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臣韓時卿

韓靖宇的坦白讓韓時卿松一口氣的同時,也讓他大抵明白他爹在骨子裏其實是支持江煜的。

其實也不是單指支持江煜,而是只要對王朝對百姓好的人,他都支持。

他爹的忠誠并不是迂腐不化的愚忠,這樣就好辦多了。

至少日後若是他們逼不得已需要投靠江煜,他爹那一關也算是過了。

至于他為什麽要來赴約,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這段時間他想了很多。

前世的時候他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了解,只覺得一切的不幸都是江煜造成的,可如今,就連江煜之所以能活着,都是因為他爹故意放過了這小子。

那麽是不是有種可能,自己之前所看到的一些事情其實都和真相差了那麽一點兒。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他和江煜的關系還有必要劍拔弩張嗎?

是不是合作比起一味的憎恨要更好一些?

夜深了,江煜偷偷出了将軍府,順着長街走到了平樂坊,遠遠看到天風茶樓中燈火通明,隐約聽到幾聲喝彩。

原來是茶樓裏的說書先生大半夜都不睡覺,給這群夜貓子茶友講故事呢。

他講的是前朝九子奪嫡的故事,描繪的栩栩如生,令茶友們聽得眼睛都不眨。

江煜是這群人中的異類,他獨獨尋了個靠窗的角落,心不在焉地喝着茶水,眼睛時不時地瞟向街道上,心中又急又燥,是與他平靜外表下截然不同的忐忑非常。

“那大皇子早早派人埋伏在了沿途的官道上,只等張懷一行人帶着密信通過此處,便一舉将其拿下,一個活口不留。

“冬日寒冷,官道上人跡罕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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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冷,茶樓的一樓門關的嚴實,屋中暖爐上坐着開水,熱氣缭繞。

冷不丁地有人推門而入,灌進一陣冷風,引得在座的人紛紛去看。

看清來人,江煜猛地站起身,目光牢牢盯着韓時卿,心中發酸發脹。

他沒敢喊人的名字,只對着韓時卿招手,示意自己坐在此處,待韓時卿落座之後,他緊張的連呼氣都忘了,一只手在腿上攥緊,另一只手拿起茶壺給韓時卿倒熱茶,沒出息的抖落了兩滴。

相比于韓時卿解開了心結,終于睡上了好覺,江煜這幾天真心過的像個游魂一樣,吃飯心不在焉,做事心不在焉,睡覺也總是驚醒。

他想的都是韓時卿如果不來,他要怎麽辦?

有種毀滅的情緒在心頭激蕩,又被強行壓制。

這種明知道會失敗的等待将他逼得幾欲發瘋。

可相對的,當你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他發生了,得到的滿足感和驚喜足以撫平心裏的所有不安。

活了兩世,江煜的年齡明明也不小了,但此時他的表現卻更像他這個外表下孩子氣的不穩重。

他将茶杯推向韓時卿,幹巴巴地說:“我、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他所有的強勢在這一刻皆化為了軟弱,甚至顯得有些畏縮。

“想來就來了。”韓時卿難得的沒有嘲諷他,而是喚來小二,讓其給他們上了幾盤糕點。

他是踩着點兒來的,如今正是亥時六刻,距離初六子時只剩兩刻鐘。

“江煜。”韓時卿吃着糕點喝着茶,說書先生的聲音離兩人不近,卻足以蓋過他們的談話。

“嗯?”

“說說你的計劃。”他與江煜對視,說道:“你要如何重現江氏王朝的繁榮?說與我聽聽。”

江煜一愣,“你以前從未問過我這些,你當真想聽嗎?”

前世他治國自有一套辦法,從土地稅制的更改,官員選拔的更改,後宮制度、祭祀制度,提倡廉潔清正,這些是他的大致思路,再由林世成等文臣共同商議,敲定,最後實施。

他在位十一年,百姓安樂,王朝的的确确在一步步走向繁榮。

只是,這些事情,他的抱負他的理想,韓時卿從來沒有過問過,也似乎并不在意,兩人一見面便總是争執不休,鬧得你死我活,劍拔弩張。

他便無意再與韓時卿說道了。

“想聽。”韓時卿點點頭。

這将會成為他要不要告訴江煜那個秘密的關鍵。

江煜在他眼中看到了認真,一時竟有些無措。

準确說是感動伴随着無措。

今晚的時卿不僅對他沒有惡言相向,還說想要了解他的想法,說實話,他覺得有些不真實。

但這既是時卿給他的機會,他就一定要把握好。于是,他開口小聲的,努力咬字清晰地将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

時間過去的很快。

外面打更人又敲響了銅鑼,已經到了亥時七刻。

韓時卿聽完江煜的計劃,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又往懷裏揣了兩塊綠豆糕,站起身向外走,并示意江煜跟上。

“跟我來。”

“怎麽了?”江煜不明白韓時卿怎麽突然起了身,他分外忐忑韓時卿內心對他的看法。

韓時卿沒有回答他,而是順着平樂坊的街道往前走,沿途有賣些小玩意兒的攤販,他走在前面,在攤位前挑挑揀揀,最後選了個巴掌大的圓形銅鏡,背面很厚實,鏡面微黃,卻也能照出人像。

他将鏡子收進袖兜,繼續往前走,又買了個孔明燈抱着,一根兔子形的糖人,叼在嘴裏。

江煜乖乖跟在他身後,并沒有出聲打擾。

但這不妨礙他偷偷觀察韓時卿。

青年今天穿了一套深青色棉服,緞面上繡的竹子紋路很精細,長發用兩根簪子绾了一半,留了一半于胸前,背後,随着他走路的動作輕輕晃動,很清新飄逸的感覺。

他喜歡這樣自在灑脫的韓時卿,像初見時那樣充滿了活力。

兩人一直走到空曠無人的小石橋處,明月高懸,韓時卿掐着時間點兒掏出火折子把孔明燈點燃,在初六的子時來臨的那一刻将燈放了出去。

“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他把銅鏡交到江煜手上,又合攏他的掌心,笑容明媚輕松。

“生辰快樂,江煜。”

說完,他看向那飛走的孔明燈。

“上元燈節我不能陪你過,便提前将這燈放出來,我們就一起許個願吧。”

江煜腦中有什麽炸開了,那種又酸又脹的感覺這次将他整個胸膛填滿,甚至叫他眼眶都跟着酸澀起來。

他握緊銅鏡,唇瓣抖了抖,良久,才說:“好。”

半晌,韓時卿許好了願,轉頭詢問江煜,“你許的什麽願,說出來聽聽。”

江煜眸子裏倒影的全是韓時卿的影子。

他說:“我願稱帝之後,你能心甘情願地成為我的皇後。”

韓時卿微怔,而後忽然笑起來。

他說:“那咱們這願望倒是差的很大。”

江煜好奇,“你許的是什麽願?”

“我願你稱帝後,能放過将軍府,并允許我們一家人解甲歸田,自在逍遙。”

他咔嚓一口咬掉兔子糖的頭,說:“江煜,我們将軍府從不貪圖什麽兵權,你只要承諾我一家人平安,合作成功之後,我們定會全數奉上。”

“至于我和你之間的感情……”

韓時卿已經咬斷了整個兔子,卡巴卡巴在嘴裏嚼。

他将木頭簽子橫過來,一只手抓一邊,咔嚓一聲掰斷。

“就這樣斷了吧。從此只是君臣,不再越界。”

話畢,他單膝跪地,對江煜行禮道。

“臣,韓時卿,參見九皇子殿下。”

江煜的理想和抱負他已經聽到了。

這讓他明白了江煜并不是徹底被仇恨纏身的複仇暴君,他的确有一顆為國為民的心,他的聰明用在了對的地方,所以這樣的帝王,他韓時卿,認。

可是,這并不代表他能原諒江煜作為愛人對他所作的一切。

他和江煜不适合在一起,也不能在一起。

他寧願做臣子,為其赴湯蹈火實現霸業,也不想再将自己的整顆心交給江煜,任由他碾踩踐踏。

江煜聽完他的話,愣在原地好久沒能回神。

心中的滿足和驚喜瞬間被沖的一幹二淨,只剩令他喉嚨發緊的空蕩和難受。

他明白韓時卿想表達的意思。

他這次是真的不想要自己了。

他承認了自己的能力,卻放棄了對自己的感情。

臉頰被冷風吹的發疼,江煜伸手摸了摸,摸到了眼淚。

他不動聲色地将其擦幹,抿了抿唇瓣,将韓時卿從冰冷的地上扶了起來。

他說:“你換個願望吧,這個願望我答應你了,不用依賴孔明燈,我也能幫你實現。”

“好。”韓時卿往後退了半步,與江煜道。

“臣全聽殿下安排。”

送走了韓時卿,江煜自己走回廖雲凡位于康元坊的宅院。

廖雲凡給他開了門,剛要問什麽便被江煜推開。

少年冷着臉進了自己的屋子,過了一會兒卻猛地一腳踹開了門。

他手中抓着把劍,扔掉劍鞘,快走幾步,到院中的樟樹前,舉劍劈砍樹幹,力道狂猛,毫無章 法可言,一時劈的木屑紛飛,樹皮落了一地。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

他低沉地重複着這兩個字,眼中血絲盡顯,手上青筋暴起,虎口因為劈砍力道過重被磨得通紅,不一會兒就見了血。

林世成被他吵醒,開了門便見着這副情景,着實吃了一驚。

“廖叔。”他不敢貿然阻攔,走到廖雲凡身側,詢問,“殿下這是怎麽了?”

說實話,這也是廖雲凡第一次見識到江煜抽風,畢竟這孩子不管前世還是這一世都表現的極為冷靜,那是一種極度的自信。

但如今的江煜卻一反常态,喪失了平日的從容,像一頭暴躁的野獸,兇狠瘋狂。

廖雲凡心中驀地生出個念頭。

也許這才是真實的江煜。

不安、狂躁、自卑也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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