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國難

舊歷八十三年除夕夜,永安城,皇宮宴會。

“報——”

一聲拉長的嘶吼聲劃破夜空,穿過重重疊疊的絲竹弦樂之聲,如一截竹筒投入火盆,一下子炸醒了文武百官。

“皇上!北境傳來急報!蠻族二十萬大軍于二十九日自正北,東北,西北三個方向對止戈城發動進攻!止戈城韓少将請求增兵支援!”

“什麽?!”

“蠻族從哪裏調來這麽多人?”

“二十萬大軍?韓少将不會是謊報了軍情吧?”

“……”

群臣先是一驚,繼而開始讨論起來,有些人并不信傳令官的話,說出的話令人不堪入耳。

“老臣懇請陛下立刻派兵支援止戈城!”韓靖宇率先站出來,向遠安帝請命,“蠻族這次攻城在之前沒有任何預兆,我們在這裏多猶豫一刻,便可能多失去幾位效忠我大江的将士啊!”

這次的除夕夜宴,韓時卿也有了參加的機會。

他起身站到韓靖宇的身邊,對遠安帝行禮道:“懇求陛下盡快發兵支援止戈城!”

他看似平靜,實則隐在袖中的手已經握的死緊,指甲幾乎戳進肉裏。

太快了。

比前世快了足有半月時間!

北境到底發生了什麽?大哥二哥還有江煜可還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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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時卿手腳冰涼,只覺得他必須要盡快說服陛下出兵!

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

“二十萬蠻族大軍啊。”遠安帝終于開了口,卻是不急不緩的語氣,“韓将軍認為朕該增兵多少呢?”

韓靖宇沉聲道,“鎮守在止戈城的城兵只有兩萬,臨城涼城,豐城,距離止戈城最近,各有一萬兵力,南部距離北境太遠,暫不考慮,如今北境需要抽調兵力,就需從北部十二城調兵……”

“朕的永安城也隸屬于北部十二城。”遠安帝突然打斷他的話,“韓将軍的意思莫非是想要朕把朕的皇城守軍也調去北境嗎?”

他這番話說出來,韓靖宇先是一愣,繼而手握成拳,咬牙道,“陛下!您知老臣并沒有這個意思!”

韓時卿急道:“陛下,現在當務之急是北境守軍只有兩萬,而蠻族有二十萬,沒有您的調令,就是臨城的守軍都不敢支援,還請您盡快決定!”

前世的時候,韓時卿并沒有這麽真切地感受到朝堂的複雜,也沒有見識過遠安帝的昏庸。

可是現在國難在即,遠安帝身為君王,竟然還在擔心他們韓家有謀反之心!

前世的時候是否也是因為這樣,所以大哥、二哥才……

“蠻族大軍壓境,戰事緊張,援軍遲遲不到,你大哥二哥,身死,這也要怪我嗎?”

江煜曾經說過的話驀地從腦海裏閃過。

韓時卿陡然咬緊了牙,雙膝重重跪地,對遠安帝道:“陛下!微臣求您發兵支援北境吧!”

他與遠安帝對視,目光中是對自己信仰最後的堅持。

林世成也站了出來,跪在了韓時卿身邊。

“懇請陛下發兵支援北境!”

左相何正興,右相李德生同時站了出來。

這兩只老狐貍對視一眼,卻難得沒有争吵,而是像韓時卿一樣,撩起衣袍對遠安帝跪了下去。

“老臣懇請陛下發兵支援北境!”

随着這兩位元老的表态,之前說閑話的官員都閉了嘴,此時一個接一個地走出席位,對着遠安帝跪拜下去。

“臣等懇請陛下發兵支援北境!”

經過三年的蹉跎,遠安帝已是印堂發黑,雙頰凹陷,他用渾濁的目光掃過在寒風中跪拜的群臣,一張臉上無喜無悲。

良久,淡淡地說了句,“朕累了。”

他将手遞給身旁的大宦官,道:“福德海,扶朕回寝宮吧。”

“陛下!”韓時卿胸腔中湧動着的怒火徹底被這一句話點燃,他喊道,“求陛下……”

“閉嘴!”福德海眸似冷箭,射向韓時卿,“陛下都說累了,韓太師可別再上趕着惹陛下不高興了,不然真惹怒了陛下可就是掉腦袋的事兒了。”

他這話就當着遠安帝的面說,遠安帝眼皮都不擡,就由着他一個宦官對太子太師言辭刻薄。

群臣目送遠安帝走遠,這除夕夜宴便算是散了。

韓時卿站起身,緊咬着下唇,眸中心中似有團火,幾乎要将他的理智燒光。

“該死!”韓時卿還要再說些什麽,卻被林世成捂住了嘴。

事到如今,前世的一切已經明了。

面對這樣的皇帝,這樣連國家安危都不顧的掌權者,他們韓家還有什麽理由效忠?!

江煜做得對,他必須要謀反!

而這一世,他們将軍府會站在江煜身邊!

“韓将軍,韓太師,可願借一步說話?”林世成松開韓時卿,示意韓靖宇跟他來。

是時候正式與鎮北将軍府攤牌了。

韓靖宇這次是徹底對遠安帝死了心,心中剩下的只有悲怆、無奈和憤怒。

林世成将他們所做的計劃統統告知韓靖宇,韓靖宇這次沒有猶豫。

而且他表示,左相雖然心裏固執,他之前旁敲側擊對左相詢問過一些對遠安帝的态度,對方的表态不明,但今日之事,何正興願意站出來,便是表達了他是站在國家朝政的大方向,為的是王朝的百姓。

希望最後江煜稱帝,可以對左相府從輕發落。

林世成本來說不能替江煜做主,但他看了看韓時卿,又補充道,“若是時卿哥哥的意願,殿下不會不考慮。”

達成了共同協議,如今的當務之急是如何支援北境,沒有遠安帝的調兵令,他們私自發兵便是意圖謀反,大逆不道。

然而現在他們手上掌握的人脈和兵力還不足以撼動遠安帝,江煜也還沒有成長起來,并不是謀反的好時機。

不能貿然挑戰皇權。

該怎麽辦?

韓時卿緊皺着眉頭,坐在桌前,半天沒說話,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時卿哥哥,我們玄金樓的頂級刺客共有五十人,此時已經全部整裝待發,只待一聲令下,便可前往北境。我把人交給你,你先趕去北境吧。”林世成從懷中掏出那塊虎頭玉牌,交到韓時卿手裏,“玄金樓上下,見此玉如見玄金樓主,你将這個拿着,他們自會聽你的命令。”

韓時卿的武功他信得過,此時在永安他有廖叔幫襯,而鎮北大将軍韓靖宇在這個風口浪尖上自然不能消失,所以他只能将這幫刺客交給韓時卿,不至于讓他幹坐在這裏焦躁不安。

“這……”韓時卿自然知道玄金樓的令牌對林世成有多重要,此時見對方把這玉牌交到自己手裏,不禁從心中生出了幾分感動。

“國難當頭,營救九皇子就靠你了。”事到如今,就連林世成都絕了能守住止戈城的念想,只求韓時卿能把江煜救出來。

“好,我明白了。”韓時卿将玉牌收起,心裏卻有了個想法。

他要劃前世的不可能為可能,拼盡全力守住止戈城。

既然已經下了決定,韓時卿當即出發,帶上韓山,和充足的幹糧,騎了匹快馬帶領着玄金樓的五十名頂級刺客向着北境全速行去。

除夕夜,止戈城城樓。

蠻族大軍又向前推進了五十米,已經到了攻城車的射程範圍,這意味着明日清晨止戈城的将士們便要面對巨石和長弩的遠程攻擊,也許一不小心就被砸中,射中,死在了城樓上,又掉下城牆,摔個腦漿迸裂,鮮血橫流。

江煜倚在牆根休息。

他自二十九日回來便沒有合過眼。

他帶出去的人共十五個,活下來的加上他只有六個。

其他的兄弟們均死在了獒犬與蠻族手下。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蠻族就埋伏在他們歇息的那片樹林裏。

蠻族的這二十萬大軍行軍很慢,一路沿着樹林迂回,又下了心思掩蓋蹤跡,所以一直行到距離止戈城五十裏外都沒有被發現。

他們本想無聲無息地殺死江煜的十五人小隊,沒成想李三的一通喊叫讓他們的計劃落了空。

可李三死了。

王五也死了。

他們本來可以不必死。

都是為了他。

江煜前世很少将別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他非常擅長将自己與其他人分離,可是現在……

他學會了內疚和痛楚。

胸腔內跳動着的心髒會因為某個人的死去而疼痛,會為別人對自己的恩情感到愧疚,會覺得沒有臉,或是不敢見李三和王五的家人。

這份痛楚讓他渾身戰栗,讓他夜不能眠。

就像前世時卿死後那樣。

雖沒有那般萬念俱滅的絕望,卻也讓他明白了作為一個人的種種感情。

“你是叫韓煜吧?”有人上了城樓,将酒碗遞給江煜,順勢坐在了他的身邊,“來一起喝一口吧。”

江煜睜眼,看到的是一身銀甲,未帶頭盔的韓乙銘。

他是韓時卿的二哥。

兩人六年前只在将軍府見過一面,後來便是止戈城點兵的時候和他被封賞的時候見過這人幾面。

這人生來脾氣暴躁,言行不羁,六年前還差點為了韓時卿一刀殺了他。

江煜沒有想到他會來找自己。

“多謝将軍。”他接過酒碗,韓乙銘給他倒滿。

“一口幹!”韓乙銘與他對碰,喝下一整碗,吐出半口酒氣才對江煜說道,“你不用自責。”

“你的事我聽說了。”韓乙銘又把兩人的碗倒滿,也靠上牆根,道,“其他偵查隊伍一直沒有帶來的消息,被你們帶回來了,這足以證明你的選擇是正确的,至少給了我們準備戰鬥的時間,不至于被打的措不及防。

“你的一個決定看似犧牲了幾位弟兄,但也救下了更多的守城士兵。他們泉下有知,也會覺得自己死得其所,死的值。”

“故人已逝,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忘記眼前傷痛,面對現實,守好這座城,守好我們身後的國家。”韓乙銘拍拍江煜的肩膀,笑道,“感覺心裏好點兒沒有?好點兒了就快去休息吧,養好傷,明早會是場惡戰。”

說完,他起身,抱起酒壇,打了個哈欠,溜達着下了城樓。

江煜目送他像個醉漢一樣晃晃悠悠地走遠,心裏驀地泛起了些酸意和敬意。

韓乙銘和韓錦峰無疑都是極好的将領,是他前世執迷不悟,只顧着心中的恨意,就連為這二人正名都不肯做。

這一大家子韓家人,這一世重來,他一定要幫時卿守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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