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想你

舊歷八十四年正月初一,蠻族對止戈城發起了首次進攻。

止戈城一直是北境對蠻族的第一道防線,因為其優越的地理位置,三面環山,易守難攻。

若是讓蠻族拿下了止戈城,便是掐住了江氏王朝的咽喉,入侵王朝其他城池也會更容易,且以現在王朝的兵力和掌權者的能力,沒有幾年根本收不回來。

就是前世,這止戈城還是江煜在韓時卿死去的第二年以數萬人的犧牲才奪了回來。

止戈城不能丢,這是所有北境将士都明白的道理。

“趴下!都趴下!”

韓錦峰在指揮樓裏大喊着,自己也迅速伏倒。

第一波落石襲來,砸在山壁上,城牆上,城樓上。

嘭!嘭!嘭!

一聲接着一聲,震耳欲聾,整個城樓都在震蕩,江煜感覺自己腳底發麻,耳朵也仿佛失去了聽覺。

終于扛過了第一波落石,韓錦峰起身大喊,“弓箭手起立!放箭!”

江煜聞訊起身,拉滿弓,随着弓箭手們射完第一只箭,又迅速矮下身子。

電光火石間,蠻族的第二波落石便已攻了過來,一些躲閃不及的弓箭手被砸倒,當場喪命,由戰友拉到一旁。

江煜咬咬牙,在第二道命令到達之後,再次起身,瞄準了投石機旁邊的蠻族操控手,一箭封喉。

他的箭術是廖雲凡教的,前世加上這一世,多年的沉澱,他已經到達了箭無虛發的程度。

可他也知道自己一個人的力量與城下那烏泱泱幾乎将整座止戈城淹沒的蠻族軍隊相比,根本如水滴滴入海洋,濺起的波瀾太小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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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族帶來的巨石雖多,但也有限,在經過五次投擲之後便暫時停了下來。

接着便是鋪天蓋地的箭雨。

江煜縮在牆根,将自己的手腳盡可能靠近牆體來躲避數不清的羽箭。

他的心髒跳得很快,耳朵還在嗡鳴,連日來的睡眠不足讓他的眼底一片青黑,嘴唇也幹燥的起了皮。

咬了咬下唇,江煜從箭筒中拿出最後一支箭,搭在弓上,待到蠻族這批箭雨落完,起身射箭,準頭極好地射中了那指揮弓箭手射箭的蠻族小部落首領胸膛!

心中一喜,江煜連忙矮下身,不敢多看一眼。

他匍匐在地上,往陳都尉那邊爬,要了一滿筒的羽箭,便又打算回到城牆邊上。

“韓校尉,你下去休息吧。”陳都尉是個面目方正的中年将領,已經在北境待了十二年,江煜是他手底下的兵,他眼看着這孩子一路升到校尉,勤懇努力,上陣殺敵從沒有怕過。

如今又是主動加入最危險的弓箭手隊伍,一不小心就會喪命。

知道他這幾天一直在內疚,也沒休息好,他難免心疼江煜。

“不用。”江煜擺擺手,道,“我現在能多殺一個蠻族便是多替我的兄弟們報一份仇,我不覺得累。”

說完,他便又趁着蠻族未射箭的空檔爬回了之前的位置。

陳都尉嘆了口氣,心中卻對着年紀不大的少年生出了幾分敬畏。

待到江煜射完三桶箭,蠻族的第一波進攻終于停了下來。

從清晨一直到正午,再強悍的體質也該歇歇了。

江煜背靠着牆壁,粗重地喘氣,他接過旁邊士兵遞過來的水,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這才覺得心口那股憋悶舒服了點兒。

右手臂幾乎失去了知覺,又痛又麻,指套被磨損的很嚴重,若是持續這樣下去,整條右手都有可能廢掉。

可王朝厲害的弓箭手本就不多,止戈城的兩萬城兵,能挑出一千便算是好的了。

若讓普通士兵上,那便是白白浪費了羽箭,行不通。

江煜不敢下去,他要撐住,直到射光最後一支箭。

“韓校尉,歇一會兒吧。”遞給他水壺的士兵和江煜并不是一個團的,他們都是被挑出來的個中好手,此時倒也不算陌生。

“嗯。”江煜倚着牆壁閉目養神。

身旁那士兵顯然是個話多的,他說道:“我叫張成,是南族人,來自南部二十三城裏的上霞城。我聽人說韓校尉你是永安人,能給我講講永安是什麽樣的嗎?”

南族……

江煜睜開眼,看了他一眼,青年的目光裏滿是期待,是非常單純的想了解永安城。

當年江高祖擊退蠻族,收服南族,将廣闊的南部化為了江氏王朝的領土,南族人也歸為了中原人,成為了同一個民族。

“你身為南族人,為何要來遙遠的北境當兵?”

“因為想看看北境的風光,也想保護好北部都城永安城。”張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笑道,“男人嘛,就是要保家衛國的。”

江煜愣了下,臉上因為接連戰鬥的戾氣被青年臉上的笑容給驅散了去,跟着勾了勾唇角。

“永安城,是江氏王朝三十五座城裏最大的一座……”

他難得對張成講起了他心目中的永安,将肮髒的、腐朽的統統掩埋,把繁盛講給士兵聽,更是把他以後對永安城的期許講給他聽,這也是他的目标。

是他稱帝之後想要建成的新的永安。

第一波攻城之後,一直到傍晚,蠻族都沒有吹起進攻的號角。

從城頭向下望去,能看到蠻族士兵正在打掃戰場,将死去士兵的屍體拖到一邊,并組織人手去收集上午射出去的羽箭和落石。

而對于止戈城的士兵來說,羽箭射出去便拿不回來了,除非他們出城,而出城就意味着要以兩萬兵力對抗蠻族二十萬強兵,這是自取滅亡的舉措,韓家兩位将軍也不會蠢得下這種命令。

他們能做的只能是守,等着蠻族彈盡糧絕自己退兵。

如今天寒地凍,蠻族發動這次進攻便是圖的速戰速決,以萬鈞之勢打下止戈城,長久耗下去他們耽誤不起。

江煜吃過幹糧,靠在牆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次醒來,是被人捏着臉頰,掐醒的。

他打着哈欠睜開眼睛,看向來人,朦胧的睡眼登時就清澈了,他還不太敢相信眼前看到的,特意揉了揉眼睛,張了張嘴,愣是沒說出話來。

“傻了?”韓時卿一身厚實的黑色勁裝,長發束起,绾進冠帽,打扮的幹淨利落,一張臉雖因為趕路有了些疲憊,但總的來說仍舊是明媚清爽,似是照亮了這整個蕭索沉重的城頭。

韓時卿被他無措呆滞的樣子逗笑,揉了揉他的頂發,道。

“江煜,我來了。”

被這一聲呼喚驚醒,江煜猛地抱住眼前的人,緊緊扣着他的肩膀和腰背,喉嚨哽咽。

這幾年來的心酸與苦痛還有這段時間的掙紮和感悟在擁抱住韓時卿的這一刻都化為了一種極柔軟卻極熱烈的情緒。

“想你……”江煜把頭埋在韓時卿的肩膀,鼻尖兒蹭着他溫熱的脖頸,又重又啞地重複道,“時卿,我想你,我想你……”

韓時卿只覺得腦袋像是被人用重錘錘了一下,一顆心髒因為江煜的話而劇烈地跳動着,升騰出又甜又酸的情緒,讓他的動作也跟着軟和下來。

他回抱住江煜已經變得如前世般寬闊的後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抿了抿唇,說出了從出發到現在最想對江煜說的話。

“我也……很想你。”

一路上,他都在擔心江煜會在這場戰争中喪命,他怕自己趕到止戈城看到的會是血淋淋的城池和江煜冰冷的屍體。

只有當戰争來臨的時候,人才會意識到自己的渺小,那種個人間的愛恨糾葛,在生死的威脅下,只會變得微不足道。

江煜與他有再多的仇恨,此時他也是一名用自己的生命保衛國家的英勇戰士。

他值得敬佩和原諒。

況且……

韓時卿不得不承認,在看到倚着城牆睡着的江煜時,他心中湧出了他自己都沒有想象到的激動和狂喜。

他甚至差點落下淚來。

“好了好了。”旁邊的張成滿臉寫着好奇,就差湊過來問了,韓時卿臉皮薄,時間長了就有點窘迫,便挨着江煜的左耳說:“你跟我下城樓,咱們出去吃頓好的吧,順便與你說些朝堂上的事。”

“嗯。”江煜悶悶地回答他,還帶了點兒不争氣的鼻音。

他拾起自己的頭盔,抱在懷裏,對張成告別,又與看到韓時卿一臉驚訝的陳都尉道了別,這才下了城樓。

韓錦峰和韓乙銘此時都在城樓下等着,見到江煜之後,一張臉先是錯愕,之後便是滿滿的敬佩和尊重。

他們二人單膝對江煜拜下,恭聲道。

“臣韓錦峰(韓乙銘)拜見九皇子殿下。”

在不知道江煜身份的時候,他們便覺得韓煜是個人才,是個肯為國家效忠的大好兒郎,如今知道了江煜的身份,他們的敬意幾乎充滿了整個胸膛。

這樣的九皇子殿下,比之如今坐在高位上養尊處優,不知人間疾苦的遠安帝,可真是強了百倍千倍了。

所以在韓時卿與他們挑明真相之後,他們便以極快的速度接受了江煜,并認定這個人有足夠的資格值得他們盡忠。

“兩位将軍不必多禮。”江煜伸手去扶他們,“快快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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