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秘密

韓時卿的發燒本就是因為心中郁結,有廖雲凡陪着,睡好了覺,第二天就退了。

梳洗收拾一番,除了臉色有點蒼白,倒是看不出什麽其他問題。

初二是韓芸暢回來省親的日子,他要開開心心地迎接三姐。

自韓芸暢入宮以來,這是第一次回家,回來一次不容易,韓時卿也想她想的緊。

迎着一身宮裝的韓芸暢進門,何怡然和韓靖宇雖然也開心,但明面上卻不敢和韓芸暢太親近,稱呼上還要尊稱對方一句“娘娘”。

韓芸暢有點不高興,但她深知這是宮裏的規矩,要是自己不願這樣,只會給爹娘填不必要的麻煩。

在一家人寒暄的時候,韓時卿敏銳地注意到韓芸暢帶來的兩個宮人面色有異,眼睛從進門開始便四處打量,不禁皺起了眉。

他眼神詢問韓芸暢,雙胞胎之間即使分開很久依舊默契十足,韓芸暢以手拂面,用口型告訴他,那是遠安帝的人。

韓時卿了然,心裏卻更膈應了。

他叫來韓山,低聲吩咐了他幾句,韓山立刻明白,找了個借口推搡着那兩個宮人出了門。

接着他示意廳中的下人都離開,叫韓山守在門外,這才開口問韓芸暢。

“三姐,你實話實說,你在宮中是不是過得不好?”

韓靖宇聽到這話,皺緊了眉頭,訓斥韓時卿一句,“卿兒,這種話別亂說。”

“爹娘,這裏沒外人,我就是想知道三姐有沒有在宮中受欺負,關心她也不行嗎?”

何怡然嘆氣道:“卿兒說的是,芸兒這一走就是一年半,也沒個信兒,皇宮那麽大,陛下那麽多妃子,哪裏管得了芸兒,若是受了氣連個聽她說話的人都沒有,我想想就覺得難受。”

“爹娘,小弟,你們不用擔心,我雖然不受陛下寵幸,但也沒人敢欺負我。”韓芸暢看了眼門外,說道:“只是多少還是能聽到些風言風語,這次回來也是想提醒爹爹多加小心,暫避鋒芒,別再觸陛下的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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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怡然聽到這話,心裏咯噔一下。

她問韓靖宇,“老爺,你是不是又頂撞陛下了?”

她記得前些時日韓靖宇上朝回來臉色都不怎麽好。

但他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方便問,如今韓芸暢也在,她剛好也可以問問。

“我現在連見陛下一面都難,何來頂撞陛下?”提起這事,韓靖宇便覺心中有火,“我不過是上述了幾篇奏折,望陛下勤于國政,另外上報了北境軍情,請求陛下盡快發放糧草軍饷……”

“糧草軍饷還沒發?”韓時卿驚訝,“不是年前就該發了嗎?”

他記得王朝的軍饷發放應該是在每年的臘月初,這是為了給将士們将銀錢寄給家人的時間,讓他們即便人沒回去,也可以讓家人過個好年。

“說起這個我就來氣!”韓靖宇猛地攥拳敲了下桌子,差點将茶杯震落。

“之前你大哥将這事情告訴我,我還說怕是因為國庫緊張,會推遲發放,讓他再等兩天。可是戶部那邊一直沒動靜,我折子都遞上去幾次了,陛下卻連一句話都沒說。”他咬牙道,“可我見前日那除夕夜宴,好酒好菜,歌舞歌姬,極盡奢靡,根本就不是國庫的問題,就是陛下他故意克扣北境将士,讓人意難平!”

他對韓芸暢說:“芸兒,你讓我暫避鋒芒,我何嘗不知道陛下已然對我有了意見,但有些話我若不說,便沒有人說。你外公倒是知道暫避鋒芒,但他到底沒去北境打過仗,沒見識過戰場的殘酷。

“你可知北境将士們過得都是什麽日子?他們多是少年參軍,家中貧寒,靠的就是每年的軍饷補貼家用,北境嚴寒,蠻族又各個彪悍,一旦開戰那便是實打實的劣勢,死傷不計其數,讓他們戰鬥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背後守護的家人,如若國家連他們的家人都照顧不好,又如何能讓這些将士們安心戰鬥?”

韓靖宇平日并不是多話的性子,今次卻将所有的心裏話如同倒豆子一樣都說了個幹淨,一雙往日精光肆意的眸子都泛上了些許濕意。

他是個當兵的,最能明白那些辛苦,也便更加心疼鎮守邊疆的士兵們。

“該死。”韓時卿低罵一聲,眸中已燃起怒火。

原來從這麽早開始,遠安帝就已經開始克扣北境的軍糧軍饷了,怪不得六年後,蠻族攻城,贏得那麽容易。

那一戰,大哥二哥殒命,城破後,數萬百姓被屠殺,這慘痛的事實他永遠不會忘。

“哎……”韓芸暢清楚韓靖宇的性子,明白自己再勸已經沒用了,便說道,“爹,最近陛下在我身邊安插了眼線,估計這次回來也是為了讓他們查查咱們将軍府的情況,我不能再多與你們說了,不然于将軍府不利,還有……”

說到這裏,即便知道屋中只有他們幾個,韓芸暢還是壓低了聲音,對韓靖宇問道:“爹,您與女兒說實話,九皇子是不是您故意放走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是一驚。

數韓時卿心中最為震動,他錯愕地看着韓靖宇,既期待又害怕他的回答。

“芸兒,你為何要問這個問題?”

“女兒只是好奇,當初九皇子那般年紀,是如何能在爹的眼皮子底下逃跑的。”她說,“宮中的風言風語很多,更有些宦官在陛下耳邊說閑話,但他們的話也不是并無道理,很多謠言傳多了也許就更靠近真相了。”

韓靖宇沉默了片刻,最後終是嘆了口氣,苦笑道。

“是我故意放走的。”

有什麽東西在韓時卿的腦子裏炸響,他的思緒因為韓靖宇的一句話全亂了。

前世的種種在他腦中閃過,韓靖宇對江煜的态度,還有韓靖宇在目睹江煜稱帝後對他說的話一字字一句句連在了一起。

“卿兒,王朝重回繁榮我是無緣看到了,但我希望你能看到,你替爹好好看着,回頭你也來了地府,記得告訴爹,那是個怎麽樣的繁榮昌盛。”

他這個爹何其聰明,又怎麽會連當初見過的九皇子都認不出來。

沒準他爹早就認出來了,只是沒有點破罷了。

韓靖宇就這樣一步一步地見證着江煜的成長,直到有能力有本事坐上那個位置,他才放手,甘願赴死……

想至此,韓時卿呼吸都變得急促艱難了些,他手握成拳,緊到繃出青筋,指甲陷進了肉裏都渾不在意。

“爹你為什麽……”韓芸暢之前只是猜測,等到真猜對了,她難免有些慌亂和不能理解。

“是月寶林求的我。”韓靖宇的心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屠戮的夜晚,眸中沉沉,浸透着很深的悲哀。

他說:“那時候九皇子還那麽小,月寶林死死抱住我的長劍,求我放過她的孩子,我實在……實在不忍心。”

他這件事一直憋在心裏,沒對任何人說過,即便是何怡然也不知道。

何怡然将掌心覆上韓靖宇的手背,感覺到他皮膚冰涼,便攥緊了些,幫他捂着。

她板下臉,認真說道:“好了,芸兒,這件事莫要再提了,今日我們知曉了這個秘密,便要爛在肚子裏,到死都不能說出來,明白嗎?”

見韓時卿和韓芸暢都點了頭,何怡然揮揮手讓他們下去了。

韓時卿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掌心早被他掐的通紅一片,幾欲滲血。

前世經歷的那些事的違和感因為韓靖宇說出的這個秘密都變得合理了起來。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他爹放過了江煜。

坐在桌子前,他抱着腦袋,咬着下唇,沒一會兒眼淚就流出來了,止都止不住。

說他自私也好,在震驚之後他心裏剩的竟然全都是釋然。

折磨了他那麽多年的自責終于稍稍消散了一些,他就像落水之人終于抓住了一棵浮木,這個秘密成了讓他脫離譴責與噩夢的救贖。

他用手背抵着鼻子和嘴巴,痛痛快快地流淚,心中淤堵的郁氣也好似被沖開了一個豁口,讓他好歹喘上了一口氣。

“啊、啊……哈……”從喉嚨裏哽咽出的字節短促可憐。

韓時卿的眼睛通紅,他仰頭的時候,淚就會順着下颌往下滾落。

他咬着牙,又咬上自己的手背,用疼痛告訴自己真實。

就這樣一個人坐在屋子裏哭了整整一個上午。

韓芸暢在将軍府沒有待很長時間,初五便離開了,臨走前她把給韓時卿求得的護身符交給了他,保佑他今年春闱有個好成績。

韓時卿點點頭,與韓芸暢說了一切保重。

林世成走了之後,韓時卿便沒了一起學習的人,盧德申先生也要等上元節結束才能來給他講課,韓時卿便自己拿了書坐在書房裏溫習。

韓山本是站在門外守着,韓時卿讓他進門坐着,監督自己不能睡覺。

可能是因為心裏一塊大石頭落了下去,他已經很少再夢到韓靖宇在西市斬首臺被斬首的血腥場面,所以最近總容易犯困。

看了約莫半刻鐘,韓時卿便打了兩個哈欠,他揉揉眼睛,招呼韓山過來。

他用的是長桌案,座位也長,并排坐三四個人都行。

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對韓山說:“來,坐這兒。”

“少爺,這不好吧。”

“沒什麽不好,叫你坐就坐!”

韓山只得坐下去,雙手平放在兩腿上,動都不動一下。

韓時卿笑笑,腦袋一歪,便靠在了韓山堅實的肩頭上。

韓山身體猛地一僵。

韓山比他高一截,這樣倚着最舒服。

韓時卿拍拍他胳膊,“放松。”

韓山被迫放松,一句少爺沒出口,就被身邊的人打斷。

韓時卿拿着書本,保持着這樣的姿勢看了會兒,突然對韓山說:“我晚上要出去一趟,你不用跟着,在家幫我應付好爹娘就行。”

“少爺要去哪裏?”韓山有些擔心。

韓時卿抓起桌上何怡然給他準備的核桃仁,放進嘴裏一個,随口道,“去見一個王八蛋。”

韓山:“……”

他抓了兩個核桃仁,自己吃了一個,把另一個遞到韓山嘴邊。

韓山本來想拒絕,可韓時卿都把東西抵上他唇畔了,不吃也得吃,便張了嘴。

正嚼着核桃仁,就聽自家少爺補了句,“好了,吃了我的東西,就是答應我了,今晚上別跟我,也別告密,不然你就是吃裏扒外,忘恩負義。”

韓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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