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醉酒

“殿下……”韓錦峰突然明白江煜奇怪在哪裏了。

他這是要直接和遠安帝硬碰硬啊!

就目前的形勢來看,江氏王朝除止戈城和永安城外的三十三座城态度不明,并沒有說具體偏向哪一邊。

他們現在手中握着的只有止戈城的兩萬兵力,而其他三十三座城每座城都有一到兩萬兵力,現在魯莽發兵,即便得到了左右相的支持,若是其他城池的兵力聽從遠安帝的調遣,那麽他們便會有很大的可能前功盡棄,功虧一篑。

一旦造成了那種後果,牽連的便是整個将軍府,整個左右相府,還有這剛剛安定下來的止戈城将士們。

“您真的冷靜下來了嗎?”他不好直接否決江煜的決定,但他又不得不提醒江煜這種孤注一擲的做法并不可取。

“冷靜?”江煜觸碰着韓時卿冰冷的皮膚,抿了抿唇,道,“我怎麽不冷靜。”

“就按我說的做。”他說:“叫将士們準備好,十日後,我們便啓程前往永安。”

“是。”韓錦峰只得答應,但他并未真的去做,而是先寫了封信去将軍府,讓信使快馬加鞭交給韓靖宇,之後便将江煜交代的事一拖再拖,直到第五日,林世成和廖雲凡連夜趕路,駕馬沖進止戈城,推開了江煜小院的門。

當時江煜正在紙上勾畫着什麽,見到他們來了,并不驚訝,只擱下了筆,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

“殿下,時卿哥哥真的……”林世成小心翼翼地問出來。

見到江煜點頭之後,廖雲凡的臉色已經徹底沉了下去,他要求見見時卿。

江煜便帶他們去見了。

韓時卿躺在厚重的棺木當中,身着壽衣,長發梳得很整齊***,臉被擦得幹幹淨淨,若是沒有那一個個的血洞傷口,真會讓人誤認為他只是睡着了。

廖雲凡站在棺木前,做了幾次深呼吸才克制住眼淚,他道,“又是這般。”

江煜一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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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時候,時卿死後,廖雲凡便去靜心殿看過他,如今竟又是這般情景,卻是比前世還要提前了近十年。

“舅舅。”江煜突然說:“我知道你們是來勸我的。”

他道,“你們想勸我別沖動,如今我們的勢力不如遠安帝強,沒有十拿九穩的把握坐上帝位,你們想攔住我。”

“可是你可知道現在若是不讓我做些什麽,我真的會發瘋……”他說:“時卿走了之後,我想了很多。

“我從我們一起重生的時候開始想,我發現時卿最在乎的一直都是他的家人。我一與他提起前世将軍府的慘事,他便幾乎要将我生吞活剝,那模樣可真是恨極了我。

“于是我便答應了他這一世不管怎樣,我都會放棄複仇,放棄難為将軍府,他雖一開始不信,可最後卻因着這一點而開始原諒我了。

“來到北境之後,他雖然給我寫了信,卻每一封信上都會詢問他兩個哥哥的近況,他仿佛對我的事毫不關心。

“再說這次林世成将玄金樓的刺客交給他,他也不與我說,只在聽到他那二哥韓乙銘執意要留在止戈城,會受到生命威脅的時候,悄悄帶着這些人去以身犯險,犧牲自己,保護了他的家人,保住了他們韓家的名譽。

“他說他最讨厭欺騙,我便不再騙他。”

說到這兒,江煜頓了下,唇角勾起諷刺的弧度,“可他呢,他騙了我。”

江煜趴在棺木的邊緣,手指輕輕扣了扣那木頭,神色很淡,他道,“你可知他多殘忍,在去赴死的那晚上給了我最美好的記憶,卻讓我第二天醒來時面對了他千瘡百孔的屍體。”

他問廖雲凡,“舅舅,你說,他是不是在報複我?”

他說:“他大抵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原諒我,對我的好都是假象,直到這最後一刻才讓我痛不欲生,刻骨銘心。”

“你瞧瞧,時卿變得多聰明。”江煜笑起來,那笑卻只讓林世成和廖雲凡覺得悚然,他感嘆道,“他真的太聰明了。”

“江煜,應該不是你想的那般。”廖雲凡直覺江煜變了,他皺了眉,與他道,“時卿沒有想那麽多。”

“殿下。”林世成打斷他們的話,冷靜道,“不管你與時卿哥哥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五日後發起兵變都不是明智之舉。”

“但時卿哥哥的死倒确實是個可以利用的點。”林世成與他道,“如殿下之前所想,這軍功可以包攬在您的身上,将您塑造成守住止戈城的英雄,而時卿哥哥則是為了保護你而身死,這便是疑點。

“讓人們自己去猜測為何堂堂太子太師要親自趕到北境去參加夜闖敵軍大營的行動,又為何要救一個與自己不相幹的小小校尉,總歸比別人說給他們聽要強。”

“接下來我們一邊差人散布除夕夜遠安帝拒絕發兵支援北境的消息,一邊悄悄去長嶺山将先帝接到手,留在我們身邊。

“既然是立了如此大功的英雄,即便有各種流言蜚語,也必定需要遠安帝親自封賞,到時候我們可以不驚動一兵一卒光明正大地進入永安城,屆時再與韓将軍裏應外合,調動其管轄的金甲軍和銀甲軍,火速拿下皇城,事成之後即便其餘三十四城心有不服,也已經晚了,再說您的身份本就名正言順,只要先帝肯松口,您連叛變的名頭都不會被安上。

“反倒是那遠安帝,之前逼先帝退位,又命人斬殺親生兄弟,本就被人不恥,如今您歸來,又以雷霆之勢拿下永安,怕是沒人再敢說閑話。”

林世成神色沉了沉,又道,“再說,青煙還在宮中,若是我們真想動手,她自會明白自己該怎麽做。”

江煜靜靜地聽完,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林世成知道他心亂,便試探性地問道,“那,殿下,戰報由我來拟定如何?”

良久,江煜點了點頭,林世成和廖雲凡同時松了口氣。

江煜終究是被林世成從崩潰瘋狂的邊緣拉了回來,有驚無險。

夜半,廖雲凡拿了一整壇酒和下酒菜來找江煜,打算與他聊聊。

江煜沒有拒絕,只是氣氛多少有些沉默。

廖雲凡聽韓錦峰說了,江煜這幾天的狀态一直很奇怪,有的時候會說很多話,有的時候一句話也不說,他會每天來到靈堂,看時卿的遺體,有一次深夜韓錦峰找不到他,結果發現他竟是躺進了棺材裏,蜷縮着手腳依偎在時卿旁邊睡着了。

他們不是很了解江煜和韓時卿之間的關系,但廖雲凡都明白。

這一世,他本以為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發展,江煜也在緩慢地改變,可如今時卿的死卻一下子将這些全部打斷,甚至讓江煜陷入了更深的痛苦。

他信時卿并不是有意為之,但江煜本就是外表剛硬,實則內心脆弱敏感又偏激的人,這次事情對他的打擊,即便是廖雲凡自己都無法估量。

他只能想辦法讓江煜發洩出來,至少別這樣憋在心裏,總會好過一些。

江煜在北境幾年,喝的最多的就是酒,他一個人幾乎喝光了一壇,都沒有醉意。

他問廖雲凡,“舅舅,還有嗎?”

廖雲凡便又趕緊去拿,拿回來之後卻見江煜一個人蹲坐在門檻上轉酒碗。

他将碗立起來,用指尖抵着碗邊,另一只手給它一部分力,讓它快速旋轉起來。

指尖磨得發熱,江煜笑出了聲。

可笑了一會兒,他卻一把抓住酒碗揚手一摔,重重砸在石板上,嘩啦一聲摔成了好幾瓣。

看到廖雲凡來了,他急忙收回手,無辜地對廖雲凡說:“舅舅,碗碎了,能再給我來一個嗎?”

廖雲凡與他清澈的眼睛對上,才發現他這看似沒醉,實則早就醉的徹底了。

他只得再去給他拿酒碗,再回來便見江煜正在撿酒碗的碎片用力往手上劃,劃出好幾道傷口,鮮紅的血染濕了整個掌心。

“快放下!”廖雲凡急忙沖上去,掰開他的手掌,把碎片搶過來扔在一邊,一擡眼,卻看到了江煜滿臉的眼淚。

他心裏一驚,驀地發起了堵。

“舅舅,我疼。”江煜抓着胸前的布料對他說:“這裏特別疼,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沒辦法……”

他抽泣的模樣像個無助的孩子,“我叫它不要疼,可它不聽話,一直疼……”

他抓住廖雲凡的手,溫熱的血弄髒了袖口,紅了一小片。

他在向廖雲凡求救,“舅舅,你能不能幫幫我,別讓它疼了?”

喝醉酒的江煜沒了白日的淡然,壓抑了五日的情緒在這一刻再次爆發,讓一向覺得江煜寡情的廖雲凡的心也跟着揪的發疼。

這一刻,他終于把江煜當成了一個孩子,将他攬進懷裏,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小聲地安慰他,希望能讓他好受一些。

江煜哽咽着抱緊眼前的人,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他喊,“舅舅,我好累……”

他真的好累,他找不到方向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這些到底有什麽意義。

他曾和很多人說過自己的抱負,說他想做一個好的君王,說他想建成新的永安,說他想複興整個江氏王朝,說起抱負時,他神采奕奕,他意氣風發。

但他從未與任何人說過。

他實現這些的前提是,有一個人會在身邊陪着他,看着他。

那個人他想要韓時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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