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想見你

酒是好酒,被人用心燙過,冒着淡白的熱氣,寒冷的冬夜裏喝下一杯,必定舒爽。

端酒的少年長得也頗為賞心悅目,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黑眸裏亮晶晶的,仿佛點綴着星子。

這一年半,江煜過得很好。

這是韓時卿将人打量了一番得出的結論。

“外面那刺客是你的同夥吧?”方才韓時卿就猜到了,偏偏在江煜端着東西來的時候出現,而且若不是事先串通好的,什麽刺客想不開要闖将軍府,腦子壞掉了嗎?

“是上次那個陪你站在岳宏客棧下的男人?”韓時卿神色冷淡,嗤笑一聲,“你倒是好手段,走到何處都有人上趕着幫你。又是苦肉計?還是別的新方法?”

江煜沒有回答他,而是盯着韓時卿看了會兒,繼而抓過他的手,固執地将溫熱的酒杯放到他的手上。

然後,他又筷子夾起一塊槐花糕送到韓時卿嘴邊,“知道你愛吃槐花糕,我便在六月份的時候将槐花曬幹,放在罐子裏密封放到了地窖裏,這些糕點是我自己做的,你且嘗嘗。”

少年臉上是讨好的表情,似乎很迫切地想讓眼前的人嘗一口。

可惜韓時卿并不領情。

“敬前世死了的韓時卿!”他拿着酒杯的手擡高,在身前的土地上灑出一條直線,而後重重地将酒杯磕在托盤裏,大聲說道。

“你這個傻*逼就在陰曹地府裏陪着你瞎了眼看上的小兔崽子一起喝守歲酒吧!”

說完,他打掉了江煜手中的筷子,雪白的槐花糕掉在地上,滾了幾個滾,沾了不少土。

“還有這個,在地府裏吃啊,別餓着。”

接着,他站起身,搬了凳子,開了房間的門,嘟囔道:“大過年的,你就過來給我添堵,真是晦氣!趕緊走吧,別再讓我看見你。”

可剛走到一半,胳膊便被身後的人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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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時卿一個眼刀掃過去,卻見那之前總與他裝委屈的少年此時卻一聲不吭地,只目光陰翳地盯着他,就像終于褪去了僞善,露出了埋進骨子裏的陰狠,令人膽寒。

“終于暴露本性了是嗎?”韓時卿冷笑。

前世在靜心殿的時候,江煜就是這逼*樣,用将軍府威脅他,拿條鐵鏈子把他像狗一樣拴起來,為了讓自己屈服用了不少下三濫的手段。

“我不許你說死。”江煜手掌用力,将韓時卿的棉服掐的凹陷,“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江煜死死地盯着他,臉上沒有笑意,語氣卻極堅定,像是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承諾。他的眸子如墨般漆黑,霸道地吸收了全部的光,卻從深處滲透出了些許極淺的恐懼。

前世,他沒有怕過什麽。

他深知自己這條命是撿回來的,即便是在複仇奪位這條路上丢掉性命,那也是他技不如人,活該。

本就是亡命之徒,所以他将除目标之外的所有東西都看的極淡。

在他眼裏人只分為兩種,一種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另一種便是敵人。

可是韓時卿不同。

他不要韓時卿死。

韓時卿微愣,被江煜的眼睛盯着,他心中生出些煩躁感,又憋又悶,遂冷冷地蔑着江煜抓着他的手,開口道。

“放手。”

出乎意料的,江煜似被他這一聲給喚回了神智,用力到發白的手掌倏地張開,不太自然地垂到了身側。

韓時卿不再理他,後腳也跨進門裏,轉了身便嘭的一聲關了門,把江煜關在了門外。

江煜站在緊閉的門前,手擡高又收回,又擡高又收回,最後反複了幾次,終于還是敲了敲門。

“時卿,初六是我的生辰。”他聲音幹澀,喉嚨裏壓抑着渴望和懇求,“那天,我想見你。”

去年的生辰他一直在躲避遠安帝的搜查,沒有機會也不敢來見韓時卿。

這次他終于能夠借助舅舅和玄金樓的幫忙留在永安城,便想着與韓時卿一起過。

即便是待在一起什麽也不做,他也是極開心的。

屋裏沒有聲音,江煜手指蜷起,從門上滑下來,又說道。

“初五亥時六刻,我在平樂坊的天風茶樓一樓等你。”

在永安城,從除夕一直到上元節結束,都不會開啓宵禁,城裏整夜都熱鬧的很。

說完這話,江煜心知韓山也該回來了,便轉了身,翻出牆去,與廖雲凡等人會和,離開了将軍府。

韓山一進院子便看到被打翻到地上的槐花糕,酒杯也歪倒在一邊,心裏一緊,忙大喊。

“少爺!少爺你在哪兒?!少爺!”

“得了得了,我沒事。”韓時卿打開門,露出半個腦袋,“你喊的這麽大聲幹嘛?”

他問,“根本就沒找到刺客吧?”

“少爺怎麽會知道?”韓山想起來方才發生的一系列怪事,心頭震動,“難道刺客就是剛才那個下人?”

“你別多想了。”韓時卿見韓山的面癱臉都糾結成了一團,覺得好笑,“沒大事,我都解決了。”

“爹娘那邊怎麽樣?有沒有被驚擾到?”

韓山搖頭,“老爺和夫人沒事,夫人睡得沉,老爺不讓我們吵。”

“嗯。”

“少爺,你有心事?”韓山見他有點心不在焉,直覺他不對勁。

“沒有。”韓時卿打了個哈欠,将韓山推出去,“我就是困了,你先回去吧,早點睡。”

“可是少爺,你不守歲了嗎?”

“不守了,今天累了。”

韓山走到臺階那兒,看到木托盤,說道,“那這個,我幫少爺收下去吧。”

韓時卿的目光落在槐花糕和酒壺上,沉了沉,一句話沒經過大腦,就從嘴裏冒了出來。

“留下吧。”

還是留下吧。

韓山走了,韓時卿也沒睡。

他現在有了新的憂愁,那就是眼前這盤看起來賣相十分不錯的槐花糕。

江煜的手藝是他調教出來的,那是和郝大廚比起來都不遑多讓的好廚藝。

因為他特別喜歡吃東西,一天能吃好幾頓,但是嘴巴特叼。

前世的時候他去北境找江煜,最苦的時候連樹皮蟲子都吃,把腸胃吃壞了,江煜心疼他,就在北境的幾座守城裏到處請教大夫和酒樓的大廚,苦學做菜和配藥,将兩者融合到一起,做出的藥膳相當合韓時卿的胃口。

就慢慢的,又把他給養肥了,嘴也更叼了。

重活一世,想來,他已經很久沒吃過江煜給他做的吃的了。

這槐花糕又是他最愛吃的……

“啧。”韓時卿苦惱地抓了抓頭發,瞅着眼前散發着陣陣香氣的糕點,渾身難受。

要不還是扔了?

韓時卿抓着盤子,打開門,站了會兒,沒舍得。

最後他還是沒有抵擋住誘惑,抓起一塊放進了嘴裏。

只一瞬間,他的眼睛就亮了,這糕點入口軟糯香甜,帶着槐花那股沁人心脾的清甜,好吃的不行。

吃了第一口,後面的就毫無顧忌了。

韓時卿卡巴卡巴地把一整盤槐花糕就着熱酒都吃進了嘴裏,之後就感覺牙齒碰到了什麽硬硬的東西。

拿出來一瞧,是一枚小小的銀元寶。

老話說,在吃食裏放進元寶和銅錢,吃到的人會獲得一整年的福氣,沒病沒災,順順利利。

“哼。”韓時卿把銀元寶揣進腰包,打算明天就給他花掉。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醜時四刻,屋外有紅燈籠照明,屋內也點着蠟燭,韓時卿抱着被子躺了會兒。

江煜在門外的請求他聽得一清二楚,初五亥時六刻,天風茶樓。

那王八蛋想讓他去赴約。

他自然是不想去的。

江煜前世做的事到現在他還歷歷在目,他對那人的感情相當複雜。

一看到人就想罵他想揍他,不然就覺得對不起前世的家人。

可這一世,自己已經明确地與他劃清了關系,他卻仍不放棄地貼上來,一次又一次。

“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江煜這話說的又重又狠,卻能讓了解他的人聽出他這是害怕了。

他沒見過江煜害怕過什麽,所以今天對方的表現他還是頗有些意外的。

自己是死後重生的,那江煜呢?

也是死後重生的?

那他是怎麽死的?又是在多大年紀死去的?

韓時卿有些好奇。

可也僅僅是有些好奇而已。

大年初一吃餃子,韓靖宇早早把剛閉上眼不到一刻鐘的韓時卿從被窩裏拎出來,把一堆小竹筒扔到他懷裏。

“一家子都等你下餃子呢!趕緊給我收拾好出來!”

韓時卿自然知道要幹嘛,頂着濃重的黑眼圈,哈欠連天地走出自己的院子,跟在韓靖宇後面,走到廚房那邊,郝大廚已經燒開了一大鍋的水,此時正咕咚咕咚地冒着泡泡。

升騰的熱氣似是把整個院子都熏得暖融融的。

何怡然穿着深紅色的棉服,妝容淺淡,笑容卻是極美的,旁邊站的下人多是無家可歸被将軍府收留的奴隸。

過年了他們沒有家可以回,将軍府就是他們的家。

韓時卿走到燃燒着木柴的火盆前,對郝大廚說:“郝師傅!準備好了啊!”

面皮黝黑,身材壯實的男人揮了揮手中的勺子,笑着回他,“好嘞!”

聽到這聲回答,韓時卿将懷裏的小竹筒一股腦地全部扔到火盆裏,在噼裏啪啦的爆炸聲響起的同時,郝大廚已然把包好的餃子下了鍋。

“爹,娘,過年好!”

“老爺夫人過年好!”

“少爺過年好!”

“祝老爺夫人在新的一年裏身體康健,萬事如意!”

“祝少爺今年能金榜題名,高中狀元!”

“……”

熱氣缭繞的小院裏,一聲聲吉利話與爆竹聲混在一起,将新年的氣氛烘托到了極致。

韓靖宇與何怡然将早就準備好的紅包發給下人們,眉眼帶笑。

韓時卿靜靜地看着,鼻子莫名有些發酸。

如果以後的每年過年都能像今年一樣該多好,不對,應該要比今年還好。

大哥、二哥、三姐都在,所有家人都在,将軍府的大家都在。

“真熱鬧。”不知何時,林世成已經走到了韓時卿身邊。

他嘆了口氣,說道:“只不過如今這永安城裏可不是哪裏都像将軍府這般熱鬧的。”

韓時卿愣了下,轉頭看他,“小林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林世成沒有回答他,而是笑着問:“時卿哥哥,今日吃完餃子可有時間陪我出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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