅到了耳根。

“小林。”韓時卿追上他,“墨區是什麽地方?你說過在南部長大,又怎麽會知道永安城裏連我都不知道的地方?”

“時卿哥哥。”林世成面上不見慌亂,而是問道:“在你心目中的永安是怎樣的?”

韓時卿皺了眉,不明白他問這個什麽意思,

“四方格局,占地兩萬三千畝,共九十八個坊,商鋪林立,百姓安居樂業,世人不知愁滋味,永安一酒解千愁?”沒聽到回答,林世成只自己說下去,“這是你眼中的永安,繁華的大城市,沒有憂愁沒有煩惱,人人都過着神仙般的好日子。”

“可你知不知道,自己看到的都是些表象,在這繁華的背後,埋着的是窮人血淋淋的骨血,掩蓋的是貪官作惡的腐臭。”

他說這話的時候後牙咬緊,聲音森冷異常,眼底縱橫的戾氣令韓時卿心頭一驚。

說話間,兩人已經穿過了街道,來到了升平坊的東南角,墨區。

“到了。”林世成站定,與韓時卿道:“時卿哥哥你看,這便是墨區。”

入眼的是一片連成一片的破落窩棚,堆滿了髒兮兮的稻草,由泥土砌成的矮房上遍布裂痕,仿佛随時都可能傾倒。

往裏看去,是擁擠的窄路,一條髒水溝穿過整個墨區,此時結了冰,上面卻仍舊蓋滿了散發着惡臭的新舊垃圾。

瘦骨嶙峋的老狗被拴在一家門口,看見他們來了,也不過是吠出幾聲有氣無力的狗叫,便又卧在了地上。

零星幾個人從屋子裏探頭向外看,見到韓時卿的穿着,眼神不由得變了變,目光警惕。

如墨般漆黑,被掩藏在城市的最角落。

由肮髒、破落、疾病、貧窮組合而成的墨區,是韓時卿這種富家少爺從未踏足的地方。

這地方的景象讓他觸目驚心,臉色也跟着白了白。

“時卿哥哥,且随我來。”林世成見他出神,便主動抓住他的手,将人拉着向前走,“我領你見見我的朋友。”

韓時卿被他拉着,少年的手溫熱有力,五指修長,骨節卻粗大,掌心和關節處覆着層薄繭,應是長期練兵器所致。

想到這兒,他蹙緊了眉,用了力抽回了手。

林世成腳步一頓,卻沒停下,而是徑直順着臭水溝向前走,不多久便到了一座矮房前,他敲了敲破爛的木門,對裏面喊道:“張叔,張嬸,開門來,是我,小林。”

韓時卿聽到裏面傳來又急又快的腳步聲,片刻的功夫,門便被人從裏面打開了,一個面善的女人探出頭來,見到林世成,立馬笑開了。

她說:“小林,我這兒正想着你呢,你就來了,可是趕巧了。”

說着,她把目光轉向旁邊的韓時卿,被韓時卿的模樣着實驚豔了一把,眨了幾下眼睛,才問道:“這位公子是?”

林世成直接對着婦女挑明了韓時卿的身份,“他是鎮北将軍韓靖宇韓将軍家的小公子,名為韓時卿,也是我的朋友。”

聽到鎮北将軍四個字,婦人臉色微變,她拉過林世成到一邊,小聲問:“小林,你将鎮北将軍府的人帶來是何意思?”

“張嬸且放心,我這次帶他來只不過是想讓他看些東西,別的不會透露。”

“那好吧。”女人嘆了口氣,推了他一下:“你可真是個膽子大的!”

說完,她開了吱呀吱呀響的木門,對韓時卿笑道,“原來是将軍家的公子,若是不嫌棄我這陋室,就快請進吧。”

韓時卿忙擺手,“不嫌棄,不嫌棄,是我叨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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